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秋在原地站了半晌，当真是心情复杂。
她是第一次到了人市，更是第一次看到大活人如牲口一般被无数人挑来挑去的，不由觉得这世上果然不公。身份好的人，在府里吃香喝辣的；家里又穷又凄惨的，为了维持生计或者因为其他缘由却不得不在这里贱卖自己。
来人市的人越来越多，皆是要往里头走的。柳絮便扯了扯少女的袖子，“姑娘，人又来了好几波，我们堵在路中间的，着实不合适……”
顾良秋下意识便随着柳絮的力道，往边上靠了靠，亦是知道柳絮的意思。
她稍稍抬了抬眼，看了看人群。
梅香亦是一脸好奇地四下张望，并没发现自家姑娘的同情心泛滥，只兴奋道：“姑娘，奴婢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挤在一处！”大抵是有感而发，她赶忙又接着说，“……您瞧，来这里的人不仅有许多管家，奴婢还看到了几位看似是夫人模样的，唔，在那处角落里便坐了一个！”说完，便急不可耐地回过头来，“姑娘，我们也快些行动吧，不然那些好的被挑走了，我们也便白跑一趟了。”
顾良秋道了声好，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每个人的命运各不同，她也顶多感慨一下，自然是顾不上别人；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让自己过得轻松些。
主仆三人便随着大量涌动的人群往里慢慢移，一面缓步前进，一面抽空看着两旁那如物品一样被贴上对应价钱的丫鬟婆子或是男童女童。
有的人一脸倔强，有的则是面无表情；哭的闹的，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让人靠近的，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一些大抵是过惯了被买卖的日子，竟如没事人一般与边上的人说说笑笑的；她再细细一听，不知是哪个角落竟还传来了讨价还价的声音。
顾良秋瞅着各色各样的人，心里头已经没什么感觉。
最后，主仆三人找了处相对偏僻的地方暂且落了脚。
柳絮不知从何处拿来了一把杌子，让顾良秋坐着，“姑娘，这里的人着实是太多了，你一个府里的姑娘，与他们挤来挤去的着实不合适，不如就在这里坐着。至于挑人的事便交给奴婢与梅香吧，总归我们都是宅院里的人，也知道需要什么样的丫鬟和婆子。待挑到觉得还行的，我们再过来带您去看看，您觉得如何？”
顾良秋瞅了瞅跟前的人流，也没多想便点了头。
一是觉得柳絮说得没错，她委实也不习惯这样闹哄哄的场合，搞得头昏眼花的不说，总觉得脑子已经被闹得不够用了。二是，她相信梅香和柳絮的眼光，二人都是跟在她身侧多年了，让她们去挑几个能干的丫鬟婆子不在话下。
她也乐得在一旁当个甩手掌柜。
主仆三人稍稍商量了一番，便这般决定了。
柳絮心细，前前后后把少女给安顿好了，这才放了心与梅香一头扎进了人堆了。
这一等，便是大半日的。
柳絮及梅香忙活了一个下午，一脸疲倦地回到她的身边来。她们睁大双眸挑了大半日的，身后除了一名干瘦的婆子，竟没再看中其他人。
顾良秋也从人最多的时候足足候到了众人散去的时候。
……倒是彻彻底底地体会到了叶瑾初所说的人不好挑的那句话。
好不容易挑上的这位看着很是憨厚老实，微垂着头做出了一副极为谦卑的姿势。顾良秋问了她几个问题，她皆回答得小心翼翼的，不敢多说一个字，多答一句话，生怕因此就被退了回去。
问完之后，顾良秋也知道了这名婆子为何会来人市谋事的缘由，实属家里过于困难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丈夫在十几年前就死了，一直未再改嫁，独自把儿子给拉扯大了；好不容易娶了妻生了子，本以为日子该是苦尽甘来了，儿子和儿媳妇却在前两年死于霍乱，只留下了个年幼的孙女及年迈的老母亲。
她迫不得已，只得又担起了养家的责任。
婆子说得十分凄惨及卑微，眼眶红了的同时，只求给她一口饭吃，工钱什么的可以再商议商议。最后则是道，若是午时能给她回去煮饭给家里老人孩子吃的时间，她自是感激不尽。
顾良秋默了默，也没多说，决定把婆子留下。
……她懂得婆子的难处。
只是她说的这些是否是真的，还有待确认，左右遣人暗地里去探查一番便是了。
本是想直接带回府里的，想了想，便把婆子往叶瑾初的住处领。他那处地方除了个煮饭的薛厨子便是什么都干的凉冬，院子虽小，可是没人帮着打扫清理委实也不方便，若是嫌弃小丫鬟会窥视叶瑾初的美色而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来，那找上两名能干的婆子总是出不了什么差池的。
去的时候，没看到叶瑾初，说是她走后没多久，便自个儿进了书房看书去了。
顾良秋想了想，便没打扰，自个儿在院子外头的石凳上坐着休息。
凉冬则是给她添了一杯热茶，得知跟前的少女给他领过来了一名做事的婆子，乐得两只眸子都亮闪闪的，叠声说好，“五姑娘可真是帮了大忙，我就曾跟爷提过这事儿，这偌大的院子里没几个丫鬟或者婆子忙活，这日子当真过得清苦啊，什么都得我一个人扛着。你看看我这小胳膊小腿的，都不知道又瘦了多少，每日都是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我这眼下的黑眼圈都挂了好些日子了……”
说罢，作势还要让顾良秋看看他的黑眼圈，边上的梅香没好气地把他推远了些。
顾良秋也被逗乐了。
想着天色也不早了，她也不好多待，与凉冬交代了些话，转身又与婆子说了让她在这边伺候的事。
婆子千恩万谢地答应了下来。
顾良秋连那盏茶水都没喝完便走了。
回到府里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她将将要走进大门，守在门口的两名丫鬟已经机灵灵地迎了上来。
先是规规矩矩地与她行过礼。
其中的一人更是笑盈盈道：“五姑娘您可回来了，是否累了？”
顾良秋抬了抬眼，因着之前天色暗了些一时没看清，如今就着那丫鬟所提的灯笼所发出的光，她才知道此刻客客气气与她说话的人是谁。
——母亲身边的贴身丫鬟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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