()在明治时代,日本人侮辱中国人的绰号是“猪尾巴”或“豚尾奴”。甲午战争后,支那这个称号。便开始流行起来了。
在《画报-近代百年史》第6集第483页,关于甲午战争之后的情况,有这么一段描述“小孩子侮辱留居日本的中国人的情景,使外国记者也大皱眉头”在一幅画上,有两个中国人为日本小孩子所侮辱,旁边虽然有日本警察,并不加以制止。
这幅画的附加说明如次:“日本胜利!支那败北!”——清国人走到街头,总是听到日本小孩子这类侮辱性的叫嚷,而日本警察却总是视若无睹,袖手旁观。
从这时候起,日本人所称的“支那”这个名词,似乎另有含义。
当时的首批留日学生十三人中有四人中途退学归国,原因之一就是忍受不住“猪尾巴!猪尾巴!”之类的嘲弄。
这时候,中国人对“支那”或“支那人”之类的词,还没有产生太大的反感。
留日学生所发行的《大陆》杂志的发刊词,有这么一句话,“善哉!我支那之大陆乎?…………陋哉!我支那之大陆乎?”
支那这一称谓,不但出现于中国人的文章,甚至用做书名。
例如:
《支那三百年史》,三宅雄太郎著,上海开明书店发行;
《支那史要》,石春攒次郎著,陈毅译,上海广智书局发行。同书的另一译本是《支那四千年开化史》,支那少年编译,上海支那翻译社出版。
梁启超的笔名之一即为“支那少年”。他的著作《李鸿章》封面上用“支那之怪杰”为题签。
黄兴等人所创办的杂志,题名为《二十世纪之支那》。
早稻田大学清国留学生部存藏好几册毕业纪念提名录,称作《鸿迹贴》。其中第四册(1907年度的一部分)共有95人执笔提名,有33人只写名字,不附籍贯,但在附籍贯的62人中,其中有18人写支那,12写清国,7人写中国或中华,25人不附国号。在这里,使用支那这个国号,是含有否定清政权的革命意义的。
1911年版的《普通百科大词典》所收“支那”和“支那语”多条,并不含有任何厌恶的含义。
由以上可得,在大正时代(1912年——1926年)初期,“支那”一词似尚未成为问题。但是,以“支那”为国号,由于不知道日本人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中国人心里毕竟还是有那么点不舒服的。
听到日本人口称“支那”而感到不快,是在二十一条、出兵西伯利亚、巴黎和会、五四运动等事件,日本的野心接二连三暴露之后的事了。
在王拱壁《东游挥汗录》(1919年11月初版),收录了《日本外交之概略——对支那的根本政策》一文中,有下面这样一段话:
倭近五十年来之外交真相,舍对华而外实无外交价值之可言。盖倭人战胜前清以来,即称我华为“支那”,垂为国民教育。且多方解释支那二字如无意义适可代表华人之蒙昧者,于是支那二字乃风行三岛,以资倭人轻侮华人之口实。每逢形容不当之行为,则必曰支那式,借以取笑,此等教育早已灌输入其国民之脑海。时至今日,虽三尺小童,一见华人,亦出其一种丑态,曰:“支那人”“支那人”。恍若支那二字,代表华人之万恶也者。此皆由倭人“对支那根本政策”作成之教育,非一朝一夕之故,况现在倭人正事推广此种教育,以增长其国人之侮华程度。
在这段文字之后,王拱壁做了注释,指出支那二字从印度而来。“支”即为隋,而“那”是语尾。本来是“摩诃至那”(大隋)之意。他这样说:
纵有人称我以外号,亦当称“摩诃至那”。今假扮日本人称呼中华民国为“支那”,素为中华民国所厌恶,今日国民政府对外交部发出训令如下,以显示其禁绝“支那”称呼的决心。
中国政府中央政治会议鉴于日本政府及其人民以“支那”一词称呼中国,而日本政府致中国政府的正式公文,亦称中国为“大支那共和国”,认为“支那”一词意义极不明显,与现在之中国毫无关系,故敦促外交部从速要求日本政府,今后称呼中国,英文须写nationalrepublicofchina,中文须大写大中华民国。倘若日本公文使用支那之类的文字,中国外交部可断然拒绝接受。
十日后,在6月5日《东京朝日新闻》的角笛专栏(读者来函)中,出现了这样一篇文章:
“支那”与“中华”
据南京电讯,支那政府已决定不接受一切来自日本政府而使用“支那”一词的公文。今后的公文往来,一律使用“中华民国”。
但是,“中”及“华”之语,是自古以来支那对夷狄傲慢的自称。然而,在支那境内的东夷西戎及南蛮北狄,久以统属所谓“中”或“华”的版图内,故对内部而言,早该没有中、华、夷、狄之别。
今日对外拟用“中华”之名,其实含有鄙视列国为夷狄之意,可谓无礼之极。故此,在讨论使用不使用“支那”称呼之前,实宜先行以适当文字,取代“中华”二字的称呼。
况且,支那政府并不能判明“支那”一语的起源。此语自远古时代使用以来,并无包含侮辱之意。就法理而言,支那政府理论上可决议正其国名为中华民国,而不作支那。惟坚决拒绝一切习惯使用之称谓,态度未免太过激烈。尤其中华民国本身写做英文名称作nationalrepublicofchina,其中的china,敢问难道不是支那吗?(士朗)
同栏在6月8日刊出《中国之称呼》为题的短文,驳斥上文。
正如士朗氏在本栏(5日)所指出,国民政府决定拒绝接受使用“支那”一语的公文,同时自订英文名为nationalrepublicofchina,确不免有些自相矛盾。不过,对方希望改称为“中华”或“中国”,我国是没有理由置琢的。
人的姓名,即使不符合其本人性格,谁都不会因此而不称其姓名的。国名既然是专属名词,不管它是否傲慢无礼,大概亦不应去之而后快吧。准此而言,我国“日本”之个名称,在外国人看来,也许亦会认为是个自尊自大的名称啊!
“支那”一语,即使不含侮辱的意思,但究竟不是正式的国名。若仍坚持用之,就好比以绰号称呼人家,难免招惹人家的不快。我们不但不应该责难其国名过于美丽,要求改易,反应该承认彼等所认为正当的名称。这才是民族间交际的正当礼仪。
有关此次远东大会的报道,多数新闻报章已改称中国为“中华”,本人甚为高兴,新闻界走在社会的前端,今后的报道,极应做如是的改革,是所至祈。(实东2)
1930年底,虽然日本政府的公文都改“支那共和国”为“中华民国”,但社会上一般书面语及口语,仍然沿用“支那”名称。对此,双方一再反复辩驳。总之,日本人并无决心放弃“支那”一词的使用。
1940年,当中日战争之际,大众作家菊池宽以国民使节的身份访问占领区后回来,在《文艺春秋》杂志撰文,主张日本“此时似宜改掉对支那人的称呼”,颇引起社会关注。1941年,大政翼赞会为了“宣抚”占领区人民,呼吁停止使用“支那”一词,该用中国称号。虽然改变称号的问题在新闻杂志上热烈讨论过一阵子,但最后还是没有效果。
而日本人喜欢使用“支那”拒绝使用“中国”的心理,直到战后依然继续保存下去。具有这种心理的人,以从事中国研究及与中国有关系的人为多,其他人士对这类问题大体上并不关心。下面让我们举津田左右吉和谷崎润一郎二人的作品为例吧。
我一直称支那为支那,用日本字母写为シナ。支那这个名称,并不是自古以来支那整体的地理名称、民族名称、或我们所指的国家名称,而是秦汉唐宋等不断变化的王朝名称而已。当我们考虑把自古以来的支那视为一历史整体时,以“支那”一词称其最为恰当,而且此亦为世界所通用。中华民国这个国名,是该国成立之后的名称,并非从古至今的通称。秦汉唐宋等实为王朝之名,其名互异,但同为支那则一。故在正式场合及政治意义上,须以中华民国作为今日之支那的国名,但不能同时以之指称昔日之支那。特别在指称古代文化的时候,我们断不能用此。又,“シナ”一词写成支那,原无任何含义,有人写成“至那”或“脂那”,亦有人写成“震旦”或“振旦”(震、振两字互通),我则写做“シナ”。此名虽然由秦而来,但其意义却与秦迥异。(津田左右吉)
甲午战争时,吾人称中国人为“chanchan‘(猪尾巴猪尾巴),又称之“bozu”(秃子)。此于欧美人士称吾人为jap之意义相同。然而,称chanchan时,其音色尚带有许些好感,jap就完全不是滋味。chanchan是因当时日本小孩子觉得有趣好玩而来的,至于连着bozu一同称呼中国人者,皆为幼童。不过,这个对中国人甚为无礼的称呼,到了他们废除蓄辩之后,我等亦渐渐不再使用。记得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大约在1946年左右,报载郭沫若氏的谈话:“日本称我们中国人为支那人,这个令人感到不愉快的事。这个他们轻侮中国人的证据,今后宜加改正。”——正确字句我已记不起来,但的确是读过这样内容的新闻报道。像郭氏这样精通日本事情的人,也作如是观,真使我感到意外。战后,我们不再使用引起中国人不快的支那一词,尽量使用“中国”来代替,这都是事实。我辈文人,有些人使用支那一此,其心理与欧美人士使用china一语,并无二至,故不得谓此词在战前含有轻蔑之意。(实藤注:对于古代来说,或许如此,对于现代来说,则不无可疑之处)又,日本内地自古便有“中国”这个地名,用起来容易与支那引起混淆,故不得不以“支那”代替,其情形于称“露西亚”为“苏维埃”(soviet)一样。(谷崎润一郎)
大正时代(1912-1926)以后四十余年间,日本人拒用“中国”这个称呼,大抵有四种理由:
1、“中国”是个傲慢的名称;
2、作为历史上的通称,除“支那”之外,便无更好的名称;
3、“支那”,亦即china,是世界性的名称;
4、日本国内有“中国地方”这个地名。
以下让我们仔细分析这四种理由可否成立:
1、中国是个傲慢的名称——这是通晓中国古典的汉学家的意见。他们认为支那人称自己的国家为中国是极其傲慢无礼的事!“中国”是一个自高自大的称号。古代的中国,自以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而称东邻为东夷,西邻为西戎,南邻为南蛮,北邻为北狄,四周都是野蛮人,唯我独尊,故称自己的国家为中国。这不是傲慢是什么,要使日本人接受这一傲慢的称号,岂非是一种侮辱?
日本人中也有承认“中国”这个称号而视为理所应当的。古代日本确实是以上述意义看中国的,因为事实上中国是东亚文化的中心。直到与中国接触之前,日本文化尚未发达。日本过去非常崇尚中国文化,派人到中国留学。这一点,只要翻开日本历史便会明白。在室町时代,中国钱币成为日本的货币,足利将军虽受属国待遇,磕头向中国要钱,依然感到荣耀。故此,在古代的日本,不但从中国输入精神文化,而且亦有过接受中国的物质援助的时代。
不过,光看古代事物自然是不够的。中国对自己的古代容或感到骄傲,但在鸦片战争以后,已痛感国势衰弱。这种衰弱不但是在国力方面,连学问方面也承认了落后。这一点,中国人在五四运动之后,知道得更清楚。与西洋比较之下,总觉得事事不如人。故此,中国人已把中国这个国名看成为一个专有名词,在中国二字下面,划上了一画“专有名词线”,除了表示是一个名称之外,别无其他的含义。
若不明白上述的演变便贸然说:“你的名称好得可以,不许讲!”——就未免太不合情理了。即使个人命名,大都取个好听的名字,既是专有名称,当然字字都可用。更何况是国名!“日本”这个称呼又何独不然?所谓“日本”,即指太阳的出处,既意味着世界上最伟大的地方。其实,当地球是球体的事实已成为常识的今天,我们根本就不能再说什么日出之国之类的话。但是,日本一词现在还不是照用不误?汉学者流所指“古代支那自高自大”,这一点诚然没有说错,但他们忽视以后的变化,因而犯了错误。
2、作为历史上的通称,除“支那”之外,便无更好的名称——对东洋史学者来说,这是个不可变动的结论。他们认为支那这个国家,自古以来便是“易姓革命”的国家,王朝老是变动,不象日本那样“万世一系”。秦、汉、唐、宋、元、明、清等不断改朝换代。要称呼总体的支那,没有比支那更好的名称了,这似乎是言之成理的说法。
但是所谓“中国只能有支那这一个称呼”,到底是什么时候和在什么地方说起来的呢?时间这个问题容后讨论,让我们先看看支那一词究竟是先在什么地方说起来的。这似乎是在日本,因中国人通常是不会用支那这一词的。
那么日本人所用支那一词,是何时开始的哪?
我辈在明治时代出生的日本人,是在一片“支那、支那”声中成长的,自幼便以支那去看待中国。但稍微翻阅古籍,便可知道,支那一词,从前叫做“唐”或“唐土”的。
然则,支那一词何时传入日本?如何萌芽?又如何发育起来的哪?
关于支那一词的由来,大抵有五种说法。至于这个词汇在日本成为学术上和历史学上的问题,则是在甲午战后的事了。日本人在此时喜用支那一词是有其原因的。一说谓此时的支那是指“印度支那”;另一说谓支那在印度语中,表示智慧之义,而中国人具有优越的智慧,故得支那一名。最易被人接受的一说是:秦始皇声威远播印度,而秦字的的发音是chin,印度人在chin之后加上了母音,向东流入中国,向西流入欧洲。在欧洲,中国的读法做chi-na、china或chine。而对中国人来说,则就成了支那二字。
在日本古代,支那一词不过是偶尔一用罢了。例如,在1106年出版的《东大寺要录》扉页,有“印度支那未尝见闻”一语。在《今昔物语》中,有支那国。空海大师在其诗集《性灵集》中,有“支那台岳曼殊庐”之句。而在此时,或称中国为汉土、为中国,而支那一语,多为标新立异之举。
必须指出的是:《东大寺要录》、空海《性灵集》之类的著作,仅为学者所诵读,一般人无从问津,故支那一语尚未成为日语词汇。
一直到1713年,在新井白石的《采览异言》中,才正式成为日语词汇。
而支那一词在日语中生根成长,似是明治时代(1868~1912)以后的事了。这一点我们可以从舞台剧本推测而知。顺着默阿尼的剧本及其他书籍的写作年代,便可知在明治以前并不使用支那一词。1869(明治2年)的《遗失的药》却有“支那”一词,附上“morokoshi”(唐土)的发音,但也只在“从支那(唐土)到天竺”一句中出现。剧中仍称唐人而非支那人。
而到了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同年10月,在竹柴其水的剧本《会津产明治组重》中,支那一词出现二十七次,而且chanchan也不时出现。很明显,上述语汇在这里是充满轻蔑意味的。
1895年(明治28年),李鸿章到马关议和,结果日本获得了二万万两白银赔款及割让台湾。日本因此洋洋得意,对中国的态度也开始变的轻蔑起来。“支那”一词也从此在日本语言中生根,而且很快地边融混了轻蔑之意。
从历史发展过程上看,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日本所使用的“支那”一词,在日本原来是无根的。日本用支那去取代二千年来沿用的中国,只是近六十年光景的事。关于这一段历史,历史学家本身是曾想过的,和一般人也当谈论过的。但正如前言所言,由于好恶的感情先入为主,学问的界限也就模糊了。
但只要我们一翻开史籍,事实就摆在眼前。从前我们说“唐土之唐帝玄宗”;1895年以后,改说“支那之唐朝玄宗皇帝”。在过去的五十余年间,硬不肯说“中国之唐朝玄宗皇帝”。
3、支那即china说。有人以为china一词是世界性的名称,故可接受。所谓世界性的名称,亦即学术性名称。这一说,咋听似乎无什么大问题,其实也难成立。理由很简单,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中国,并不自称“支那”;也就是说:支那并未形成世界性名称。事情很明显,世界性者云云,并非那么的学术性。
4、不称中国为支那,就会和日本国内的“中国地方”引起混淆。这就是说:完全是为了避免玷污日本语的纯洁性!很多人都相信这一套,我也不例外。是故,才认为必须改支那为中国。这不但是为了敦睦友邦,而且是为了改正日本本身不合理的地名。日本国内的“中国”是什么意思哪?原来古代官吏往来于京都和九州太宰府之间,“中途之国”的中国地方是必经之路,“中国”因此得名。现在,太宰府早已废除,京都也不再是首都了,“中途”的意义也早就失去了。因此,为了日本语言的纯洁性,我希望废弃这个名字。日本国内早就了“中部地方”、“东北地方”这些地名,因此我想,将“中国地方”改成“西部地方”。不仅在地理上贴切,而且从国际关系的考虑上也是应该接受的。
除了上述四说之外,还有以下的奇说。即支那人厌恶支那二字。“支”有分布之意,而“日本”有本家之嫌。因此,如不用汉字,改用假名,当可无事。
简直是小儿之见。今日中国人所讨厌的,并不是字面问题,而是支那一词的读音——包含着轻蔑感情的读音。该词在清末并未混入此等感情,故相安无事。该词之所以必须废除,并非是为了文字问题,而是该词的读音令人憎恶的缘故。
总之,日本出现多种多样反对改变“支那”一词的论调,完全违背了中国人的意愿。直到战败投降,才有转机。
1946年6月6日,日本外务次官发出《关于避免使用支那称呼事宜》通知,下达各新闻杂志社、出版社;同年7月3日,教育次官将通知转发各大学和专科学校。
通知内容如下:
往昔通常用支那二字作为中华民国之国名,今日应改用中国等称号。查支那之称呼素为中华民国所极度厌恶者。鉴于战后该国代表曾多次正式及非正式要求停用该词,故今后不必细问根由,一律不得使用该国所憎恶之名称。
要言之,除不再用支那一词外,不妨使用:
中华民国、中国、民国、中华
中华民国人、中国人、民国人、华人
日华、美华、中苏、英华
至于在历史性、地理性或学术性叙述之场合,例如:东支那海、日支事变等,万不得以时方可破例使用。
又,现今之满洲即称满洲,不得称为满洲国,附带通知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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