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迟气鼓鼓地往鱼庄的方向走着,一言不发。黄伯一向疼他疼得紧,怎的今日这般犯怪,偏生要和他作对?萧墨迟想不明白,重遇顾姑娘的喜悦之情竟也被冲淡了许多。
东哥亦步亦趋地跟在萧墨迟的身后,心里七上八下。
鱼庄灯火通明,但并不见有人围观,招亲怕是已经散场了。萧墨迟也懒怠绕去后院,便从鱼庄的前门进去了。
“哎,你是……”就在进门的一瞬间,萧墨迟忽的停住了脚步,拦住了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的一男一女。这名男子便是先前萧墨迟在街市上盯住了许久的人,不想竟又不期而遇。
男子朝着萧墨迟拱了拱双手,“公子有何贵干?”
萧墨迟这才细细地打量起了这人。酒红的头发,深陷的眼窝,微澜的眼珠,的的确确是个西域人,但是萧墨迟却总觉得自己在这人的身上看到了迟老头。
萧墨迟无奈地笑笑,自己怕是思念太甚。他回了一礼,“抱歉,认错了人。”
西域男子的面色一瞬之间变了又变。他迅速地与身边的一个小姑娘交换了一下眼色后,两人踏着月色匆匆离去。
萧墨迟却站在鱼庄的门前久久地看着两人的背影出神,“东哥,我总觉得那人很像迟老头。”
东哥难得见着西域人,也盯着看了许久,自然而然地说道,“怎么会?大当家的是庆人模样,这人却是个西域人。”
萧墨迟耸耸肩,“也是。”
有伙计见萧墨迟进店来了,便上前献殷勤道,“恭喜少爷,贺喜少爷。”
萧墨迟颇无奈,但他待下人一向宽厚,少不得耐着性子问道,“可是亲事定下来了?”
伙计神秘地眨眨眼,“定下了八成吧。”
萧墨迟这下好奇了,“八成?什么个意思?”
伙计慢慢地向萧墨迟说道,“本来今儿个来的那些个姑娘二当家的都不满意。但是后来有个西域商人领着个小姑娘来了,二当家的还挺满意,但说还得再观察观察。不过,我瞅着二当家的脸色啊,这事八成是定下了。”
“西域商人?”萧墨迟与东哥对看了一眼,忙追问道,“那人可是头发有点发红,眼珠微微泛着蓝光?”
伙计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那个人。”
萧墨迟经伙计这么一说忙努力回想着西域商人身边的那名姑娘,但可惜的是,想来想去始终是一片空白,只得作罢。
古镜川恰巧从二楼下来了,一见萧墨迟便忍不住冷嘲热讽道,“给你找媳妇,你却有功夫出去闲逛。”
萧墨迟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反唇相讥道,“我说过要找媳妇了吗?我要找的是顾姑娘。”
古镜川冷哼一声,“再提一声顾姑娘,小心我关你禁闭。”
萧墨迟也难得窝里横一次,直着嗓子嚷道,“就会这一招,你还会什么?”
古镜川低头沉思了片刻,认真地答道,“我还会扣你的零用。”
萧墨迟顿时哑口无言了,甩甩袖子,自回后院去了,边走还边嘀咕道,“没事儿给我找什么媳妇?还不如给你自个儿找一个。”
古镜川看着他的背影,毫无表情。
萧墨迟的嘀咕却没完,“不给我找,我自己找,我还偏不信了,没有你钱篓子,我就找不到顾姑娘了。”
古镜川驱动了内力,萧墨迟的这番话自然没能逃过他的耳朵。他无奈地摇摇头,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他拼死拼活想保他一世平安,可这愣头青却偏要往那刀山火海里跳,真是作孽。
古镜川环视了一圈店内的生意便也入了后院,吹响鸽哨唤来了禾之晗。
禾之晗还是老样子,坐在窗框上,看着古镜川,一言不发。
古镜川也不绕弯子,“你去盯着悦来客栈的迟寅和那个小姑娘,看看他们这几日都有什么动静。”
“可有画像?”禾之晗淡淡地问道。
古镜川摇头,但接着说道,“迟寅是个西域人,好认得很,头发发红,眼珠微蓝。”
禾之晗点点头。
古镜川想了想又补充道,“这个你也亲自盯着。至于肃亲王府那边,便别再盯着了。”
禾之晗一听古镜川说起肃亲王府便赖着不走了,看着古镜川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和那个人,谁的武功高一些?”
古镜川被他问得发蒙,“谁?”
禾之晗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古镜川,“肃亲王府里的那个人。”
古镜川这才明白禾之晗口中的他是指陈琛。他摇摇头,“许久不曾和他交过手了,难说。”
禾之晗不依不饶,“那以前呢?”
古镜川真是拿这个武痴没辙,“平手吧。”
禾之晗的眼中顿时变换了色彩,平日里死气沉沉的一张脸竟也有了生气。
古镜川见状,忙提醒道,“切不可惹是生非,若是把少爷也搭进去,可就……”
禾之晗却反问道,“你与他认识?”
古镜川点点头。
禾之晗则追问道,“那可否……”
“想都别想。”不待禾之晗说完,古镜川便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的话,“他虽现在在肃亲王府呆着,但毕竟还是大内侍卫,是皇上的眼线。事关少爷的安危,你还是忍一忍吧。”
禾之晗无奈,也不再言语,在窗框上默默地呆坐了会儿,便一个腾空离开了。
古镜川看着他身形敏捷地掠入夜色之中,摇摇头,“一个两个的都让人这样不省心。”
那厢,迟健领着阿蘅顺利地住进了悦来客栈。
阿蘅第五遍问道,“迟伯伯,那便是萧墨迟哥哥了吗?”
迟健边收拾包袱,边耐着性子点点头,“是是是。”
阿蘅坐在桌边,两条伶仃的细腿来来回回地晃着,“那我明日可以去找萧墨迟哥哥一起玩吗?”
迟健皱着眉头,正色道,“不行。”
阿蘅撅着嘴,“为什么不行?”
迟健温柔一笑,走到阿蘅的身边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明天咱得去做生意。”
阿蘅有些糊涂了,“做什么生意?”
迟健点了点阿蘅的鼻尖,“我俩是西域商人,自然要做生意的。”
阿蘅是个一点就透的人,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迟健见她这样通情达理,便又回过身去收拾行李,“幸好带了好几条皮子出来了,要不然还真没法子出去演这场戏。”
阿蘅依旧坐在桌边晃荡着双腿,笑眯眯地说道,“萧墨迟哥哥真和迟伯伯你说的一模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迟健笑笑,并不答话。
阿蘅则继续说道,“若是真能嫁给萧墨迟哥哥,阿蘅一定会很开心的。”
迟健闻言,坐到了阿蘅的身边,郑重地问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阿蘅点点头,“从小就听你给我讲萧墨迟哥哥,觉得认识他已经很久了,心中也一直很喜欢他。今日一见,越发喜欢了。”
迟健沉默不语,看着阿蘅的目光很是闪烁。
阿蘅则欢天喜地地说道,“秋姑姑告诉我,嫁人就得嫁自己喜欢的人。迟伯伯,你说呢?”
迟健苦笑,“是这样,但是……”
阿蘅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是这样就好。后面的,阿蘅就不要听了。”
迟健自个儿也说不准心中究竟在顾虑着什么。按理来说,倘若萧墨迟真能与阿蘅顺利成亲,他的计划便可更顺利地实施。只是,只是……他总是觉得有些地方并不对劲。
阿蘅洗漱完毕后早早地歇下了。今儿也真是累着她了。迟健借着灯光细细地打量着她的小脸蛋,一脸宠溺的微笑。
窗外树影幢幢。
迟健坐在床边,远远地看着,心里估摸着禾之晗此刻怕也摸到这儿来了。他虽不善武功,但是对禾之晗却再熟悉不过,所以很是明白他的习性。古镜川既说要再观察观察,自然会派禾之晗来打探一二。再过些时日,他须得找个机会向禾之晗表明身份。鱼庄上下,老黄虽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能力颇强,但是老黄的来历他一直没弄明白,所以难以托付大业。至于古镜川,那就更甭提了,这人从一开始便亮明了立场,与自己并不是一路人。所以,只有禾之晗,他可以完完全全信任。但是倘若只有禾之晗,他的计划怕还是难以实施,有朝一日,还是得从鱼庄或钱庄里再找个眼线。这个倒不急,可以从长计议,慢慢儿地来。
窗外的树影间悄无声息地多了个人影。迟健看得分明,心下明白那是禾之晗,但现在还非表明身份的时候。他得陪着古镜川把这出戏演下去,卸下古镜川的防备。
他盯着人影出了会儿神,吹熄了灯,也歇着去了。
转天一早,他依旧是一副西域商人的打扮,领着阿蘅,带着几块皮子,在京城的各大成衣铺里兜售着。他的这几块皮子都是上乘货色,全是西域和北疆的游牧民族进献上来的,价格他自然心中也有底。只是这京城里哪个不是人精,一个老板一见这皮子,双眼虽然放光,但是态度依旧冷冷淡淡的。
迟健也是生意场上周旋过的人,岂会不明了他的心思,耐着性子等他看够了、摸够了。好容易终于等到他出价了,低得离谱,迟健话也不说卷起皮子便走。沉不住气的老板便追出来了,“价格好说好说,你再容我看看,看看嘛!”
迟健依旧好脾气地又将皮子献出来。这老板恋恋不舍地又里里外外摸了一通,将价格抬高了一些。
迟健则不声不响地竖起了五个指头,末了还翻了翻手掌。
老板脸色大变,摇摇头。
迟健也不再议价,卷起皮子,领着阿蘅便走了出去。
阿蘅天真地问道,“这生意还做不做?”
迟健冲她笑道,“你数到三,这人便追来了。”
阿蘅果真开始数数,“一——二——三——”
“哎,等等,你等等,那个西域人……”两人的身后果真响起了一阵叫唤声。
迟健和阿蘅对视一笑,心情格外轻松。
老板气喘吁吁地将两人又请回了铺子里。临进铺子前,迟健有意无意地扫了一圈周围的树木。他知道禾之晗便藏在其中,今日的这出戏码做得十成十,总该能让古镜川放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