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瑾初忍不住把她多看了两眼，忽地觉得手里头的茶盏有些烫手。
头一回有了自己的意图被看穿了的感觉。
……他之前确实动过这样的念头。
陈阁老是个太强悍太厉害的对手，老谋深算的，不知有多少个法子就等着对付他；他自然是奉陪到底，没什么好畏惧的。
可如今，他有了个软勒。
他不愿她有任何的差错，纵使他知道她愿意与他共生死。
故而那日他才会故意说了那样的话，又狠下心来爽了约；心想着如此估摸着力度还不够，正好张御史带了掌上明珠过来了，他便半推半就地听从他父亲的话陪张二姑娘出去逛了一圈。
专挑显眼的地方去。
目的便是希望会有丫鬟或者婆子看到了去告知了她，当然，若是她自己看到了自然是最好。
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走走去去的那一会，周围竟是连个人影也没有；恰好张二姑娘说要去赏桃花，他就将计就计换了个地方。
为了以防万一，还特意遣开了凉冬。这厮在一旁似乎看自己的做派不爽很久了，让他得了机会离开，八成会马不停蹄地跑去找她。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心里装着的那人来了；可她的反应却又在意料之外，并没有如他所计划的那般与他闹翻，从此形同陌路。
……导致他的后面的一系列言语动作及表情都没能派上用场。
之后，二人便是好几日没说话，谁也没见谁。
本以为她大抵是被伤透了心，待把她送离叶府，他的心便真正放下了；谁知道，她竟给缓过劲来，猜到了他这般做的用途。
叶瑾初拿手在桌沿轻轻敲了敲，“看不出你倒是聪明。”
倒没遮遮掩掩苦口婆心地劝人，短短几个字，间接承认了她的猜测是对的。
闻言，顾良秋则是在心里头松了一口气，神色也跟着明亮了些，她谦虚道：“……其实也不难猜，我想着您再厉害，面对那位有权有势的陈阁老会没信心也能理解。您脑子再好用，可他却已经在官场沉沉浮浮了许多年，拥有着诸多的经验及诡计；如此了得的人，自然不会轻易被打败的。”
叶瑾初摸了摸下巴，“你的意思是我会输？”
顾良秋登时噎了一噎，下意识地回，“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一抬头，见公子哥唇边噙着的淡笑，霎时便明白过来这厮又起了逗她的心思。
她却还是很认真地回他，“我只是想说陈阁老是个强大的敌人，您大抵压力会比较大；但您脑子好用，总归能想到最好的法子。”
她顿了顿，又字正腔圆地添了一句，“您不会输的。”
在这等时刻，她不愿想起他若是输了会如何；更何况，她觉得她得给他信心才好。
叶瑾初只当没看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忧虑，他笑了笑，没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讲；瞅着外头阳光明媚的，是这些时日难得的好天气。
“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我若败了，付出点代价是正常；而你还有选择的机会，只要离开这是非之地，依然能开始你的新生活。”
顾良秋果决地摇了摇头，“……对我来说，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话说得含蓄，里头却满满都是情意。
叶瑾初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他忽地又扯开了一道笑痕，“没见过像你这样赶着去送死的。”
顾良秋瞅了瞅他，很是严肃地纠正，“您倒是对自己有点信心，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总算如以前那般，有些打情骂俏的意思。
待顾良秋笑着离开庭院，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
人一走，躲在角落里听墙根的凉冬也冒了出来，喜滋滋地进了屋。
“顾五姑娘真是厉害，竟猜出了爷您是故意要刺激她的。啧啧，当真是不简单，若非是听到她说的这些，小的还没悟出爷您的心思来呢。”凉冬一脸的敬畏，“要我说呢，顾五姑娘也不是普通的姑娘家，若是其他人遇到这样的事定认为自己被抛弃了，这当口估摸着哭得都肝肠寸断了，从此一刀两断，哪里会想到要过来找您问一问再表决心呢……”
桌几旁的公子哥闲闲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听得很仔细，也很高兴呢。”
凉冬没半点提防，还傻笑着附和，“那当然——唔——”他后知后觉地捂上自己的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好在那位长了一张白玉脸的公子哥眼下也没功夫与他计较，只简单警告了两句以后不要偷听他们说话之后，便让他去把披风给拿过来，“我要出门一趟，商谈要事。我若不在的时候，你应该知道要做点什么。”
凉冬即刻挺直了腰身，“小的明白，爷您放心去吧，小的不会让姑娘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叶瑾初没再说话，专心整理自己。
须臾之后，拢着一件藏青色厚披风的身影便匆匆走出了自己的院子。
不大一会的功夫，手长腿长的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登上了一辆很是简单的马车，随着车轱辘辗动的声响，一并驶离了叶府。
纵是如此，端坐在车厢里头的公子哥却是不敢掉以轻心。
他撩了窗帘的一角，飞快地瞅了瞅窗外；咋一看，面上没什么神色，实则是小心谨慎。
只要外面有一点的风吹草动，他便会采取各种办法来沉着应对。
他侧着半张脸，微微皱着眉，有一瞬间，脑子里却是飞快地闪过少女乖乖巧巧冲着他甜笑的俏模样。
他眨了眨眼，只觉得心里的最深处软了软。
对于陈家对于陈阁老这只老狐狸，他原本只需拼尽全力；如今可不仅要拼了，还得步步周全。
只因这里头卷进了个需要他以命相护的人。
“看来，这事儿还得从长计议了。”他轻轻喃道，又警惕地往外看了看，这才缓缓地放下了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