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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1 / 1)

()卫星食堂出够洋相瞒产私分势在必行

早饭刚过,宋茂香正在老戏台召集社员开会,讨论忆苦思甜的伟大意义。癞痢金根从公社回来,传达了柯得贵的决定,并就公共食堂放卫星和接待万人参观团等事宜进行紧急部署。

宋茂香大惊,让万人参观团前来参观什么?难道就让他们来看我们社员们是怎样喝稀饭的——双手捧起比盆还要大的钵子,大张着永远也填不满的嘴巴,把清汤寡水倒进喉管,倒进内脏的深处?这一副副贪婪的吃相竟如此值得一看?天哪!太不可思议了。这一切不但不会为人民公社的公共食堂增光,而且还会适得其反。再说,万人参观团进村,从大老远步行而来,饿到中午,要不要留饭?如果一人吃一顿,一万人就是一万顿!这实在是招待不起呀。她越想越不安,便急忙来到公社办公室,向柯得贵直接汇报,委婉地表示了拒绝之意。

“这是县委的决定!”柯得贵重重地说,毫无商榷余地。他对上级的决定向来都是无条件服从的。

“我不是不执行县委的决定,只是觉得有困难。”

“你这是右倾思想!”柯得贵不客气了:“你得挖一挖你的资产阶级思想根源!”

宋茂香迎头挨了一顿批,怏怏回到家里,坐立不安。她想起了目前正在开展的忆苦思甜运动,想起了赵玉兰等人受到的无中生有的批判,越想越害怕,也不知道心狠手辣的柯得贵会不会横生枝节,拿她开刀。拐能叔来了,也对她的做法持批评态度。

“你这样做实在是不对!”拐能叔的想法属于另类:“让万人参观团来看一看我们人民公社的社员是多么幸福:吃的是一天两稀,穿的是破衣烂衫,再看一看我们这些主人翁是如何当家作主的;连说话和放屁的自由都没有——全让组织军事化给“化”掉了……”

宋茂香不能不叹服拐能叔的87228见识;人民公社已办成了这个样子,管他出丑也罢!现世也罢!本来就与她无关。她后悔不该前去公社自找麻烦。

“不要罗嗦了,让我安静一下行不行?”宋茂香冲着拐能叔大叫,转身回到里屋,俯在床上偷偷抹眼泪,她实在是委屈得很。

篱笆小院之外,瘌痢金根风风火火地连连敲门,来找宋茂香,叫她马上到公社去参加一个紧急会议。

原来,万人参观团已于今天上午莅临本县,计划明天上午前往谷仓人民公社的卫星食堂参观。县委洪书记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得不下令暂停刚发动起来的忆苦思甜运动,并且立即成立了由他亲自挂帅的接待小组,进行安排。

在谷仓人民公社,柯得贵也着实慌了手脚。因为这不仅关系到本公社的荣誉,更关系到大可县的荣誉。考虑到目前接待上的困难,他特别指示李秋根起草了一份建议,连夜送交洪书记,要求县委密切配合:第一,希望参观的人数尽量压缩或分期分批下来;第二,要求县委设法让参观团在县里多住几天再来,以便挪出时间做些准备。柯得贵的建议刚送出不久,又收到洪书记的来信。信上说:所谓的万人参观团仅有一百余人。洪书记同样也估计到谷仓人民公社在接待方面的困难,所以仅同意二十余人前来参观,其余的人分别被邀请在县直各单位“传经送宝”。柯得贵摸透了这个底,这才放心地召集有关干部开会,具体布置接待工作的事宜。

“我们谷仓人早已敞开了大门,随时欢迎万人参观团前来传经送宝。”柯得贵在会议室里向干部们大言不惭地做报告。他永远是那么自信。会后,他又专门叮嘱宋茂香和瘌痢金根:“县接待小组马上进村,你们要密切配合。”

宋茂香和瘌痢金根回到生产大队,接待小组的几个同志也脚跟脚地来了。他们分别是县房管局、县供销社、县粮食局和县文化馆等相关部门下派的。县房管局的同志们忙着在公共食堂粉刷墙壁,疏通下水道;县文化馆的同志们忙着在墙壁上画起了远景规划图以及卫生制度示意图;县粮食局及时调来了大米和食用油;县供销社也调来了猪肉和禽蛋。宋茂香忙极了,她时时事事密切配合。公社秘书李秋根来了,送来了县委洪书记亲笔书写下的赠送给公共食堂的一幅对联:

食堂巧煮千家饭,

公社饱暖万人心。

宋茂香接过对联,细细品味了好一会:这幅对联的立意好,也符合社员们的思想情趣。她立即亲自动手把对联贴在公共食堂大门的两侧。

第一生产小队的公共食堂简直比过年还要热闹。社员们兴高采烈奔走相告,纷纷前来争相一睹这公共食堂的布置以及这久违了的大米和肉。在贴有“食堂巧煮千家饭,公社饱暖万人心”的楹联之下,还站着一群孩子。他们一个个伸着长脖子,眼巴巴地望着望着。他们大饱了眼福,是那样“过瘾”!小英子的爸爸是干部,她的消息来得灵通,所以她时不时地向小伙伴们炫耀自己的高见。

“听说这大米是煮干饭的,这肉和鱼都能做成好吃的菜。参观干部一来,就上桌吃。我爸爸也是干部,也要陪着上桌吃。”小英子比以前更瘦了,眼睛显得特别地大。她说话的口吻和以前大不相同,她已不是五类分子子女,而是干部子弟了:“参观干部吃大米干饭,我爸爸也能吃大米干饭;参观干部吃肉吃鱼,我爸爸也能吃肉吃鱼。”

“小孩子也要上桌吃。”黑狗蛋一旁补充。他的希望和幻觉化作一滴滴口涎,不住地沿着口角往外流。

“我又看见‘变蛋’了。”小英子有了新的发现。“‘变蛋’是鬼变的,剥掉壳,里面就是玻璃球,干部喝了酒,就吃玻璃球,胆子就大了,就敢打坏人。”

关于美食的话题,是一个永远谈不完的话题。孩子们站在公共食堂的门口,谈得津津有味,把门也堵住了。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哎哟哟,这些孩子真讨厌。”有人大叫。

“把他们统统都赶走!”拐能叔下令。

尚在热烈讨论中的,孩子们一个个谁都不愿离开。宋茂香过来了,千呼万唤,连哄带吓,才把他们遣散。

“我们劳动有份,吃肉有份么?”公共食堂的炊事员和几个临时调来帮厨的人利用他们“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悄悄向宋茂香打听情况。

“当然有份,参观团就是来参观普通社员怎么在公共食堂里吃饭的。社员不吃,他们怎么看?”宋茂香提前把消息透露给他们:“公社党总支经过反复研究,限于条件,只能办六桌,大约有四十八个人上桌吃饭。除去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的干部,其余的席位由社员群众选出思想好的出席。”

“没选上的怎么办?”

“没选上的一律下田去,免得一个个面黄肌瘦的让参观团看见刹风景,影响集体荣誉。”

公社秘书李秋根又来找宋茂香,口头传达公社党总支的指示。

“……听说参观团的同志会向炊事员口头提问,你们要抓紧时间训练炊事员,讲点卫生常识,同时还要求所有的炊事员都要有围裙、口罩,衣着要整齐,不要尽穿那些破衣烂衫,没有衣服的可以互相借一借。另外,还得物色一个社员代表向参观团进行忆苦思甜。让参观团的同志们感受一下我们这里良好的政治空气,受点阶级教育。”李秋根一面传达上级指示,一面顺手摸了一个松花皮蛋,剥开壳塞进嘴里:“好久没有吃了,真香。”

宋茂香眼巴巴地望着他把属于集体的皮蛋塞进嘴里,没敢说一个“不”字。

※※

经过了一天的准备,公共食堂的各项安排大致就绪。宋九根在宋茂香的授意之下,主持召开第一生产小队的社员大会,宣布六桌,四十八个吃饭席位的分配方案……

这是一次关系到谁有资格进入餐厅饱吃一顿的大会,会上必有一番争夺,所以前来开会的特别多,一下子把公共食堂门前的空地,坐得满满的。

“现在请本生产大队的队长宋茂香同志讲话。”宋九根宣布大会开始。

宋茂香站在门槛上,背倚着“食堂巧煮千家饭,公社饱暖万人心”的楹联,作中心发言。她首先赞美了东风浩荡大地回春的大好形势,继而又赞美了公共食堂又放了一颗卫星的突出成绩,然后直接切入正题:

“关于这六桌四十八个吃饭席位的分配方案,生产大队管委会已作了研究。其一是:考虑到前来参观的二十几个人必须留饭,因此,这二十几个席位必须留给参观团。其二:公社和生产大队的几个干部都得下来作陪,必须留出十个席位给这几个人。还有贫协代表一席,为参观团作忆苦思甜报告的一席,除去这些,剩下的十五个席位,大家讨论一下看怎么分配,……”

宋茂香讲话还没结束,社员们就嗡的一阵议论开了。有的说,参观团来的人太多,有的说公社和生产大队作陪的人太多,七嘴八舌,没完没了。

“静一静。”宋茂香摆了摆手:“看看我们这些社员的思想觉悟是多么低,上面让我们白吃一顿,大家还嫌少。就这样吧:十五个席位,抓阄决定。”

宋茂香交待了有关情况,由宋九根主持抓阄。这是一次公平的竞争,究竟是“花”落谁家,全靠运气。抓阄的结果很快产生,有十五个社员有幸抓到了红阄。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进入餐厅饱吃一顿,而大多数社员抓的都是白阄,这意味着他们必须下田——远远地避开参观团的眼睛,免得煞风景。

社员大会在一片叹息中结束了,社员们纷纷散去。大发嫂找到宋茂香,发泄她内心的不满。她的男人宋大发是干部,没有参加抓阄,她婆母和孩子抓的全是白阄,眼巴巴地看着红阄从手下滑过。她除了怨天尤人,咒骂自己的运气不好而外,还抗议生产大队管委会的不公平。

“本来,宋大发也是干部,是应该直接上座陪客的,为什么硬要他带着社员下田?”

“这是工作的需要。”宋茂香理直气壮地回答她。

“为什么其他干部不可以带领社员下田?我们宋大发老实可欺?”大发嫂据理力争。

宋茂香很生气,她已和宋大发谈妥,怎么她又前来纠缠?万一抓白阄的社员也趁机起哄,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你要自爱一点,不要得福不足!”宋茂香有意影射她以前不光彩的历史,警告她不要忘乎所以。她必须压倒她,借以封住其他社员的嘴巴。

大发嫂哑然了,愣站了好一会。是的,宋茂香是和宋大发私下谈好了,她本不应该说三道四的。

※※

社员大会开完了,宋茂香回到家里,看见妈妈满脸的不高兴。知道她是为抓阄的事,她也没能抓到红阄。

“这有什么办法?要怪只能怪你的手气不隹。”宋茂香安慰她。

“看看人家得贵婶多有面子,根本不用抓阄就能上桌。”茂香妈愤愤不平。她多想上桌饱吃一顿。

“得贵婶是癞痢金根的家属,也是公社书记的家属,你比得过她?”宋茂香听着妈妈的唠叨很不耐烦:“你就那么想吃?不吃会死么?”

“是呀!我好吃!我吃了去死!”茂香妈满肚子怨气无处发:“你总该满意了吧!”

宋茂香不再理她,掏出小本本小心记录着什么。茂香妈的委屈得不到女儿的理解,她终于大声痛哭了,同时还不时地把头往墙上撞。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不逼死我,你是不干休的!”宋茂香停止了记录,转过脸来大声质问。

“我怎么逼你?我只怪我的命苦。我只巴望阎王爷把我‘收走’。”茂香妈眼泪涟涟:“可怜我二十五岁就守寡,受够了世界上的苦,尝遍了世界上的罪……”。

宋茂香听着妈妈的这一段“忆苦”(尚未思甜),突然联想起了不久前在县委大礼堂召开的忆苦思甜动员大会。妈妈的这一番“忆苦”(尚未思甜)与县里的那位“杨白劳”相比,更加情真意切。她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如果再为她充实一点内容,再补上“思甜”的部分——那将是一篇绝妙的忆苦思甜的好教材。她决定安排妈妈作为社员代表(谷仓生产大队的‘杨白劳’)去为参观团进行“忆苦思甜”。这样,便可以让妈妈名正言顺地上桌饱吃一顿了。

“你们不是安排了仁义公去当社员代表?”茂香妈表面上显得平静,内心是高兴的。

“他可能讲得不好。”宋茂香有意要把仁义公替换下来。

茂香妈满是泪珠的脸上立刻绽出了笑容。宋茂香匆匆出了门,派人把仁义公请到生产大队部面试。仁义公极想上桌吃饭,当即愿意试给宋茂香看。

“余乃一介书生耳。”仁义公取出早已写好的发言提纲,戴着老花眼镜,照本宣科:“余八岁丧父,家境贫寒,全靠几亩薄田度日……”

宋茂香听了直摇头:他满嘴文言文,一副穷秀才的酸味,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她妈妈。

“仁义公,你表情不好。”宋茂香毫不客气地说。

“让我再练习练习,学而实习之嘛!”仁义公全然没有让贤的意思。

“这也太差了!”宋茂香最后决定:“你必须下!”

※※

第一生产小队的公共食堂终于准备妥当,将以其全新的面貌迎接参观团的到来。

上午十时,当参观团的一行二十二人的队伍出现在村口时,早已列队站在道路两侧迎候的社员们立刻敲锣打鼓燃放鞭炮;紧接着,宋茂香和癞痢金根带领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的干部们走上前去与参观团的同志们一一握手,亲切交谈,陪着他们走向公共食堂,走向梦幻一般的世界里……

公共食堂的大门口,并列悬挂的三面红旗迎风飘扬,象征着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无比辉煌。新安装的广播喇叭,响起了美妙的跃进歌曲,恰与公共食堂墙壁上的远景规划图、卫星示意图互相映衬,使人联想起**的美好未来就在眼前。

宋茂香今天的精神出奇地好。她身穿母亲出嫁时的新衣,更显得容光焕发,就连病态也掩盖了。她引着参观团的同志们参观了公共食堂的周边环境,到处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她引着参观团的同志们参观了厨房。厨房里堆满了鸡鸭鱼肉,琳琅满目——显然是一颗耀眼的卫星!

“你们公共食堂太了不起了!”

“公共食堂放卫星,使我们看到了**的无限优越性。”

面对着十全十美的公共食堂,面对着**的典型,参观团的同志们无不惊叹,在一片喝采声中,宋茂香引着参观团的同志们来到用餐大厅休息,为他们倒茶敬烟,热情服务。公社书记柯得贵从“百忙”中赶来了,他亲切地看望了参观团的同志们,并“应邀”为参观团的同志们介绍了公共食堂的“创业史”。

“……我们深深地体会到,只要坚定不移地按照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各项方针政策办,就一定能在不远的将来,实现社会主义、**。”柯得贵煞有介事地“传经送宝”,把公共食堂描绘成了人间天堂,从而蠃得阵阵掌声。

公共食堂之外的高音喇叭正播放着美妙的歌曲,如同天外飘来的仙乐。更把公共食堂衬托的美仑美奂。

人民公社真是好呀!

组织军事化少不了。

一大二公是主体呀,

行动战斗化很重要。

公共食堂威力大呀,

生活集体化最可靠。

接下来便是忆苦思甜报告会。这是结合当前政治运动的一项程式化的安排,双方都有思想准备。茂香妈出场了,她将作为社员代表,为参观团的同志们作报告。茂香妈今天也作了一番创意的修饰:她的头发梳理得油光可鉴,身着蓝土林布的衣服,朴素而大方,符合翻了身的人民公社社员的形象。

“各位首长、干部。”茂香妈面带微笑,向参观团的同志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当她抬起头,开始作报告时,看见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她,心里不由得一阵紧张,嘴巴打起颤来,什么话也说不出。

坐在一旁的宋茂香看着干着急,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像是在鼓励她:赶快忆苦思甜!就按照在家里准备的那样去说。忆过思过,就开始吃饭!有大米干饭!有鱼有肉!

“……人民公社就是好!公共食堂就是好!一日三餐不是鱼,不是肉“。茂香妈慢慢张嘴说话,开始的几句,说的还算流畅:“在**的英明领导下,人民公社的社员,从来……从来不喝菜稀饭。”

宋茂香听着不免有些担心: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赞美人民公社何须提及社员不喝菜稀饭?菜稀饭是属于解放前的——在地主资本家的压迫和剥削之下,广大无产阶级都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

“请你介绍一下你在解放前的痛苦经历吧!”宋茂香不得不在一旁启发。

“……可怜我二十五岁守寡,受尽了磨难。”茂香妈一提起往事就禁不住泪流满面:“万恶的解放前是吃人的社会。”

参观团的同志们听着她辛酸的回忆,也都敛起了笑容,其中的一位女同志还流下了同情的泪水。也在一旁就座的柯得贵十分满意,这次忆苦思甜的报告做得好。他示意宋茂香为她倒一杯开水,以资鼓励。茂香妈的忆苦过于亢长,其中重复的部分甚多,反而把“思甜”丢掉了。

“你再说说解放后的生活吧!”宋茂香不得不再次启发她。

茂香妈已进入了角色,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忆着苦,大忆而特忆。她的嘴巴如同脱缰的野马,无边无际的狂奔着。什么“思甜”?什么“解放前后两对比”?她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1958年大炼钢铁,我这么大年纪也当了突击队员,挑木炭,砸铁矿石,一天到晚忙得连洗屁股的时间都没有。可怜我的女儿参加了大炼钢铁,常常是几天几夜不下火线,熬出了痨病,尽咳血,住在医院里交不起住院费,万恶的资本家就把她赶出了医院大门。”

参观团的同志们听着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忆苦思甜,一个个都感到莫名其妙。柯得贵再也沉不住气了,他连连咳嗽,暗示她尽快结束这蹩脚的“演出”。宋茂香深悟其意,她希望妈妈能够抓住最后的机会,予以挽回。

“你就说说妇女翻身吧!”宋茂香一再旁敲侧击。

“妇女翻了身,**真伟大。男人能干的事,女人也能干。我村里有一个叫菊英的妇女,生小孩的第二天,干部们就强迫她大炼钢铁,挑铁矿石,结果累得‘小便’门口吊茄子。”

“什么吊茄子?”有人问。

“妇女的‘小便’门口吊了一串肉,像紫色的茄子,裤裆一磨就出血。”茂香妈解释得相当透彻:“我们生产小队至少有一半的妇女吊茄子。”

参观团的同志们本来就对这一类的忆苦思甜心中有“数”。按照他们原先的打算,不过是到时候佯装受益匪浅的样子,或写上一、二篇官样文章,夸大其词地宣传一番。可是现在处处露馅,让人哭笑不得。宋茂香拿不出善后的办法,只得叫宋九根立即敲响断犁头,提前开饭。茂香妈这才结束了她的忆苦思甜。

“‘我的’**万岁还没说!人民公社无限好还没说!”茂香妈相当遗憾:她还遗漏了几条相当精彩的部分。

“收起你的破烂吧!”宋茂香愤怒地翻动着眼睛,附在她妈妈的耳边小声命令:“还不死得回家!等待公社处理!”

公共食堂开饭了,四十八个席位很快坐满了人。炊事员们把早已准备好的隹肴一道一道地摆上桌:热气腾腾,香味袭人。

“你们的公共食堂办得真好,名不虚传。”一个肥头大耳的干部赞不绝口。

“这都是**的好领导。”宋茂香谦和地答,分寸把握得也很得体。

“你们怎么只有这么一点点人吃饭?”一个戴眼镜的记者问。

“他们下田了。”宋茂香很顺手地把这一道破绽掩饰过去:“炊事员把热饭热菜送到田间地头。”

“碗筷卫生吗?”记者又问。

“卫生。我们提倡使用公筷。每桌有两双公筷夹菜,防止传染病。”宋茂香蓦地想起了她从李秋根手上领来的几个口罩,因事情太多,竟忘了发给炊事员。她急忙躲开记者溜到生产大队部把口罩取来,悄悄地塞给了厨房里的炊事员。因为戴上了白口罩,更能显示卫生。

参观团中几个记者利用开饭前的这点时间,不断闪起镁光灯取景照像,采集新闻。那一碗碗雪白晶莹的大米饭进入了他们的镜头;那一盘盘色泽鲜艳的鸡鱼肉蛋,进入了他们的镜头;那一件件一尘不染的餐具,桌椅……以及在用餐大厅里吃饭的社员们兴高采烈的场面,进入了他们镜头。当他们向炊事员取景照像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她们都把口罩扎在额头上。宋茂香后悔不迭,怎么没有教会她们如何使用口罩?

“你们为什么把口罩扎在额头上?”记者当面发问。

“我们是怕汗珠掉进锅里。”炊事员答。

原来她们并不是对口罩使用的“无知”,而是对口罩使用的创造性地发展。记者们都心中有数,也不当面捅破。

“同志们,你们辛苦了。”宋茂香在开饭开始时,作简短的致辞:“你们到了这里,就顺便吃一顿家常便饭吧!社员吃什么,你们也吃什么。同吃同住,同劳动嘛!”

宋茂香说得多么轻松,多么家常,好象本公共食堂的伙食从来都是这么好似的。参观团的同志们当然是“深信”不疑,大家共勉之。他们举起筷子吃肉吃鱼,放下筷子醉心地谈着社会主义、**的美好前程。蓦然,公共食堂的门口来了一群穿着破衣烂衫的孩子,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大钵子,翘起大肚子,一声不响地站着,眼巴眼望地盯着在用餐大厅里吃饭的人。这太煞风景了,所幸的是,没有一个记者前87240照相,可见记者们的政治政治思想觉悟是多么高。柯得贵十分反感,他狠狠地瞪了宋茂香一眼。宋茂香诚惶诚恐,有口难辩。在这以前,她曾多次向社员打过招呼,要求他们严格管好自己的孩子,不要给县委的脸上抹黑。而现在事已如此,她只好把孩子们领进厨房,一人盛了几勺干饭,打发了事。

“茂香阿姨,我想吃一块肉。”小英子硬赖着不走。

宋茂未予理睬,她连哄带吓,把她赶出了公共食堂。小英子走得急,绊了一跤,手上的钵子破了。尖尖的碎片割破了嘴唇。她哭,她嚎,盖过了87241喇叭里美妙的跃进歌曲。宋茂香索性关紧公共食堂的大门,把她的哭声连同她衣着褛烂的形象完全隔开。

一顿丰盛的午餐结束了,参观团的同志们取走了宝贵的“真经”,满载而归。宋茂香和癞痢金根率领着生产大队和小队的干部们,把他们送到村口。

※※

忆苦思甜运动在虎头蛇尾中不了了之。

日子过得太快了,转眼间就到了夏季。而田里的稻子这才慢慢吞吞地长成了个,莠了穗。社员们眼巴眼望地盼着它早日成熟,早日收割。眼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公共食堂的稀饭越煮越稀。山上能吃的野菜也都快要采光,日子过得艰难哪!

茂香妈实在是饿极了!她自持女儿是干部,便悄悄下到田里刈了几手青嫩的稻穗,搓下刚刚灌浆的谷粒煮稀饭,宋茂香发现了,气得把“锅”也摔了。为了防止其他的社员也偷刈嫩穗,宋茂香特别叮嘱宋九根和宋大发组织民兵日夜看守,无论如何也要支持到稻谷成熟的那一天。

饥饿的日子太难熬了,简直是度日如年。又过了几天,眼看社员们一个个都饿得快不行了,宋茂香十分着急,她悄悄背着公社,暗中指派宋大发带着几个劳动力下到田里去,寻找早熟的稻子,割一点来救急。宋大发也得了浮肿病,脸肿得像一把葫芦瓢,连眼睛也睁不开,一连几天也起不了床。听见宋茂香发了话,便立刻死撑着身子,带着几个劳动力秘密地下了田,只一个下午,便割了几捆早熟了的稻子,连夜脱粒,碾成大米,起火煮稀饭。

这天夜里,公共食堂像过年一样。各家各户都来了几个人,捧着钵子守候在锅台边,等待领稀饭,很久没有见着大米了,从锅里冒出来的新米的气味,格外的香。稀饭煮成,每一个社员都分到一大钵。他们喝着香喷喷的稀饭,呼吸着幸福的空气,一片欢声笑语。

“点一点人数,看看还有谁没有来领稀饭!”宋茂香总觉得眼前少了几个人。

“尚应叔没来。”有人提示。

宋茂香立刻找到他儿子宋学文询问情况,宋学文说,他已肿脸,肿肚,肿腿好几天了,此刻怕是凶多吉少。宋茂香立刻差人去看,不一会去看的人回来报告:尚应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怕是死了。宋茂香闻讯,急忙提着马灯赶到他家。她在他门前连声叫了几句,里面果然没有人应声,她有点害怕,便叫了几个男人走在她前面,陪着她进了屋,但见尚应叔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两个男人壮着胆子伸手摸了摸,发现他的鼻子上似乎还有点热气,因此断定,尚应叔还没有死。

“尚应叔,你别死!有吃的了。”宋茂香凑过来喃喃地说。

“什么?”尚应叔从恍忽中睁开眼睛。“有吃的了?我不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有吃的了。”

宋茂香着人打来稀饭,一口一口地喂进了尚应叔的嘴里。他这一顿一连吃了三大碗。他还想再吃。

“不能再吃了,吃得太急,会出毛病的。”宋茂香立即停了手。

“大队长呀,我想再吃一碗干饭。”尚应叔还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死了也瞑目了。”

“干饭?过几天再说吧!等稻子熟了,一定煮一顿干饭让社员都吃个饱。”宋茂香当面许诺:“这几天不行。”

尚应叔得救了,宋茂香十分高兴,她暗暗庆幸自己为社员办了一件好事。回到家里,堂屋里正坐着拐能叔和宋大发,二人交头接耳正悄悄议论着什么,见她一来,便打住了。

“谈什么军事秘密,见不得人么?”宋茂香笑着问,就在拐能叔的身边坐下:“社员有什么反应?”

“都在说,说等到早稻收割归仓,上级一个命令,就能把粮食调走。”宋大发说一半留一半。他是在摸她的底。

“我想不会吧!《关于人民公社若干问题的决议》上写得清清楚楚:‘等价交换,按劳取酬’。”宋茂香对中央文件深信不已:“还有‘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嘛!”

“上级说得太多太多,常常是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拐能叔一旁插嘴:“社员信不过。”

“社员怎么说?”宋茂香步步逼问。

“社员们对着我的耳朵念叨:要求在早稻收割时,对上级隐瞒一点产量,把隐瞒的部分,偷偷私分给社员当口粮。”宋大发试着说。

“私分回家?那公共食堂还要不要了?”宋茂香连连摇头:“不行。”

“公共食堂的大锅饭越来越靠不住了,不让社员开点小灶是不行的。社员手里没有粮,这小灶怎么开?”拐能叔赞成宋大发的意见:“至于田里的产量,还不全靠干部报。报多报少全靠干部一张嘴。”

宋茂香沉默不语,信手抓起堆放在桌上的跃进战报随意浏览。她看着看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钩起了对往事的回忆:那是大跃进的1958年,县委工作组进村伊始,就把她推上了干部岗位,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才懂得什么叫总路线、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她的胸臆中才开始对美好的社会主义、**充满着无限的憧憬。到现在,大梦已经做完,她必须直面现实,必须让社员填饱肚子,必须对人民公社的原则作一点点的违心的背叛,对上级隐瞒一点点产量,把隐瞒的部分分给社员。可是坛口好扎,人口难封呵!万一被人揭露出去,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她宋茂香。

“不行!不行!”宋茂香连连摇头。

“这些事由生产小队出面搞,你们生产大队的干部只要一眼睁一眼闭就可以了。”宋大发丝毫不愿放弃他的计划:“公共食堂照样维持不变,免得影响太大。”

“就像今天这样悄悄割了一点生产小队的稻子,救了几条人命,有什么不可以?这叫瞒上不瞒下。大家互相串通一气,谁也不会说出去。”拐能叔一旁极力怂恿,这多少使宋茂香有点动摇了。

“公社书记的家就在本生产小队,不分给他家不行,分了也不行。”宋茂香因此断定:“消息会从他家漏出去。”

“纸是包不住火的。”拐能叔也承认。“可以给他家多分一点,多分了就能堵住他的嘴了。如果柯得贵也一眼睁一眼闭,那你就更不必担心了。”

三个人越谈越拢,宋茂香最后拍板:在大规模收割早稻时先试着向上级少报产量,把隐瞒的部分,暂不私分,留着公共食堂的集体用粮,如果情况允许再私分到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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