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芬生了个男孩，生得很顺利，当天下午梁浩就顾了辆黄包车把母子俩从医院接回了家。院子里的人都来贺喜，屋子里从未这样热闹过，老梁迎来送往，端茶送水，忙得一身汗，心里却十分高兴。
妞妞提着一篮子鸡蛋进屋来，说：“老梁兄弟，桂芬妹子，喜添贵子，恭喜恭喜哟！”
梁浩忙接了鸡蛋，把妞妞让进里屋，说：“大嫂，还送啥东西来，真不好意思哟！”
妞妞刚在桂芬的床边坐下，蔡雪晴和骆长庚一前一后又进来了。长庚提着一只母鸡，雪晴提着一筐挂面、红糖、鸡蛋，进屋就是一阵笑。
骆长庚击了梁浩一掌，叫道：“水生兄弟，听说桂芬生了个带把儿的，你真行啊！”惹得大家都大笑起来。
妞妞在里屋喊道：“你们都过来看看，这娃娃象他爹还是象他妈？”
长庚、雪晴和梁浩都围到床边去，仔细把抱在妞妞怀里的婴儿看了又看。雪晴说象桂芬姐，长庚说象老梁，梁浩也说象自己，妞妞却说眼睛和眉毛象他爹，鼻子和嘴巴象他妈，于是四个人就争执起来。最后骆长庚拍了一下掌，大家不争了，他却说道：“我说这小子爹不象，妈不象，就象庙子里的老和尚！”
大家又是一阵开怀大笑。桂芬笑得直喊肚子痛，抓起刚换下来的婴儿的尿布朝长庚脸上甩去。长庚伸手接了，说：“妹子你莫恼，和尚生的儿自带三分仙骨啊！”
妞妞笑道：“长庚兄弟，我看床上的事情你也别做了，就让雪晴妹妹到广德寺去请个老和尚到家里来帮忙，好给你留个成仙成道的种！”
几个人又是一阵大笑。蔡雪晴羞红了脸，笑着用两个拳头在骆长庚背上直捶。长庚向外屋逃窜，梁浩也跟了出去。里屋就剩下三个女人，于是就说起悄悄话来。
先是桂芬用手向雪晴肚子上摸去，问：“有啦？”
雪晴又红了脸，将她的手打开，笑道：“还是空的哩。”
桂芬问：“怪了，这几个月骆哥和你都在搞空事？”
雪晴说：“哪象你和梁县长，到晚来一上床觉也不睡，专做那种事情。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嘛！”
桂芬笑道：“那你是空着地不让种，专等老和尚喽！”
三个女人又大笑起来。笑罢，桂芬对妞妞说道：“大姐，你和吴书记结婚都好些年了，早就该有个娃娃了。”
妞妞便不笑了，垂下了头，说：“我们结婚不久他就南下了，以后我又有病，到四川后也一直病着……说实话，老吴很少跟我干那种事情，他一直同我分床睡。他可能不想碰我，我也……”
桂芬笑着说道：“病了病，只要心情舒畅，那个事情还是要干的。当了官的男人，你不在床上拴住他，他的心是要野的。”
雪晴点头称是，也说：“大姐，依我看，他不想碰你，你偏要去碰他。夜里不管他愿不愿意，你就钻到他床上去！”
三个女人又笑起来，笑声不绝。
两个男人在外屋坐下后，静听着女人的私语，捂住嘴巴不敢笑出声。待里面的笑声平息下来后，骆长庚才地梁浩说道：“道贵兄弟回来了。”
梁浩并不感到惊诧，掏出香烟来递给长庚一支。
骆长庚又说：“上个月回来的。想不到他还活着。”
梁浩给长庚点燃烟，自己也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并不说话。
骆长庚又说：“这家伙，回来后，明知道我也在，却不来找我。我在街上认出他了，他也不承认他是贾道贵。”
梁浩连着吸了几口烟，将烟灰弹在地下，叹了口气说：“我已知道了。”
骆长庚吃了一惊：“你早知道了？”梁浩没有吭声，骆长庚便叫了起来：“你早知道了为啥不告诉我？”
梁浩将烟蒂扔在地下，用脚踩熄，说：“我早想说，但没机会，也不知道怎么说好。十几年前他和我们都是弟兄，这份情比亲弟兄还亲。但是，现在变了，你我都是**的干部了，而他的身份他的处境你也清楚。这中间……怎么说呢？……”
骆长庚打断他的话说：“他是国民党，是反动军官，是我们的敌人。是吧？”
梁浩用手朝里面指了指，说：“小声些，别激动。”
骆长庚压低了嗓门，说：“他是我的兄弟，是我日思夜想的兄弟，好不容易又在一起了，却不能象过去一样相处。我……”
梁浩说：“我的心情跟你一样，但是我们必须正视这个现实。我们都是革命者，阶级斗争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这个道理你我都懂。”
骆长庚没言语了，他在抹泪。
梁浩又说：“对贾道贵不能再象过去那样亲热，要象平常人一样往来，要保持一定的距离。我的话骆哥你一定要听进去，否则……”
“你别说了。”骆长庚站起来，也不跟里面的女人打招呼，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
贾道贵父母早逝，他带着小他两岁的弟弟贾道福靠帮人过日子。他和骆长庚杀卢大爷逃绵州投军后，从此便不知道弟弟的消息。如今又回到太平镇，经打听，才知道弟弟在他走后不久也被派了丁，参加国民党军队了。
他成了孤身一人，就在水西门城楼上找了间屋子凑凑合合安了个窝，也算是个家了。骆长庚从梁浩家出来后，在街上买了两瓶酒，切了几样烧腊，就照贾道贵说的路子走了来。爬上水西门城楼，敲开门，却见刘二狗也在里面。
刘二狗兴奋地说道：“长庚兄弟，你果然来了！”
屋子不大，左边靠墙放着一架床，床头靠墙放着一个旧的黑漆衣柜，床边一张老柏木八仙桌，两根长凳，这些家俱都是刘二狗帮着从荒货市场买来的。右边屋角的土灶是新垒的，靠墙又放着水缸、泡菜坛子，堆着柴草，房子小东西杂，倒还收拾得干净有序。
骆长庚进了屋，将酒菜放在桌子上，要贾道贵拿碗来。刘二狗乐哈哈地说：“长庚兄弟到底没有把道贵老弟忘掉，够哥们！”说着就去张罗碗筷。骆长庚在碗里斟了酒，捧给道贵和刘二狗，自己也端起一碗来，说：“刘二叔也在这里，今天我给道贵兄弟接风，我们就痛痛快快地喝他一夜！”说罢先干了，道贵和刘二狗也干了。骆长庚一边斟酒，一边说：“今天我给老梁说了。其实他晓得，你回来他就晓得，他是副县长，就不给我说，蒙着我……”说着眼睛又湿了。
贾道贵说：“他有他的难处，这我清楚，毕竟不是十几年前了。”
骆长庚说：“但我们是弟兄，是生死之交的弟兄。”
贾道贵端起酒来双手捧给骆长庚，说：“骆哥，有你这份心，我贾道贵就算没白活这个人了！”
“只是……”骆长庚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说是好。
刘二狗一拍桌子，说：“啥哟，依我说，两军交战，各为其主，如今化干戈为玉帛，以前是弟兄，现在还不是弟兄！”
“这你刘二叔就不懂了。”贾道贵跟骆长庚碰了下碗，说，“骆哥，你和老梁放心当你们的革命干部，你们**的规距是咋样的，你们尽管去做好了。我会老老实实劳动改造，决不给你们找麻烦的。”说罢又喝干了酒。
骆长庚端着碗，却不喝，也不说话。
“今天上午公安局把我找了去。”贾道贵又说，“他们问我知不知道我那个兄弟贾道福的消息。十几年了，我怎么晓得，回来才知道他也进了国民党军队。兵荒马乱的，填炮眼，死了吧。”
骆长庚问：“公安局说了些什么？”
贾道贵说：“他们要我一旦收到道福的信或者听到他的什么消息，一定要立即向他们报告。”
沉默了一会儿，刘二狗便说道：“两位兄弟，秀秀还在。”
骆长庚吃了一惊，问道：“秀秀还在？嫁谁了？怕都有娃儿了吧？”
刘二狗说：“还是孤寡一人，还是住在梨园坝老家。”
骆长庚眼睛亮了，给刘二狗添了酒。刘二狗呷了口，说：“那年你们跑脱了，秀秀却没跑掉。被二少爷抓回来关了几天，二少爷强迫着又奸了她后，就把她送给了棋盘街的沁春园，没要钱，白送。沁春园的妈妈要她接客，秀秀死活不从，没几天就上了吊，又没死成，给园子里的姐妹救了。妈妈没法，叫她娘家的人把她领回去了，说是怕她再上吊死在园里，不吉利。以后她也没嫁人，一个人过日子。”
骆长庚说：“秀秀真是个苦命人哟。既是这样，道贵，你两个就一起过好了。”
贾道贵沉默了一阵，深深地叹了口气，说：“算了吧，过去那段事情就别再提了。我现在这副样子，还结什么婚？我的罪都受不完，还让秀秀跟着我受罪，这是造孽呀！”
骆长庚便没吭声。刘二狗又给大家的碗里倒上酒，自己端了起来，叫道：“喝！喝呀！喝个痛快，今晚我们就喝它个通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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