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天地冷杀。时近黄昏,夕阳斜照。
群山沿绵纵横,树影晃动,枯草摆舞,“沙沙”作响,鸟声寂灭。茫茫大地,竟如此萧条哀败,凄冷悲悯。
巍山之巅,寒风呼哮。一少年坐在大青石上,衣裳鼓舞,极目远眺西方天际。
落日西沉,血红夺目。
他身体瘦弱,脸容俊逸,微带苍黄,似是有病缠身,但也遮不住他的英气蓬发,清寡洒脱。他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瞧起来颇为平易亲近。
离他七丈开外,有三头黄牛低头嚼草,津津有味。一棵巨大的杉树下,一头出生不久的小黄牛匍匐在地,时不时睁开大眼,慌乱的四处扫望,见到自己“家人”在附近,又开始似睡非睡起来,极是滑稽。
山脚下,突然响起雷鸣般的烟花鞭炮声,夹着孩子们的欢笑声、尖叫声、大哭声……远远传来,飘宕回激。
少年凝眸望去,双眉微皱,长叹一声,跳下大石。众牛纷纷转头,朝他望来。
少年扬眉笑道:“走吧,太阳快下闪啦,该回家吃饭咯!”那几头黄牛“哞、哞”叫了几声,小牛听到立即站起,摇摇晃晃的朝自己母亲走来。
少年上前,摩挲着带有铃铛公牛的头,莞道:“小黄,今天可是我最后一天陪你上山啦。明天我就得回学院了,你在家可不能乱耍脾气,不然家里把你卖出去,回来我就见不着你啦!”
那头公牛叫了两声,轻轻的蹭着他的手臂,似在回应不舍般!
他每次假期回家,都需得这般上山放牛,心里对它们视若老友,无聊之时,便如此与它们“交谈”,更是给它们一一取名。
等到那小牛喝饱奶后,少年微微一笑,跃上那“小黄”背上,拍了拍它的脖子,笑道:“走吧!”小黄仰头叫了一声,铃铛叮铃,通灵似的迈开脚步,沿山路缓缓而行。
山路蜿蜒,铃铛脆响,两侧树木随风跌宕,夕阳余辉斑驳斜照,将他们影子拉的老长。
那小黄是领头,余下的无不紧跟在后。只有那出生不久的小牛吃立的晃着陌生步子,强随跟住。一路磕磕碰碰不知跌倒了几回,但又生怕跟丢了,又迅速站起,“噗呲、噗呲”地呼着热气,极是委屈、坚强地努力跟着。
少年看得忍俊不禁,哈哈笑道:“叫你在家好好呆着,你偏不听,非要跟着来,现在知道错了吧,活活累死你这小家伙。”寒风如刃,扑面吹来,蹿进他的衣服,身子蓦地一颤,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俊脸微红。
那小牛瞪着牛眼,大是解气,上嘴唇朝外而翻,露出两颗粗短洁白的牙齿,居然对他笑了起来!
少年翻了翻白眼,笑了笑,又高声而唱:“奢清逸,隐世嚣,我唱红尘嫉。蓦回首,苍茫大地,兵戈问几时休,多少杯酒送。一腔热血,黄土一坯,落尽是泪。
昨夜春风尚好,信听谁不渝。人来人去终不是,独倚窗憔悴。岁月蹉跎,山河更迭,奈何此身龌龌,百年人生,来去一笑,望苍穹,问此生何为?”
歌声时而婉转轻柔,时而高激雄浑,带着淡淡的情殇,在这空寂的深山里回荡飘渺,更添孤意。此曲乃是他兴时创作,心随所欲,闲闷时偶尔唱上几句,放肆喧泄。
“叮呤……”
“哞—哞!”
少年俯身拍了拍“小黄”脖子,道:“就快到家啦!”小黄悠悠地转角,穿过一片凋零不堪的梧桐树林。便看见一栋火砖平房,盖有三层,未做任何修饰,但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似乎更显得它的美观不凡。
旁边栽有一簇青竹,几棵桃树。绿影斑斑,桃花纷飞,瞧来竟有几分仙境之色,雅诗字画之意。
“哎呀,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饭菜都快凉了。”只见一中年美貌妇女站在大门口,略微微微生气道:“萧雨,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黄牛不像水牛,不要乱骑在上面,万一颠摔下来怎么办!”
少年当即跃下,笑道:“妈,我知道了。”
黄牛不同于水牛,水牛性格比较温驯,而大部分黄牛性格暴躁,桀傲不屈,若非与其关系深厚,一般人难于令其为座骑。倘若生气起来,轻则颠摔下来,重则被其犄撞脚踢,不死即伤。
“汪汪……”
从房里倏地蹿出两条狗,一雄一雌,不断摇晃着尾巴,兴奋的欢叫着。雌的比较瘦小,黄毛润滑;雄的体格健壮,四肢发达,狗牙锋利,淡红的舌头微带黑点,让人一看便觉得寒悚。
那雄狗突然一个猛跳,前脚搭在了少年的肩膀,悬挂身上,温热的舌头朝他脸上一阵乱舔。
“哞……”那小黄瞪着大眼,大为不满,竟气愤的叫了起来,用头轻轻地婆挲着少年的手臂。
萧雨母亲见此,禁不住“呵呵”直笑,道:“你这‘小黄’跟我们就没那么亲密,你不在的时候老是满山到处乱叫,乱跑,极为不听话呢。好了,先进屋吃饭吧。”
萧雨“嗯”了声,放下雄狗,模着它的头,笑道:“乌炎,下次可不要这样胡闹了,你看你可是变得越来越重了,都快将我扑倒了,明天我要走了,今晚给你弄点好吃的。”
“乌炎”尾巴摇得更猛,兴奋的在他脚下磨蹭乱蹿。小黄铃铛乱晃,气得后腿乱甩,对着“乌炎”大叫出声。
萧雨拍着小黄脑袋,笑道:“别急,别急,你也有份的,吃完饭我就帮你割几簇青草。”小黄心情大爽,用头蹭了蹭他的手臂。
“汪汪……”乌炎对小黄愤怒的龇牙咧嘴,大叫不己。
“哞……”小黄大眼不屑的看着乌炎,也叫了起来。
“汪汪……”
“哞……”
萧雨无奈一笑,大步进屋。只留下“乌炎”跟“小黄”小眼瞪大眼,小气赛大气。
方一踏进大堂,便听见一个雄浑的声音骂道:“臭小子,说好了早点回来,你这么晚才回来,我们都在等着你吃饭,你好大的面子啊!”
桌子主位,一位中年农民男子端然而坐,身体清瘦,傲骨挺拔如松,眉宇间不怒自威。
少年惊慌失措,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道:“对不起,爸!我……”
“啊呀,大过年的,有什么好说的?”萧雨母亲瞪了萧雨父亲一眼。
萧雨父亲斜斜倒了一杯烈酒,瞥了一眼萧雨,气道:“臭小子,还不坐下!”举杯一饮而尽,又径自倒了一杯。
萧雨忙不迭地坐下,夹了几道菜,低头自品。虽说父母总是对自己打骂频频,但在他心里却没有丝毫怨恨生气,反倒觉得父母体贴慈爱。
萧雨母亲夹了一个鸡腿给萧雨,笑道:“多吃点,明天你就要回学校了,在那里可没有那么好的吃了饭菜啦。”
萧雨也敬夹给她一块肉,微笑道:“妈,你也多吃点。”
萧雨父亲喝了一口酒,道:“我告诉你,你在学校里千万不要给我惹事生非,我们村里只有你和你哥哥在城里就读,你看我们寨子里哪个孩子能有那么的好机会。在学校里多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过去村里个个都笑话我送你们上学读书,但我觉得没什么好丢脸的,这个年代没有文化,将来哪来幸福的日子,给家里争气点,可别让别人看不起我们了。”
夹了一口菜,白酒后送,又斜满一杯,笑道:“在这种山旮旯里面,我们村里落后,但寨子里面哪家不是水泥楼房,漂亮瓷砖,我们家是穷,虽然勉强起得了一个房子,但你也知道我们常常被寨子里面的人笑话,那边有几个人正眼看过我们,你们不知道原因我却清楚的很,他们是嫉妒我俩儿子,就这一点我就感到自豪!”
萧雨母亲放碗停筷,叮咛道:“萧雨你跟萧龙大哥可要努力啊,不要在城里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变坏了!”
萧雨慎重地点了点头,道:“爸妈我知道了,我绝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当我和哥哥考上大学时,看他们还敢不敢嘲笑我们。”
萧雨父亲叹了口气,道:“明天到了城里,先去左姨那里问个好,顺便带点东西给你哥哥……”
之后就是常篇大论,淳淳教导。萧雨母亲时不时也插上一两句。整顿饭下来足足用了一个小时。
收拾完后,萧雨父亲对他笑道:“要不要到村里面玩下,顺便去爷爷家坐下。”
萧雨极目望去,能够看到田野上有着诸多青年、孩子相聚陪聊,追逐嘻笑,歌声优扬,鞭炮点点,好不热闹。他心中絮乱,收回目光,笑道:“不去了,我还是复习功课吧!”转身跑上楼。
萧雨父亲微微一笑,仰望夜穹。
寒星若眸寥明灭,冷月孤寂升已久。
※※※
天色微亮,细雨如毛,林中朦胧,湿寒甚重,风吹似刀,隐隐生疼。萧雨与他母亲打着手电徐徐而行。
萧雨母亲背着背篓,里面装了许多东西,累得她满头热汗,不断呼出薄薄的雾气。
萧雨背着书包,提着一袋衣服,心疼道:“妈,你的腰不好,还是我来背吧。”
她却摇头笑道:“妈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些了,这辈子累妈就行了,可不能在累着你们了!”
萧雨心中深深感动,差点掉下泪来。心中悄悄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再也不能让父母再受苦受累!
两人脚步踩在厚厚的落叶枯枝上,咯嗒作响,在这寂静的林中,听来说不出的清脆动听。
两人翻过了山,穿过树林,跨过河流,终于来到了车站。
少顷,汽车发动,喇叭鸣耳。萧雨打开车窗,叫道:“妈,回去吧。”
萧雨母亲拿了一小薄荷糖塞进他手里,笑道:“车上空气不好,你把它含在嘴里,会觉得舒服一些。在车上要小心看着自己的东西,别让别人拿错了。你在那边多注意身体,现在还冷,要记得多穿点衣服,可别病着了。下车后,千万别忘了东西。家里忙,我就先回去了。”背起背篓,看了他一眼,想要说点什么,但挥了挥手,缓步离去。
萧雨看着母亲的背影,黯然伤神。
东边山脉延绵朦胧,熙阳遮半,媚光万道,朝霞流舞。车轮转动,寒风呼哮。载着他的梦想,快若如飞,朝远方疾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