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参将、钱侍郎与两位职方主事被北疆的沙盗掳去当作俘虏的消息几日之内便传回了京城。皇上龙颜大怒,朝廷上下极为震惊,对此议论纷纷。
傅容遣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的奏折上称,这批沙盗扣押着傅参将、钱侍郎等人作为人质,以此威胁大庆定期给他们提供粮食以及数以万计的金银珍宝。皇上看到这份奏折的时候,勃然大怒,“尔等蛮夷之族,竟敢这般狮子大开口,置我大庆的威严何在?”
簇拥在乾清宫中的大臣们见皇上这般生气,心中藏着的话一时间也不敢说出来了,只规规矩矩地站着,等着皇上示下。
皇上把奏折又看了一遍,怒气冲冲地一拍书案,“来人哪,拟旨,着傅容将军带兵清缴这批沙盗,解救人质,不得有误。”
众大臣们偷偷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吭声。
傅德昱思量了一会儿,挺身站了出来,“皇上,这万万不可。”
皇上斜睨着傅德昱,“尚书何出此言?我大庆朝赫赫国威,难道岂容这等蛮夷之人肆虐践踏?”
傅德昱并不露出惧色,但依旧格外恭敬地说道,“边关才经历了一场大战,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此刻不宜匆匆开战。”
皇上闻言,沉默了片刻。之前的那场战争旷日持久,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之巨大,这他是明白的。但此时此刻,不与沙盗开战又当如何?难道这等蛮夷之族已经欺凌到大庆的头上来了,他却要忍气吞声?但傅德昱的面子他又不得不卖,只得叹口气,耐着心思问道,“那依尚书之见该如何应对呢?”
傅德昱思忖了一会儿后才答道,“目前只得假意顺从他们的意思,与他们先拖时间,拖得一日是一日,为士兵们调整争取时间。若实在拖不下去了,再开战也不迟。”
傅德昱的声音还未落下,便有一人站出来竭力反对道,“傅尚书此言差矣。我大庆一向不把这些蛮夷之人放在眼中,缘何今日却要这样畏畏缩缩,与他们拖时间呢?”
傅德昱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人一眼。此人是如今的吏部尚书邓坤。他虽不是世家子弟出生,但在萧壬何被斩首之后,临危受命,接任了吏部尚书后,颇有一番作为,隐隐有成为当朝文官领袖的趋势。两人平时不过是点头之交,私交甚浅,但此人这般出言公然反对他倒还是头一遭。
皇上并不看向这人,只问道,“那依邓尚书之言,又该如何处置这批沙盗呢?”
邓坤朗声说道,“这等沙盗胆大妄为,肆意践踏我大庆的威严,就该即刻派兵清缴,以正名声。”
傅德昱听到此处,终于按捺不住了。他是在战场中摸爬滚打过的人,自然心知肚明才经历了那样一场战争后,士兵们现如今最需要的便是好好休息一阵子,而非拖着疲惫的身子再上战场。这样一来,战场上捞不到半分便宜不说,指不定还得赔进去不少士兵和钱财。他朝着邓坤微微一拜后说道,“邓尚书有所不知,先前与西域、北疆的骑兵长线作战,士兵们已经累极。此时仓促出兵,定然不是上上策。”
邓坤忽地变了脸色,郑重其事地问道,“那依傅尚书的意思,假意顺从北疆沙盗的意思,岂不是丢我大庆的脸?”
傅德昱心中长叹一口气,只默默地看向皇上,希望皇上能站在他的这一边,做出裁决。
可皇上颇为烦躁,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不耐烦地挥挥手,遣散了乾清宫中的众大臣。
傅德昱心中不禁七上八下,生怕这皇上年纪轻,沉不住气,做出错误的决断,那苦的可是边关的士兵们,还有傅容……
大臣们三三两两地离开了,一路上对此事议论纷纷。只是,一连议论了好几日,皇上却始终拿不定主意。他心中深知傅德昱的担忧是正确的,但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被一群沙盗骑在头上,于是一直左右摇摆个不定。
他一连几日频频召见各部的大臣在乾清宫中议事,一向冷清的皇宫中竟因此热闹了起来。
顾宛央隐隐听说是边关又出了乱子,但却始终不明白事情的所以然。她心里记挂着萧墨迟,便遣锦绣去找乾清宫的小太监们打听打听。
锦绣去了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了。
宛央正望眼欲穿地等着,一见锦绣回来了,忙上前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问清楚了没?”
锦绣点点头,“问清楚了,问清楚了。”
宛央一脸焦急,“快说”二字却卡在嗓子眼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她一心急着听到萧墨迟的消息,但是却又生怕这是个坏消息,让自己更受打击。
锦绣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才说道,“傅参将、钱侍郎和兵部的两位主事在赶往尧曲城的时候,半路竟被北疆的沙盗给俘虏去了。沙盗们以他们为人质,和小傅将军要了大批的粮食和钱财。”
宛央一听此话,急急地站起身,身边的绣墩被钩倒了也浑然未察觉。她匆匆忙忙地问道,“那……那他可曾受伤?”
锦绣自然明白公主话中的这个他指的是谁,只不言语地摇摇头。
宛央长舒一口气。
锦绣却面露难色,剩下的几句话不知是不是该说给公主听。
宛央瞧见她的面色,又急了,“你这脸色是什么意思?你是不知道他是否受伤,还是……”
锦绣心知这皇宫之中没有不透风的墙,公主早晚得知道实情,便如实回禀道,“听小太监说,兵部主事中有一人因为侮辱了沙盗,被沙盗修理得几乎快丢了性命了。”
宛央一听这话,脸色变得煞白。她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下嘴唇。
锦绣忙安慰道,“公主莫急。小太监也只说自己知道这个事儿,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位主事在沙盗那儿遭了罪,并不一定是萧公子。”
这话并未能开解宛央,她的眉头依旧紧锁着。
一连好几日,宛央往乾清宫跑得勤快多了。她明里是去探望劳碌已久的皇兄,暗地里却是想去探听一番边关的消息,好确定萧墨迟是否平安。
皇上自然不知宛央的心思,只当宛央对自己格外上心,连日来愁眉不展的他总算是多了几丝笑意,颇感欣慰。
宛央整日里惴惴不安,心中一直为萧墨迟祈祷着,但打听来的消息却总是让她愁眉不展。
乾清宫当值的小太监里,有说小傅将军一直不出尧曲城,对北疆沙盗的条件恍若未闻;有说小傅将军已经连夜救走了那几个人质,但是其中一名主事却因为饱受虐待,已经命悬一线;也有说傅参将与钱侍郎武艺高强,已经偷偷地跑回了尧曲城,奈何那两位主事武艺一般,仍旧被困在沙盗处……大家的说法全都有鼻子有脸,让宛央不知该听信哪一种。
锦绣瞅着公主一日比一日消瘦,心下着急,嘱咐御膳房炖了温补的汤汁。她端着汤碗劝慰道,“公主,你好歹喝一点,要不然你这身子哪受得了呢?”
宛央推开汤碗,毫无胃口。她取出贴身锦囊,把萧墨迟留下的信笺又取出来看了一遍。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她默默地念一遍,心里叹口气,又将汤碗拖回了自己的跟前。
锦绣见着,面露喜色。
但是宛央这才勉强喝下了一勺后,泪水便簌簌地滴进了汤碗之中。那呆子都已经到了这样生死未卜的时刻,努力加餐饭谈何容易?
宛央也不拭去泪水,推开汤碗,只对着锦绣说道,“我出去走走,你不必跟着。”
锦绣默默点头。
宛央手中依旧紧紧地握着萧墨迟留下的信笺,仿佛只有如此,她才会安心一些。
御水依旧潺潺,宛央坐在凉亭之中,信笺展开摊在面前,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一夜萧墨迟迷路后不慎跌进御水中的场景。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可笑着笑着,眼角却又湿了。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宛央喃声念着。
“呵,宛央今日竟有这等闲情意志在这儿念乐府诗?”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宛央猝不及防,石桌上的信笺也来不及收回,便转身拜道,“给皇兄请安。”
皇上扶起宛央,在石桌边坐下,“还是这儿风景独好。朕也觉着出来透透气舒坦多了。”
宛央还未来得及回话,皇上便拿过了桌上的薛涛笺。
宛央的心猛地一颤,也不敢再动弹,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
皇上一看信笺上的诗句,嚯地一下抬起头盯紧了宛央,“这是……”
宛央不做一声,头垂得很低。
皇上心中的怒火陡地窜高了,这娃娃字体他再熟悉不过了。可宛央与那萧墨迟又是如何认识的呢?他本欲开口问一问,突然间却记起了宛央去抱月楼寻他回宫的那一次,追在后头大声叫唤着“顾姑娘”的男子便依稀是萧墨迟。他握紧了拳头,自己竟这样大意,没能察觉到让宛央心中生出绮思的人竟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当时只惦记着边关的战事而忽略了宛央的异样,险些酿成大祸。只是,现在就算他命宛央悬崖勒马,是否还赶得及呢?
宛央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出。
皇上强按下心头的怒意,也不说自己识得这是萧墨迟的字迹,只淡淡地说道,“今日这信笺朕只当作没看见,你还是速速拿去处理了。”
宛央低头,将信笺叠好收进袖中。
皇上见她动作轻柔,心中的怒火不由得四处奔突,一拍桌子,“宛央,你是朕的胞妹,一言一行得谨慎再谨慎。今日是朕瞧见了,可以当作没看见。明日若是换了别人,有心算计你,朕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你,你可明白?”
宛央点头。
皇上拂袖而去,等在远处的喜公公等人忙迈着小碎步跟上了皇上。
宛央再抬头去看皇兄的背影时,双眼却被泪水糊住了,完全看不分明,只余下御水的欢唱声在耳边连绵不绝,全然不明白宛央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