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官镇的情形并不比尧曲城好多少,西辽的铁骑已经半只脚踏进了城门,但守城士兵仍在负隅顽抗。
现在驻守铜官镇的是岑迦。他原是尧曲城边关大营里的一名先锋,新近才被提拔了,调来守铜官镇。新官上任三把火,岑迦第一把火还没来得及烧呢,西辽就乒乒乓乓地打过来了。他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直想把这群西辽人打得找不着回家的路,可他毕竟跟在小傅将军的后头历练了许久,这点气还是沉得住的,于是闭城不出,任西辽人在城下扯破了嗓子叫嚣着喊话也是理都不理。
双方僵持有些日子了。城外的人进不去,城里的人却也出不来。
阿蘅不出意外地被守城的士兵拦住了。她哀求道,“我真的有急事想出城去。”
守城士兵不理会,“城下可都是西辽士兵,你做什么想不开要出城去送死?”
阿蘅一时间和这些士兵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此时,西辽士兵连夜发动了总攻。浮屠宫千方百计弄来的云梯此时也派上了大用场。守城的士兵也顾不上再和阿蘅磨叽了,操上兵器奔上了城楼,决定与西辽的士兵决一死战。
岑迦一边杀敌,一边喊话,“千万不要让他们登上城楼。”
庆军们哪里要岑迦吩咐,早已杀得红了眼。
西辽的士兵宛如一群恶狼一样,黑夜之中,他们的眸子闪着光亮,看得令人胆寒。
阿蘅心惊胆战地听着厮杀声,心里却一直记挂着浮屠宫,于是躲在城门附近,并未离开。
眼看着庆军就要抵挡不住了,西辽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地登上了城楼。就在此时,皇上与武直所率领的京城守备军赶到了。
皇上一声令下,“杀啊!”长途奔波的守备军顾不得疲倦,呐喊着冲锋陷阵。武直双腿夹紧马腹,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跟随皇上一道回到边关的傅柏年紧随其后。
城楼之上的铜官镇守军一见有援兵,大喜过望,忙又攒足了劲头杀敌。
西辽的士兵虽凶猛,但是腹背受敌,只得草草地落荒而逃。
就在岑迦打开城门迎接皇上与武直之际,阿蘅小小的身子嗖地一下就蹿出了城门。
一路上都不太平,纵是如此,阿蘅还是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浮屠宫。浮屠宫里静得诡异,阿蘅边走边喊道,“迟健,萧墨迟哥哥!”可是偌大的浮屠宫里,空无一人。
阿蘅正急得一筹莫展之际,大夫突然出现了。浮屠宫此次倾巢出动,而他并非浮屠宫教众,于是便留了下来。
“大夫,迟健呢?萧墨迟哥哥呢?”阿蘅问得急切,压根儿也顾不上自己的一张脸此时在大夫看来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大夫迟疑地看了阿蘅许久,“你是什么人?”
阿蘅无从解释,只坚持问道,“这宫里的人呢?都去哪儿了?”
大夫盯着眼前的这个人看了许久,突然出言问道,“难道你是阿蘅?”
阿蘅愣了一下,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催促着大夫回答自己的问题。
大夫此时拖过阿蘅的右手,强行给她把脉,“你就是阿蘅。我照顾你多年,即使你易了容,我也还是认得出你来。”
阿蘅不知怎的,听到这番话,泪水竟开始在眼眶里翻涌。还是有人记得她的!这种感觉让她既心酸,却又有些欣喜。
可大夫却偏偏不回答阿蘅的问题,只是说道,“怪不得我之前一直觉得阿蘅怪怪的,但是哪里怪,却又说不上来。”
“他们去哪儿了?”
“和迟先生一道下山去与月氏大军会和了。”大夫这才回答了。
“月氏……”阿蘅的心思转得很快,早前她曾听到过迟健部署兵力,月氏人负责进攻尧曲城,看来想找到迟健与萧墨迟哥哥,她还得再跑一趟尧曲城才是。
阿蘅说了一声“多谢”便欲转身离开。
大夫却拉住了她,“这易容术只有你会,想来现在的那位阿蘅便是你亲手易容的。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管,但是我得提醒你,现在你已经不是阿蘅了。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你,但是他们却不能。”
阿蘅听到这话这才放缓了脚步,是啊,她心里一着急,便头脑发热地冲回了浮屠宫。可现在的自己并非阿蘅,自己有什么资格去靠近迟健和萧墨迟哥哥呢?他们若是询问自己的身份,自己又该说什么呢?
阿蘅在浮屠宫里呆坐了许久后才朝着大夫说道,“你还记得我,真好。”
大夫照顾了阿蘅许多年,心里自然有感情,“你不妨再和她换过来便是了。”
阿蘅摇摇头,“不,那会害了她的。”
大夫叹口气,也不再多说话。
“阿蘅,阿蘅。”空荡荡的浮屠宫里突然传来了两声高呼。
阿蘅的耳朵尖得很,一听便听出来了来人是单大夫。
“我在这儿。”阿蘅推开门,大夫也跟在她得身后出来了。
单大夫一见到阿蘅,喜上眉梢,“可算是找着你了。”那一夜,阿蘅离开后,单大夫左想右想,心里始终放心不下,便也一路出了城,一直追到了浮屠宫里。这下好不容易见到了阿蘅之后,单大夫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
大夫看了一眼单大夫,问道,“你可是单峻怀?”
单大夫见这人一口道破了自己的名字,很是诧异,“你是……”
大夫只笑笑,“这也真是缘分。”
单大夫越发糊涂了。大夫却简单地说道,“好好照顾阿蘅。”话音刚落,大夫便一转身进了屋,关上了屋门。
阿蘅也是稀里糊涂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单大夫问道,“阿蘅,他是……”
阿蘅自己也说不上来,只含糊其辞道,“他是迟健请来的大夫,只知道他以前名气颇盛,但是姓甚名谁我却是不知道的,于是一直只喊他大夫。”
单大夫上前敲门,屋子里毫无动静,半晌之后那大夫才说道,“带阿蘅去了结了她的心事。”
单大夫与阿蘅对视一眼,又等了片刻,见那大夫始终不开门,只得离开了浮屠宫。两人一路下了山,直奔尧曲城。
单大夫忧心忡忡地说道,“来的路上我就打听了,说是尧曲城已经封城了,现在是月氏士兵把守着,很难进城去。”
阿蘅问道,“那怎么办呢?”
单大夫想了想说道,“迟健该还记得我才是,若他在城里,找着他,倒可以很方便地进城去。”
阿蘅一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
单大夫看了一眼阿蘅,“你便扮作我的小厮好了。”
两人来到尧曲城门前,与守城的月氏士兵交涉。那人不好擅自做主,便去询问乌却将军的意思。
“他们来找浮屠宫大祭司?”
守城士兵点点头。
“验完身后带到城楼下的营房里去,再去派人把大祭司请来,若真相识,再请他们进城去不迟。”
守城士兵于是先将二人带进了营房里,自己则又去大营里请来了迟健。
迟健听说在这两军交战之际竟有人要找自己,甚是奇怪。到营房里一瞧,竟是单大夫。
单大夫编瞎话道,“我这城里有个熟人,担心他,过来看看。”
迟健长长地“哦”了一声,一双眼睛只顾在单大夫的脸上扫来扫去,想看出点名堂来。他自然未曾注意到单大夫身边的那个小厮正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迟健受伤时曾在单大夫的医馆里小住过一阵子,对单大夫也算有些了解,他记得这个单大夫一直是独来独往,哪里见得会有什么熟人呢?但是迟健也不说破,领着他与他的小厮出了营房的大门。
古镜川自然是无处不在,谨慎地看了看单大夫与他身边身形矮小的随从,一言不发。
迟健只当自己看不见这个古镜川。
萧墨迟这时却上前问道,“这是谁?”
阿蘅见到萧墨迟也是安然无恙,精神头儿也像是恢复了,这才放下心,冲着浅浅地笑着。可萧墨迟的眼里却全然看不见自己一样。
迟健简单地回道,“旧识。”
萧墨迟也无心再多问。
单大夫这时注意瞧见了阿蘅的眼神,心里明白,这人该就是阿蘅心心念念的萧墨迟哥哥了。
既是来找熟人的,单大夫与阿蘅自然不好叨扰迟健,两人在城中兜了几圈,并不见有客栈还开张着,整个尧曲城里有着与春天截然不相称的萧瑟和凄凉。两人无奈,只得在边关大营附近的寺庙里暂住了下来。庙里的僧侣早已走得走,跑得跑,单大夫自行收拾了一间禅房与阿蘅住下了。这儿胜在清静,与边关大营离得也近。
那一厢,皇上初战告捷,心里爽快得很。他命人铺开尧曲城的地形图,这边关陷落的城镇里头,他最在意的便是有萧墨迟所在的尧曲城。他命傅柏年详细地说了一通尧曲城内的情形,他边听边点头,心里恨不得现在就冲到尧曲城去手刃萧墨迟。
离京前夕,母后曾找过他,“你想拿萧墨迟怎么办?”
皇上心里很是敬服这个不动声色的母后,宫里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她的耳目。皇上自然是想痛痛快快地宰了萧墨迟,但却故意问道,“母后希望儿臣怎么办?”
太后的表情很是肃穆,“还是那一句老话,母后不希望你的手上沾上兄弟的鲜血,非得走到那一步的话,也是由母后来。”
“只不过,若真走到那一步,待哀家百年之后,你也再不能把哀家与你父皇合葬了。哀家没那个脸再去见他。”
皇上未置可否。
太后也没再说起这个话题,一转头却又说道,“宛央她可说些什么了?”》≠miào》≠bi》≠gé》≠,
皇上摇摇头,“儿臣命人瞒着此事,她该不知道才对。”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皇上一眼,“瞒着?那哀家不还是知道了。”
皇上不说话。
太后叹口气说道,“希望这孩子别再犯傻。”
太后的字字句句皇上仍记得清清楚楚,皇上心里自然也不愿沾染上兄弟的鲜血,可萧墨迟这一趟却是触犯了他的大忌,他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只想让萧墨迟人头落地。
好在皇上心里虽恨,却也没有失去理智,决定按兵不动,待季年若季总督的大军到了后再去攻打尧曲城。
这边关,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