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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 / 1)

()反革命不伦不类“谷仓”乡一片惊慌

谷仓乡的反革命事件是极其不伦不类的。案发的当天,仁义公上山采草药。他沿着通往大可山庙的小路拾级而上,刚走到半山腰,就看见大可山庙的前前后后到处挤满了人。他们动用板斧和钢锯见树就砍,不仅砍倒了一大片低矮的杂木林,就连稀有的珍贵树木也倒在他们的刀斧之下。阵阵的伐木声,打破了林中的寂静。

“这里的树木是万万砍不得的!”仁义公不看则已,看了就忍不住要管。“快给我把斧头和钢锯停下来!”

仁义公声嘶力竭地干叫了好一阵,根本没有一个人理会,仁义公终被激怒了,咆哮着走上前去阻止。

“我们是县委派来的。”有一个青年后生接嘴。他的话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我们要把这庙前庙后的树都放倒,再劈成小块,拿去烧木炭。省城正在搞大跃进,筑起了很多土高炉大炼钢铁,急需要木炭当燃料。”

“这山是我们的山,这树是我们的树,我们不同意你们砍了去烧木炭。”

“马上就要人民公社了,还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人民的。”青年后生又答。

“非也,夫妄意室中之藏,与盗贼何其相似乃尔?”仁义公简直不能自已了:“什么大跃进?什么人民公社?你们是在发疯!”

“疯?是东风!”青年后生嘻笑着,并不认真地和他计较:“东风浩荡,大地回春。”

仁义公无力阻止这群人的行动,只得回村报信。他知道,村里的乡亲们都不会同意他们如此砍树的。

大可山的林木多得数不胜数,向来为邻县所垂涎。在历史上曾多次因森林纠纷而与邻县发生械斗。最近的一次纠纷,发生在日本投降的那一年。来自河口镇的十几个自然村的数以千计的村民突然在一夜之间,涌入大可山哄抢林木。当时的谷仓人群起而攻之,不惜以鲜血和生命制止了这一次哄抢事件。大可山的林木始终是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仁义公一回村,就直奔宋大发家。他要面见宋大发,向他报告他的发现,并敦促他尽快组织力量进行阻止。他刚走进他家的大门,就看见他家堂屋里已坐满了人,拐能叔来了,宋九根来了,癞痢金根也来了,正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显然,他们早已获悉了消息,无需仁义公再报告了。

“造孽哟,偌大的古柏都放倒了,劈成了小块块小块块去烧什么木炭。”拐能叔大发感慨:“买豆腐花上了买肉的钱。”

“就连大可悬崖的树木都砍,怕是要坏风水的。”仁义公也参与了议论,并补充了许多新情况

“风水是万万坏不得的!坏了风水就要遭殃。”瘌痢金根支持仁义公的意见。他一向不善言辞,今天却异常地活跃。最近以来,他频频受到柯得贵的特别眷顾,因而很有些自命不凡了。他显得比任何人都热心于公益事业。

坐在堂屋里的人,个个咬牙切齿,义愤填膺,酝酿着阻止办法。他们决心以一次非常行动来保卫这大可山的林木。群情激奋,很有一触即发之势。作为本村的干部——**员宋大发不能没有一个基本的态度。对上要对得起列祖列宗,对下要对得起父老乡亲和子孙后代。可是,他十分为难:此事非同小可,不动武怕是制止不了。如果动武,那必是一场械斗,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精明的大发嫂看出了丈夫的为难情绪,风快装了一袋旱烟,点上火,双手递上。

“我屋里的’他‘,吸一口烟吧!吸了烟就有了主意了。”

宋大发很不耐烦地接过旱烟袋,闷闷地吸了几口。他是在寻求械斗以外的解决办法。

“盗贼公行,而天厉不戒。”仁义公长吁了短叹:“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快别之乎也者了。”拐能叔建议先文后武:“乱砍乱伐,乡政府不能不管。我提议:我们全村民众联名向乡政府呈上一份状子告他一状。如不准,再动武不迟!”

拐能叔的建议,立即获得多数人的支持。宋大发逐请仁义公捉刀写状,并公推癞痢金根和宋九根作为民意代表去乡政府呈状。状子写好,瘌痢金根和宋九根接过状子,刚要出门,仁义公突然把癞痢金根叫到一旁,面授机宜。

“柯金根,附耳过来!”仁义公破例免称他的雅号,以资鼓励:“见到令尊大人,要多多美言,这场官司必胜无疑!”

癞痢金根和宋九根双双来到乡政府,这才知道县委工作组组长柯得贵外出参观未归,临时主持工作的赵玉兰受理了状子。

“搞大跃进就是要砍树,砍树越多,越叫大跃进。”赵玉兰当即答复。

“可是!可是!那可是我们山上的树!我们不同意他们砍。”癞痢金根结结巴巴地顶了一句。

“什么你的我的?都是人民的。”赵玉兰有点不耐烦了:“你们要支持他们砍树。并且,你们自己也得砍树烧木炭。”

告状的结果令人沮丧。癞痢金根和宋九根只好失望地回来。刚到苦槠坪,就看见祠堂的大门早已大开,祠堂门口燃起了熊熊篝火。祠堂内外到处挤满了人,有的手拿棍棒,有的手拿梭镖,誓死保卫大可山的一草一木。群情激起的狂热就要白炽化了,癞痢金根和宋九根自然而然地溶进了愤怒的人群中。

“我们不能群龙无首,我们公推宋大发当指挥。”有人高叫。

“宋大发万岁!”

一直犹豫不决的宋大发终于被人“请”到祠堂里,他被深深地裹挟在这一触即发的狂热中。此刻,他已不能自己控制自己,他必须随波逐流,别无选择。否则,他将成为叛逆而被众人所唾弃。

“我们公推癞痢金根当副指挥!”又有人高叫。

“癞痢金根九千岁!”

癞痢金根在乡政府告状未准,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未能发泄,此刻一拍即合,他欣然接受了这一推举。狂热推动着他,他也推动着狂热,他与狂热紧紧地熔在一起。

“叫五类分子出来打头阵。”有人建议。因为五类分子的命不抵钱,死几个没关系。

“沈冬生不肯来。”有人检举。

“去,把沈冬生捆来见我!”癞痢金根以副指挥的名义发布命令。

片刻之后,沈冬生被五花大绑地押进了祠堂,跪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

“地主分子,右派分子的狗崽子,贪生怕死!”癞痢金根咬牙切齿地历数了他的种种罪状。“大家说怎么处置?”

“烧死他!烧死他!”一群人跟着狂叫。

祠堂内外在一片狂热中颤抖。正在田里劳作的柯繁青和沈山果听说儿子无端被羁,哭着喴着挤进祠堂,见了宋大发纳头就拜,请求法外开恩。宋大发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人和事,感到晕头转向,应接不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但他想起了沈冬生马上就将成为他的妹婿,想起了柯繁青和沈山果平时对他的种种好处,他的心又软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作出了看似公正,实则是袒护他的决定。

“放掉这个狗崽子,我们大可人不要这样贪生怕死的软骨头!”

沈冬生被松了绑,柯繁青和沈山果拉着儿子悻悻地走了。他们没有回家,家里也不是安全之地。他们真怕癞痢金根反复无常,再来这么一下子。三十六计,走为上。二人立即拉着儿子直往山里奔去。他们要远远地避开这个是非之地。三个人在怆惶中七拐八弯,不想来到了大可山庙。惊魂未定的柯繁青,让儿子躲进大殿后厢的神龛中,自己独在门口望风。离开了刀光剑影的祠堂,离开了群情狂热的圈子,她的心里徒然感到一阵轻松。她又想起了宋大发,想起了瘌痢金根。他们也许正带着众人拿着梭镖和长矛走了,正一步一步迎接着流血和死亡。为了保卫大可山的林木,其精神诚然可贵。但是,时代变了,先祖的遗教早已变得一文不值,何苦又作此无谓的牺牲?

“应该竭尽全力去阻止这场流血行动!”她对自己说。可是当她一想起自己戴在头上的沉重的右派帽子,她又心灰意冷了。她知道,一旦卷入其中,不知道会招来多少是是非非?

柯繁青迷迷茫茫走进大殿,静默在先祖的塑像前。大慈大悲的大可山祖依旧豁达大度地注视着前方:堂堂正正,表里如一。柯繁青也循着大可山祖的视线望去,巍巍的大可悬崖顶天立地,不卑不亢;大可悬崖之后是一片更加广阔的丘陵和田野,那是太阳出没的地方。今天的太阳就要西沉,而明天的太阳还会东升。这世界之大和个人之渺小所形成的反差,在她的胸中化作一股神奇的力量。她决定挺身而出,去阻止这场即将开始的流血行动。

柯繁青安排好儿子和丈夫,自己只身下了山。一进村,迎面碰见了大发嫂。她一把拉着她躲在墙角边打听情况。大发嫂告诉她,宋大发正在祠堂开会,也许马上就要出发。

“去劝劝你的男人,不要去打阵了。不管是伤了自己人,还是对方,都不好。”柯繁青以她女人特有的温情,直截了当地说。

大发嫂愣愣地望着她:眼前的这个右派分子,似乎是专门为反党反社会主义而存在的,可是今天说出的话,竟是如此在理。一想起打阵,她就联想起流血和死亡,那将是何等残忍的一幕?丈夫要参加打阵,她不是没有劝阻,而是劝阻不了。

“他哪里会听我的劝?”大发嫂为难地哭了:“请柯老师帮我劝劝吧!”

“你单独把他叫来!由我直接和他谈。”柯繁青临时找了一个粪箕,佯装拾粪,在约定的地方等候。

大发嫂点了点头,转身走了。没走几步,突然又踅了回来。她知道此刻的宋大发是不那么容易叫得动的,除非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你只说小英子和黑狗蛋不见了,可能是被砍树的人劫走了。”柯繁青临时为她编出了一个理由,诱使他“上钩”。

大发嫂快步来到祠堂。祠堂内外到处是人,谷仓村实行了全体总动员。她找到丈夫,把他拉到一旁,煞有其事地说:“小英子和黑狗蛋不见了,也许是被砍树的人劫走的!”

宋大发蓦地一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不得不抽身出来,去打听儿子和女儿的下落。他来到苦槠坪,在通往龙脉岗的路上,迎面碰见了柯繁青。

“看见了我的小英子和黑狗蛋吗?”宋大发劈头就问。

“小英子和黑狗蛋都没有事,是我叫你女人把你骗出来的。”柯繁青放下手里的粪箕,把宋大发拉到一旁隐蔽处力陈事情的严重后果,劝他立即撤下。她忘记了自己所属的阶级,忘记了自己身份。“这是什么时候?你们还要搞械斗?‘

宋大发从来不曾见过柯繁青以这样的口吻说话。这太狂妄了;右派分子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他气急败坏,猛地一掌,把她打倒在地,满腹的牢骚骤然炸开。

“不老实的右派分子!”他咬牙切齿地说。

柯繁青忍着剧烈的疼痛,从从容容地从地上爬起来,毫无妥协退让之意。她要以她的理性和真诚,努力去说服他,感染他。

“宋大发同志,也许你会嫌我多管闲事。可是,你早晚会明白,我今天说的话是多么重要。大炼钢铁是**提倡的,你能反对得了?砍树烧木炭是省委县委决定的,你同样反对不了。既然如此,何必要拿着鸡蛋去碰石头?”柯繁青说着,不觉流出了泪。“赶快把队伍撤回来吧,就算我求你了。”

宋大发本来就对这次行动持有保留态度,现在经柯繁青的劝说,又开始动摇了。毫无疑问,械斗的结果,必然是流血和死亡,对双方都不利。可是械斗的大气候已经形成,情况大有一触即发之势。以他个人的力量,是制止不了的。

“可以去做些说服工作,村里的那些年轻人都听你的。”柯繁青小心建议:“如果没有人听,你不妨单独宣布退下。群龙无首,其余的人或许也会自动散去的。”

“那不是临阵脱逃?”宋大发十分为难。

“临阵脱逃有什么不可以?只要能制止这场流血,就让他们骂几句吧!”

柯繁青的建议是令人难以接受的,可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宋大发横下一条心,重新回到祠堂。他没有勇气去做其他人的说服解释工作,仅宣布自己因身体不适,要立即退出。他的这一行动,立刻招来一片唾骂,并被赶出了祠堂。

谷仓人的战斗意志没有瓦解。他们又公推癞痢金根当指挥,只等天黑就开始行动。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天,很快就黑了下来,祠堂门口的篝火越烧越旺,祠堂内外的人越集越多。瘌痢金根被众人拥戴着,当之无愧地成了群龙之首。他袒露着胸脯,带领众人向列祖列宗起过誓,喝过父老乡亲敬上来的壮行酒。然后,站在大桌子上,发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吼叫:“不怕死的,跟我来!”

祠堂之外,三管装满火药的鸟铳对天齐放。众人手举着火把,呐喊着出了村,头也不回地向黑暗中冲去。临近大可山庙,便一字儿排开,剑拔弩张亮出阵容,向对方显示实力。短兵相接的第一阶段,是激烈的舌战。

“你们是什么人?敢乱砍乱伐?”癞痢金根从阵容中走出来,向那些砍树烧木炭的人,发出了严厉的警告。

“我们是上级派来的,有意见可以找有关方面去提。”对方有问必答。

“什么上级下级的?这里的树,一棵也不许砍!”癞痢金根字字句句铿锵有力。

“谁说不能砍?那是老皇历了。”

舌战未胜,警告无效。砍树声,锯木声,依旧此起彼伏。癞痢金根怒不可遏,命令全线进攻。众人手举着鸟铳和长矛,向各个砍树伐木点横闯直冲。这是一次成功的战斗,谷仓人未发一枪一弹,便大获全胜。所有参与砍树伐木的人没有一个人奋起抵抗,都纷纷丢下手中的斧头和板锯,夺路而逃。

谷仓人胜利了,但这不是最后的胜利。就在这天夜里,从县里开来几十个身着制服,荷枪实弹的公安人员,包围了谷仓村,把参与械斗的人员尽数捉走,送进了乡政府。

※※

柯得贵匆匆赶到乡政府,已是第二天晚上十点半钟了。他立即召集干部开会,听取情况汇报。在家临时主持工作的赵玉兰作了中心发言。

“以瘌痢金根为首的一小撮反革命分子趁工作组的主要干部外出参观之际,公然煽动一群不明真相的群众手拿棍棒、长矛和鸟铳,在山上见人就打,猖狂地反对大炼钢铁运动,反对砍树烧木炭。”赵玉兰悄悄看了柯得贵一眼,很有些幸灾乐祸。“这是一场关系到是走社会主义、**道路,还是要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大是大非问题。县委、县人委、县人武和政法三家的主要负责同志都被惊动了,及时调来了人民子弟兵和公安干警前来镇压,有力地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首犯瘌痢金根已捉拿归案,现在县公安局看守所羁押。其余的参与破坏的骨干分子暂时拘禁在乡政府——就关在后进的会议室里,等候处理。”

“我的儿子!”柯得贵暗暗叹了一口气。他简直无法接受这个严酷的现实。在参与“破坏”的百把人中,只有十余人被认定为骨干分子,而在这些骨干分*子中,只有他的儿子瘌痢金根是“首犯”。根据党的“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的政策,瘌痢金根恐怕逃脱不了“首恶必办”的命运。

“癞痢金根实在太不像话,案发前,他还带人来乡政府无理取闹。”赵玉兰有意加油添醋,夸大事实:“我怎么劝他也不听。”

柯得贵不觉低下了头,心里越想越怕。这“首恶必办”意味着什么呢?是戴上现行反革命帽子交群众专政?还是判处有期或无期徒刑?如果真的成了事实,那么受苦受罪的不仅仅是他本人,对家庭也有影响。他的这个县委工作组组长,怕是当不成了。想到这里,不觉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掏出旱烟袋,点上火,连连猛吸了几口,借助“烟”的力量稳定自己的情绪。毕竟,他是工作了多年的干部,有相当的行政经验,懂政策,懂法律。他反复告诫自己:只有坚决地和现行反革命分子的儿子划清界限,并努力工作,才能取得上级的信任站稳脚跟。只有自己先站稳了脚跟,才能再过问儿子的事。

“我完全同意赵玉兰同志主持工作期间的一切决定。”柯得贵当即在会上表态,从而牢牢地把握了主动权。“癞痢金根虽然是我的儿子。可是他干了反革命勾当,我就要坚决地和他划清界限!”

柯得贵不仅在口头上如此信誓旦旦,大义凛然,而且在行动上也毫不“含糊”。他频频召开各种大会小会,批判瘌痢金根的资产阶级反动思想,最大限度地遏制这一股反对砍树烧木炭的逆流。谷仓人被制服了,大跃进的东风依然浩浩荡荡,催得人“欢”马跳。整个大可山地区的砍树烧木炭工作,又重新掀起新**456。面对成绩,柯得贵无法欢欣鼓舞。他时刻惦念着羁押在县公安局里的儿子瘌痢金根,这是永远也无法割舍的父子之情。他通过关系,调来了瘌痢金根在县公安局的供词和其他旁证的材料,怯生生地读着那些可怕的文字,妄图从字里行间找到为儿子开脱罪责的依据。

柯得贵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已整整一天了,不吃也不喝,他怎么也想不通:出身在贫农阶级家庭的瘌痢金根何会犯反革命罪。天渐渐黑了下来,卷宗材料上的字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了。柯得贵随手点亮了桌上的灯,望着灯芯发呆。自从他被提拔当干部以来,经历了无数次政治运动。每一次在运动中,总是他整别人。无论是才高八斗的知识分子,还是一字不识的大老粗,一旦被他认定为专政对象,都能被他整得落花流水。整人是一件令他亢奋的事。每当他看到那些被整者一个个灰溜溜地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接受了强加给他什么罪名,他的心中便会滋生起一种莫名的快意。然后,他会带着胜利者的喜悦去向上级汇报,从而获得一次又一次的表扬和职务上的升迁。但这一次,他却狼狈极了。无论是瘌痢金根的供词还是旁证材料,都确凿地证明,他是本案的首犯。

“我的儿子。”柯得贵禁不住失声长叹。

“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从办公室之外蓦然传来一阵嚎啕大叫。

柯得贵抬头一看:是瘌痢金根的妈妈来了。她的那一副牛头马面,在泪水的浸润下愈发显得丑陋不堪。他不看则已,看了更感到恶心。

“反革命家属,你敢胡闹,我马上叫人捆起你来!”柯得贵借机发泄。

“我是反革命家属?你呢?”得贵婶反唇相讥。

柯得贵拍案大怒,叫来李秋根把她轰出了乡政府。得贵婶走了,空气中仿佛还回荡着她的哭声。柯得贵的心中乱极了,也闷极了,他信手推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窗外的热火朝天的景象,一览无余地显现在眼前。大可山的涛涛林海,正在一点一点地被蚕食。数以百计的烧木炭的土窑的火光点缀其间,如同繁星密布的银河。如此下去,这片森林的后果是可想而知的。柯得贵冷冷一笑:管它砍光也罢!烧光也罢!这都无所谓。唯一使他灸心的是他的儿子瘌痢金根。他必须尽快设法营救他。

※※

得贵婶出了乡政府,便急不可待地去找宋大发商量办法。

宋大发的家里也不平静,堂屋里坐了一大堆女人。哭声一片,宛若巨大的阴云笼罩着,久久不能散去。她们有的是丈夫被抓,有的是儿子被羁,一个个泪眼汪汪来找宋大发打听情况,寻求解救办法。宋大发没有接待她们,他临时“病倒”在床,不能理事。只有大发嫂忙着在堂屋里周旋。她以她特有的精明和周到的接待,给了每一个女人以极大的同情和安慰。得贵婶跌跌倒倒地进了他家的堂屋,来到女人堆里,憋了一肚子的委屈,猛地爆发出来。

“哎哟来,我活不成了。”得贵婶声泪俱下,双腿一软,跌坐在堂前地上:“那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把我气死了。”

“虎毒不食子,这柯得贵也太不近人情了。”大发嫂双手拉起得贵婶,在椅子上坐下,复又吩咐蠢姑打盆水来她洗脸。

“那个没有良心的东西没容我说话,就把我赶出了乡政府。”得贵婶泣不成声:“我只巴望阎王爷把我收走,让我下地狱下油锅都成。我只要我的癞痢金根回家。”

“癞痢金根怕是走了懵懂运了。”大发嫂闭口不提宋大发,仅以其特有的精辟的判断向她建议:“你就给大可山祖烧一柱香吧!”

得贵婶采纳了这个建议,信手掏出了深藏在衣襟里的几角钱,转身出门,前去老街置办香烛。还没走几步,迎面碰见了九根嫂,她也是来找宋大发打听情况的。她的男人宋九根虽然没有关在县公安局,但据说案子也不轻。

“千不该万不该,癞痢金根不该唆使我家的他去械斗。”九根嫂把全部的罪责都推给了癞痢金根:“可怜我九根是个老实人。”

“你宋九根是三岁的不懂事的孩子么?”得贵婶反唇相讥。

两个女人终于吵开了。一个是手指点点,横加指责;一个是尖声高叫,极力辩护。大发嫂飞快出了门,把二人拉进屋里,百般劝解,可怎么也劝不住。

“你们不要吵,我有办法!”蠢姑语惊四座。她像是对已知的事物早有明澈洞察,也像对未知的事物亦有深刻的判断。“我有好办法……”

九根嫂惊奇地转过脸来,得贵婶也惊奇地转过脸来,其他女人也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等待她打出“王牌”。蠢姑不慌不忙地把手伸进裤裆里,从大腿的某个夹缝中逮住了一只又大又肥的跳蚤。然后填进嘴里,上下两排牙齿一咬,“格”的一声,跳蚤粉身碎骨。

“……我有办法捉跳蚤。”蠢姑终于自豪地宣布。她的王牌算是亮出了。

“蠢得不能再蠢的鬼女人!”大发嫂走上来,狠狠地给了她两记耳光:“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蠢姑毫不在乎,挨了两记耳光也不觉痛。她傻笑了一阵,口水又从嘴角扯到胸前,坐在堂屋里的女人们不再理她,就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蠢姑不堪忍受这样的冷落,她要顽强地表现她自己。

“让我唱一首歌给你们听。”蠢姑又站在堂屋中间张嘴就唱。“东方红,太阳升,**万岁。呀嗬依嗬呀!”

坐在堂屋里的女人们谁都没有欣赏音乐的雅兴,她们纷纷谴责蠢姑的胡闹。大发嫂再一次走过来给了她不少耳光和拳头,把她赶出大门外。

“我想见见宋大发,他怎么老躲着我?”得贵婶向大发嫂提出抗议。

“他怎么会躲你?”大发嫂矢口否认:“他发了气痛。”

得贵婶执意要见宋大发,大发嫂左遮右拦总也搪塞不过,只好把丈夫扶到堂屋里接见众人。看来,宋大发的病的确不轻。他的眉宇间刚扯过不久的淤血痧斑,红里透紫。两侧太阳穴上新贴的狗皮膏药,在昏黄的油灯下,熠熠闪亮。他接见众女人,不能不说上几句话,以表示关心。

“这大炼钢铁是**的指示。砍树烧木炭,就是为了大炼钢铁。”宋大发不断大声呻吟,以强调他“病”得不轻:“反对砍树烧木炭,就是反对**。你们知道吗?”

“我的天哪!”得贵婶的哭声又起。与其他人相比,瘌痢金根的案子最重。

“我早就说过:祖宗留下来的林木,让他们败光就算了,何必要争个什么你是我非?”宋大发再一次表示他的先见之明,借以证明自己与本案毫无瓜葛。“这个瘌痢金根,脾气犟啊!犟得很哪!”

“千错万错,错在瘌痢金根。”得贵婶呢喃着,替儿子悔过。“大发呀!你就能忍心看着他被判刑?你的心里就能平衡?”

“不是我不愿帮忙,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宋大发心里明镜,他如今自己也是泥牛过江,自身难保:“你去找柯组长柯得贵吧!他是你男人,还不好说话?”

“找他?”得贵婶摇了摇头,咬牙切齿地说:“我只当他死了!”

宋大发见过众人,又让妻子扶着他在躺椅上睡下,他实在“病”得不轻。得贵婶知趣地走了,其他的女人也都走了。空荡荡地堂屋里,只剩下这一对如同惊弓之鸟的夫妇俩。宋大发望着得贵婶和众女人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从心底里感谢柯繁青,如果没有她的帮助,他恐怕也得像瘌痢金根一样,羁押在县公安局的看守所里了。他后悔不该骂她,更不该推他一掌。他的脸上不由得一阵活辣辣的。

“家里还有鸡蛋吗?”他向妻子下令:“给柯繁青——柯老师送去。记住:不能让外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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