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烈火中永生用土办法治病
瘌痢金根十分恼火。他空有生产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头衔,却处处受到宋茂香的制肘。有几次,他简直被她逼得下不了台。他忍无可忍,便在当天的生产大队干部会议上公开向她发难。参与开会的干部们一个个歪着斜着坐在矿石上抽烟咳嗽,佯装糊涂,表面上显得异常平静。其实,他们的心里都在暗暗盘算:第一把手和第二把手闹矛盾,是介入的好还是不介入的好?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一天等于二十年。”瘌痢金根运足了气,对准宋茂香的要害猛烈攻击:“可是有的干部不服从我的领导。这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行为。”
“呦,瘌痢金根子,你怎么不‘谷种干净,熄灯上油’?”宋茂香相当瞧不起他,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说我反党反社会主义,那不算本领。”
干部们听着都哈哈大笑。有的貌似公正,不偏不倚,有的乘机和稀泥。唯有宋九根一声不响。他暗暗留意双方的阵势,准备随时站在宋茂香一边,以遏制瘌痢金根。
“三八红旗高炉是妇女半边天的高炉,刘胡兰突击队是妇女半边天的突击队。硬把十几名男劳动力混杂在里面,是不对的。”瘌痢金根又顶上火,再发一炮:“我今天无论如何要把男劳动力调回来,充实到‘董存瑞’和‘黄继光’里去。”
瘌痢金根的意见似乎很有道理,会议的重心明显地向他的一方倾斜。宋茂香十分焦急,如果迫于他的压力而把那些男劳动力从刘胡兰突击队里调出来,不仅仅是在干部们的面前降低了威信,而且三八红旗高炉的运作也将陷于瘫痪。
“刘胡兰突击队里的男劳动力早就有了,你瘌痢金根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提出调动?”宋九根立即发言,他坚定地站在宋茂香一边:“三八红旗高炉马上就要开炉点火,你瘌痢金根是不是想搞破坏?”
宋九根的发言,立刻改变了双方力量的对比。瘌痢金根不甘示弱,奋力还击。双方吵得难解难分。已嫁到河口镇人民公社的蠢姑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她大模大样地坐在与会的干部们中间,滴垂着长长的口涎,两眼呆呆地望着瘌痢金根,听着他措辞激烈的发言;抑或又转过脸呆呆地望着宋茂香,听着她的充满理性的雄辩。蓦然,她挪到宋茂香的面前,两脚一弯,跪倒在地。“大队长呀,我不嫁人。”蠢姑高叫:“大舌头不要我了,缺嘴子也不要我了。”
“这二人的小肚子上没吊秋茄子?”宋九根一旁“细查”原因。他有意插嘴,以干扰瘌痢金根的发言。
“吊了。两个人都吊了秋茄子。”蠢姑答得实在:“缺嘴子头一天夜里跟我睡觉,大舌头第二天夜里跟我睡觉。”
“你吵什么?”瘌痢金根大发雷霆,抬手就是一拳,打在蠢姑的脸上:“我们干部开会,谁叫你来的?”
蠢姑挨了这一掌,手捂着双颊嚎啕大哭,搅得会议秩序大乱。
“再不滚,我马上捆起你。”瘌痢金根把蠢姑喝到一边,然后又转过脸来,继续着对宋茂香的攻击:“你违犯了**思想!还违犯了我的思想!”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和**相提并论?”宋茂香嗤之以鼻:“你连**的屁都不如!”
“**是不放屁的!”瘌痢金根乱了方寸,一时不知如何为自己辩护。
“宋大队长,我饿!”蠢姑硬搅和在其中,大声吼叫:“工地食堂不让我吃饭。”
宋茂香不再理睬瘌痢金根,索性转过脸来与蠢姑交谈。她是那么认真地聆听她的情况反映,而她除了扯了一尺多长的口涎之外,什么也没说。大发嫂急忙赶过来,在一旁补充。原来,蠢姑在“出嫁”以后,当天晚上就被缺嘴子强占了过去。他只占了她一天就被打了出来,说她下身有问题,不能圆房。于是蠢姑又跟了大舌头。大舌头也只“娶”了她一天,也说她的下身有问题。同样,被打了出来。刘二嫂只好把她带到当地卫生院检查身体,并开出了不能结婚的证明……
“她不能结婚,只好回来。请你批准她重新落户。”大发嫂说着,双手呈上户口迁移证和河口镇人民公社卫生院的疾病证明书等一大迭材料。
宋茂香接过材料逐项审阅:户口迁移证是谷仓人民公社开出的,原件退回。河口镇人民公社卫生院的疾病证明书上写下了一大堆不堪入目的文字,这使未婚的宋茂香读着脸红。与会的干部们也在不知不觉中偏离了会议主题,专门讨论起蠢姑的婚变来。
“这蠢姑以前也跟过沈冬生,没听说圆不了房。”
“估计她和沈冬生结婚也没圆过房。沈冬生的出身不好,有多大的委屈也不敢讲。蠢姑么?她蠢得根本不懂圆房。”
“沈冬生反正是专政对象,可以把他叫来交待交待。”
干部们讨论着蠢姑的问题,气氛热烈,时而爆出哄堂大笑。主持会议的瘌痢金根反而被冷落了。
“蠢姑的婚姻问题,我们管不了。蠢姑的户口已迁出去了,我们也管不了”。宋茂香正式表态。她掌握政策不偏不倚。
“缺嘴子不要我,还打我。大舌头不要我,也打我,连饭也不给我吃。”蠢姑哭着叫着:“我两顿没吃了,饿死我了。”
蠢姑哭得黄天黑地,其言也真,其情也哀。宋茂香心软了,她提起笔,在户口迁移证上批下了“同意迁回”的字样,以解决她的重新落户问题,即解决她的吃饭问题。
※※
三八红旗高炉终于迎来了重新开炉点火的日子。吃过中饭,公社书记柯得贵准时来到现场,再一次作开炉点火前的验收。按照他的特别指示,本次点火将不举行盛大的仪式,也不邀请上级领导和兄弟突击队员们参加,以尽量缩小影响,好象不曾发生过熄火事故一样。
“既然是决定不举行仪式,那就让我来点火吧!”宋茂香说着,举起火把点燃了炉口的干稻草。熊熊的火焰进了炉膛,又燃着了炉膛里的软柴和木炭。一刹间缕缕青烟从高炉的顶端徐徐升起,婀娜多姿直上蓝天。三八红旗高炉又开始了全面的运作。
“这是大跃进的伟大胜利!这是**思想的伟大胜利!”柯得贵照例又赞叹了一番。临走前,他分别找了癞痢金根和宋茂香个别谈话,严肃指示:“你们都是生产大队的主要干部,一定得搞好团结!”
柯得贵走了,癞痢金根没有走,他要继续留在三八红旗高炉工地参加劳动,以表示对宋茂香工作的支持。投桃报李是应该响应的,宋茂香也积极主动,密切配合,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开始好转了。
三八高炉的炉火越烧越旺,红色的火舌伴随着滚滚黑烟从高炉顶端的炉口喷出,把整个黑夜都照亮了。可以预见:炉膛里的温度将越来越高:100度、200度、500度、1000度……炉火将把炉膛里的铁矿石和碎锅铁熔化成“水”,铁水将脱颖而出,变成优质钢铁,从炉门口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宋茂香总结了前一次熄火的经验,更加深入细致地做好各项管理工作,把各项技术措施安排得井井有条。她抽调了十几名身强力壮的青年担任炉前工,夜以继日地守候在高炉前,定时定量地向炉膛里投放木炭和铁矿石以及碎锅铁,定时定量地把沉积在炉底的矿渣和灰烬掏出来。
随着高炉的不断升温,来自炉膛的炽热,把整个炉体烧烤得滚烫,也把高炉周围的空气烧烤得滚烫,使人望而生畏,无法靠近。担任炉前工的几个突击队员几次试图登上脚手架,向高炉的炉膛里投料,都没有成功。宋茂香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知道,如果不及时向炉膛里补充木炭和铁矿石,高炉又会慢慢冷却下去。就在这个关键时刻,驻队干部王琪一声不响地走过来,他头上戴着**的草帽,身穿用水泡透了的棉袄,双手提着装有木炭和铁矿石的土箕,顶着滚滚热浪,登上了脚手架,把木炭和铁矿石投进了炉膛里。他成功地投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直累得喘粗气。头上戴着的**的草帽很快被烤干了,烤焦了,身上的水棉袄也很快被烤干了,烤焦了。他又跳进了水沟里打了一个滚,准备再投第四次,被茂香拦住了。
“我们大家轮流投吧!”宋茂香有意把王琪换下来休息。
担任炉前工的小伙子们每个人都轮流投了几次,也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接着王琪又接过湿草帽和水棉袄准备投料。宋茂香又一次拦住了他。
“癞痢金根——柯书记帮我们投两次吧!”宋茂香把从王琪手里夺过来的湿草帽和水棉袄送到他面前。
癞痢金根不便拒绝,只得戴上**的草帽,穿上水棉袄,提着装有木炭和铁矿石的土箕登上了脚手架,他也仅仅投了两次,便自行停下。他心里怎么也无法平衡:她对眼前的这个有过右派言论的王琪百般照顾,而对他这个生产大队的支部书记却颐指气使。嫉妒和愤慨使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团结不团结了。
“别把我当成二百五!”瘌痢金根把湿草帽和水棉袄朝地上一甩,懒洋洋地坐在矿石上:“我不能再帮助你们投料了。”
“我本来就没有请你来。”宋茂香赌气地戴上湿草帽,穿上水棉袄,双手提着装有木炭和铁矿石的土箕,登上了脚手架。还没等她接近高炉,就被迎面而来的滚滚热浪打翻在地。她丢下木炭和铁矿石,勉强爬起来就往回跑。脚手架在她脚下嘎嘎作响,吓得她两腿直打颤。王琪抢上前去一把抓住她,把她背了下来。看来,这投料的工作劳动强度太大,的确不是妇女半边天们所能干得了的。
王琪又一次自告奋勇地戴上湿草帽,穿上水棉袄,登上了脚手架,去投宋茂香未曾投下的木炭和铁矿石。可是这一次投得很不顺利,高炉顶端的火舌越喷越高,脚手架在干热中左右晃动嘎嘎作响,王琪下意识地感到大事不妙,正想退下,脚手架突然断裂——王琪随着他手上的木炭和铁矿石全部坠入高炉的炉口里。红色的火舌和滚滚黑烟立刻吞没了他。
宋茂香亲眼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个有着右派言论的王琪,这个让竹影摇月的王琪,这个头戴湿草帽身穿水棉袄的王琪,从此在眼前消失。她高叫一声,猝然昏倒在高炉前……等她终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工棚里的通铺上,妈妈和拐能叔双双围坐在通铺旁。
“我的心肝宝贝肉,你总算醒了。”茂香妈偷偷抹去滚动在眼眶里的老泪,正一勺一勺地为她喂草药。
“妈妈,三八红旗高炉工地上发生的事是真的吗?”宋茂香呆呆地问。
茂香妈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宋茂香泣不成声,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滴落在药碗里。她伸手接过药碗,一口把药吞下。这药,是那么苦涩!
“三八红旗高炉连死二人:一个是金童,一个是玉女,都升天了,在天上配成了一对。”拐能叔坐在一旁编造故事安慰她。
“王琪在天上宁愿打单身也不会和狗顺女人配成一对。”宋茂香深深地为王琪鸣不平:“狗顺女人又老又丑,怎么配得了他?”
拐能叔没有和她争辩,只是低着头大口大口地吸着烟。
“三八红旗高炉是我们刘胡兰突击队的高炉,是妇女半边天的高炉,是应该由我去投料的。怎么可以让王琪去投料?天哪!是我害了王琪!”宋茂香越哭越伤心:“这是我的罪过!我罪该万死!”
宋茂香哭着嚎着,一眼瞥见了枕边的那一双尚未完工的布鞋,那是她亲手为王琪做的。鞋上的一针一线,也都曾带给她无限遐想,伴着她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如今这双布鞋尚未完工,而穿鞋的人却已远远地离开了她。这太残酷了!宋茂香伸手一把抓起鞋,又一针一线地纳着。她要把满腹的悲痛和思念都纳在鞋上。
夜幕又一次降临了,依旧是一个晴朗的秋夜。宋茂香独自一人徘徊在她和王琪曾经相遇的山路上,回忆着那幸福的分分秒秒。她再一次站立在竹林前,期待着明月的升起。她还要重温那竹影摇月的情趣。她等着,等着……一轮皓白的明月,果然又从大可山崖的后面冉冉升起,再一次与竹影重叠。然而今晚的月盘不再美丽,今夜的竹影也不再飘逸。她不想再多看一眼,她要把她心中的那个竹影摇月永远珍藏起来。她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出了竹林,藏在草丛中的竹鸡又一次被惊动了,那聒噪的声音再一次划破了秋夜的沉寂。宋茂香像是触电一样,反射地回过头来望了又望。她似乎听见有人正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宋茂香!宋茂香!”远处的确有人在叫,而且已叫了很久了。宋茂香心里一惊:这声音太像王琪了。如果真的是他,那该有多好!她定了定神,努力从她纷乱如麻的思绪中分辨出来:他不是她所思念的王琪,而是令她讨厌的瘌痢金根。
“宋茂香!宋茂香!”瘌痢金根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县委洪书记来了,要你去接待。”
“你去接待吧!我要在这里清静一下。”宋茂香冷冷地说。
“三八红旗高炉断了脚手架,木炭和铁矿石投不进去。再耽误下去,就会熄火。”瘌痢金根来到她面前,强调本次会议的重要:“还得研究一下,为王琪开一个追悼会。”
宋茂香厌恶地甩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向三八红旗高炉工地的方向走去
*※
宋茂香回到三八红旗高炉工地,工地上已是人山人海。各突击队的队员们自发地来到王琪壮烈牺牲的高炉前,凭吊这位为了大炼钢铁而献身的英雄。县委洪书记和柯得贵也亲临现场处理事故,安抚惊惶失措的群众。宋茂香走上前来,向二位领导汇报了事故发生的经过。
“……王琪同志是为大炼钢铁而献身的。他死得其所,是很光荣的。”县委洪书记对王琪的死,作了一个很高的评价。
“本来应该是我登上脚手架去加料的,应该是我去死的!”宋茂香捶胸顿足,失声痛哭:“是我害了王琪!”
“王琪同志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让我们踏着英雄的足迹,继续前进吧!”县委洪书记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随手掏出自己的手绢为她擦泪,同时还告诉她:他已责成有关部门尽快把王琪的先进事迹整理出来,逐级上报,请求追认他为革命烈士。
宋茂香望着慈父般的县委洪书记,几多悲哀,几多辛酸全都化作大炼钢铁的战斗激情,向着更多、更快、更好、更省的目标奋勇前进,以完成王琪生前未尽的事业。
三八红旗高炉的脚手架很快修好,并又加强了许多安全措施。炉前工们继续又登上脚手架,定时定量地向高炉里投放木炭和铁矿石。三八红旗高炉在“饿”了几个小时之后,又重新“吃饱”。红色的火舌,伴随着滚滚黑烟又冉冉升起。可以预料,如果一切顺利,再烧几个小时,烧到下半夜,就要出钢。然而,出人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高炉仅平安烧了一个多小时,炉顶的火焰又变得越来越小,黑烟也越来越稀薄。宋茂香感到大事不妙,不得不又派人去大炼钢铁指挥部告急。
县委洪书记接到宋茂香的紧急报告,立即责成柯得贵再赴三八红旗高炉工地,指挥抢修。这是一场特殊的战斗。抢修的成功与否,将直接关系到高炉的命运。柯得贵一来到现场,就实地考察了高炉的情况,认真听取了各方面的汇报,立刻制订了抢修计划。他的抢修计划是从政治挂帅入手的。
“东风浩荡,大地回春,一天等于二十年。我们大可县的钢铁元帅升帐是**思想的伟大胜利。让我们高呼**万岁!可是,资产阶级右派分子攻击我们说:外行不能领导内行,真是反动透顶!”柯得贵相当自信,他的所谓外行可以领导内行,靠的就是政治优势:“我们在总路线的光辉照耀下,就一定能克服在跃进中的困难……”
宋茂香听着这些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突出政治,心里暗暗疑惑。大跃进时代连语言的表达方式都变了,变得让人不可捉摸。她想问个究竟,但她总也没有胆量和勇气。
“我的意见是马上成立一个抢修小组,请出群众当能人,大打一场抢修高炉的人民战争。”柯得贵的方案终见端倪:“我们谷仓人民公社有没有能人?有!我们谷仓生产大队有没有能人?有!就是看你能不能拜群众为师了。”
柯得贵现场指挥完毕,匆匆打道回府。如何根据这个抢修方案组织抢修?如何拜群众为师,解决技术上的难题,责无旁贷地落在了宋茂香的双肩。她把本生产大队所有的有头有脸的能人依次排队,逐个筛选。拐能叔、仁义公都作为土专家而被吸收到抢修小组里来。土专家们连连开会,讨论抢修办法。
“我没炼过钢铁,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但我烧过砖窑,烧过石灰窑。天下烧窑一个理:上下要通气。”拐能叔分析原因颇有见地。他的学问来自于对周边学科的借鉴:“我敢断定:这高炉的炉膛怕是梗阻了——地风进不去。”
宋茂香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能不能找一根长钢钎插进炉膛里捅一捅。”拐能叔不慌不忙地提出建议:“上下通气,炉火自然会上来。”
“长钢钎从何而来?”坐在一旁的仁义公不无挖苦地接嘴道:“到东海龙王敖广那里去借吧!”
拐能叔的建议受到仁义公的当面奚落,多少有些尴尬。因为他知道,整个龙脉岗的各个工地没有一根能够捅得到三八红旗高炉的长钢钎。退而言之,纵使有这样的长钢钎,又有谁能拿得动?除非又到《西游记》里把孙悟空也请来。宋茂香听着二人的对话,蓦然想起了在建炉的时候王琪坚决反对任意修改图纸——扩大炉膛的态度。从现实情况来看:王琪的意见是对的。
“要么,在炉膛里插上几根空心毛竹试试。”拐能叔又献一计。
宋茂香对拐能叔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她马上派人到后山砍了几根毛竹扛来。拐能叔选择了其中的几根最长的,叫人把毛竹中间的节片全部捣碎,然后抬上脚手架,直接插入炉膛。这一措施果然产生了起死回生的效果:一股股青烟立即从一根根空心毛竹中冒了出来,蔚为壮观。
“天地合气,万物自生。这空心毛竹通气通得好啊!”仁义公赞不绝口。
宋茂香望着这一股股青烟,悬在心头上的石块总算落地。但愿这青烟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如此地再坚持几个小时,就能出钢了。她热切地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至于拐能叔,简直高兴得忘乎所以。他坐在矿石上,颐指气使地吆三喝四,一会儿叫人为他装烟丝,一会儿又叫人为他倒茶端水,大摆能人架子,俨然成了一个钢铁专家。
“呦,他拐能叔,你真能!我算是开了眼界了!”五姑娘看不惯他那目空一切的骄傲劲,所以有意羞辱他:“听说蠢姑有点小病,你能不能给她治一治?”
“蠢姑有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拐能叔的手上握有几道草药偏方,常能治些小伤小病。此刻,他极想再露一手:“你把她的病情说一说。”
“蠢姑结婚同不了房。她和大舌头又和缺嘴子都做了那种事,都没有成功。”五姑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她是个石女子。她的下身被‘牛皮’封住了口。”
“活见鬼!这病我不治。”拐能叔生气了,像是是受了莫大的侮辱:“我专治三八红旗高炉的病!”
三八红旗高炉的病,经过拐能叔的精心治疗,仅仅好转了半个时辰,又旧病复发。斜插在炉膛里的空心毛竹很快烧成灰烬,炉膛里的木炭和铁矿石再一次阻塞了通气道,炉顶上的青烟又渐渐稀薄,危像再度发生。
“拐能叔再想想办法吧!”宋茂香一时急得全身冒虚汗。
“事到如今,只有加大风量,从炉门灌风进炉膛。”拐能叔又想了一法:“如果炉膛里上下还通不了气,必定会熄火,这炉子钢铁怕是要报废。”
“《西游记》中铁扇公主有宝扇一把。若能借来一用便可。”仁义公又“献”一策。
宋茂香斜瞟了仁义公一眼,老先生顿觉失态,红着脸退到一旁。
“要么,把祠堂里——就是现在的公共食堂里的假楼子上的那口大风箱抬下来试试。”拐能叔的办法是切实可行的。
宋茂香采纳了这个建议。她亲自带着几个劳动力回村去抬风箱。突击队里的干部走了,突击队员们也都乘机轻松了一下。什么大炼钢铁?管他炼成也罢,熄火也罢,老子先休息一下再说。五姑娘没有利用这个时间休息。她利用这个空隙找到托儿所,与茂香妈共商大计。
“蠢姑太可怜了。她的病治不好,就嫁不了人了。”五姑娘对三八红旗高炉的“病”不闻不问,但对蠢姑的病却倍加关心。她积极动员茂香妈参与治疗,并就治疗方案的可行性作详细论证:“听人说这病好治。只要把封口的一层牛皮划破,病就好了!”
“这个我知道。”茂香妈也乐于助人,但怕就怕女儿会骂她:“我家里有一个前世的老姑太太,常常对我六亲不认。”
“治病救人,积德行善。”仁义公来托儿所喝水,顺便逗留了一会。
“老头子越来越不正经了。我们女人商量胯里的事,你多什么嘴?”五姑娘并不感谢他。一句话,直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茂香妈经不起五姑娘的三请四拉,答应出山,临时又拉来了得贵婶。三个已经生儿育女的老女人,辣性锭出,很有说干就干的火性。她们找到蠢姑作手术前的动员。
“来吧,蠢姑!治好了病,就能嫁人了。嫁个贫农阶级,有吃有穿还有头发夹子和花花布。”五姑娘嘴不停手不歇,同时还准备了一根胡萝卜和麻油作手术器械。
“我不治!”蠢姑一口拒绝:“我是贫农阶级。”
“贫农阶级就更应该治。”茂香妈也劝:“治好病,嫁个贫农,生上个一男半女,过日子。”
无论三个老女人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蠢姑就是不答应。这引起了大发嫂的极大愤慨。她走上去,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拉进了工棚。另外几个女人接踵而至,七手八脚地把蠢姑按倒在干稻草上,强行剥下裤子,进行手术……
“不得了啦!杀人了!”蠢姑怒吼着:“救命啊!救命啊!”
任凭蠢姑如何吼叫,三个老女人的意志毫不动摇。手术在紧张有序中进行。有两只干瘪的手强行掰开她的粗壮的大腿,另一只干瘪的手拿着胡萝卜蘸上麻油用力向阴部捅去。
“哎呦来,痛死我了!”蠢姑哇哇直叫。一阵撕裂般的强刺激,使她疼痛欲绝。
在三八红旗高炉前,宋茂香和几个强劳力把公共食堂里的大风箱抬来了,沉沉地安放在炉门口,足足有棺材那么大。这口大风箱于大清乾隆年间专门从三百山请来工匠定做的。据说仅在做大祭时才用得上。由于年代久远,风箱的表面已发黄变黑,但风量不减。宋茂香选派专人操作,时时刻刻向炉内鼓风。偌大的风箱,在巨型的三八红旗高炉前,显得微乎其微,如同放屁虫一样。
“救命啊!救命!”蠢姑还在高声呼救。
宋茂香神情烦躁,这边的三八红旗高炉病如膏肓,奄奄一息,那边的工棚里有人高声呼救。宋茂香循着叫声来到工棚,只见竹门紧闭,得贵婶严严把在门口,谁也不让进。
“里面搞什么反革命活动?”宋茂香气急败坏地问。
竹门突然打开,闪出了五姑娘的半个脸。
“宋大队长,我们在为蠢姑治病。”五姑娘详细汇报情况:“我们学习了**的《实践论》、《矛盾论》,搞土法上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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