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何遇并未生气,慕容珊珊宽心不少,给何遇找来些吃食,便去中军大帐拜祭王兄。
慕容珊珊将碧儿、朱儿一并带了去,因为是公主大帐,除了贴身侍女,一般人不经通报不可进入。所以何遇藏在帐中,神不知鬼不觉,用不着担心被人发觉。
去了约两个时辰,慕容珊珊回到帐中,还带来一副重装骑甲。这副骑甲带有面帘,何遇一旦穿上,跟在慕容珊珊身旁,别人便认不出来。
大战在即,慕容楷的灵柩越快运走越好,是以慕容麟决定明天派五百军士,护送灵柩回中山,慕容珊珊作为本家从妹,全程负责护送告祭事宜。她将两个丫鬟留在祭帐守夜,这样偌大的公主大帐只剩下何遇、慕容珊珊两人。
暮色降临,慕容珊珊点起灯烛,帐中登时明亮起来。用过晚膳,慕容珊珊搬来药箱,给何遇换了药,检查了伤口道:“何郎君,伤口已愈合,将养十天就会无碍。”因为没有丫鬟在侧,两人说话不用压低声音,比之昨日,轻松许多。
慕容珊珊卸了妆,服侍何遇洗漱完,自己也洗漱了,披着粉红深衣,坐在何遇身旁,拿起一本书来信手翻看。这是本手抄《诗经》,正翻在《国风·卫风·淇奥》一节:“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慕容珊珊心道:“这是一首赞美高雅君子的诗,比之何郎君,倒是恰如其分。”一想起明日要和心上人分别,不由黯然神伤。
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见面之后,也不知是友是敌。两人同时想到这个问题,谁也没有说话。
慕容珊珊终于先开口:“何郎君,明天我就要回中山了,你会记得我吗,会记得这两日发生的事吗?“
何遇常舒一口气,动情道:”娘子大恩,何遇死不敢忘!“
慕容珊珊放下《诗经》,瞪着何遇又问:“我这一回中山,估计就出不来了,何郎君得便,可愿去中山找我?”
何遇心道:“慕容珊珊贵为公主,又是范阳王独女,爱如珍宝,这一回到王府,出来是极不容易,自己即使愿意去见她,身份悬殊,也未必见得了,弄不好连门子那一关都过不了?”
不忍慕容珊珊伤心,笑道:“三年之内我一定会去找娘子,娘子若不肯见我,我便在范阳王府外静坐,打死我也不走。”
慕容珊珊眼睛潮湿,好容易忍住眼泪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郎君可不要忘了今日诺言。“
何遇坚定点头:“绝不敢忘。”
如果记得不错,三年之后,后燕将会分崩离析,慕容珊珊身为公主,绝世美貌,到时也许会有不少麻烦,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去帮上一把。
慕容珊珊稍稍放心,又问道:”郎君明日一去,定会找我六兄、七兄报仇,我父范阳王年老,也在军中,他日沙场相见,郎君能否瞧我面上,对爹爹手下容情?“
慕容德口碑不坏,和自己也无直接怨仇,而且从历史上看,他还是南燕的开国皇帝,对老百姓不错,算是一个有道明君。
想到这一层,何遇正色道:“我答应娘子便是,绝不与范阳王为难。”
听到何遇亲口答应,慕容珊珊喜形于色,喃喃自语道:”这么好的何郎君,可惜不能为我大燕所用。“
她毕竟是慕容氏皇族,潜意识中认为:”何遇要是能为朝廷所用,凭他的才学和自己的家世,出将入相,不是难事,到时她与何遇喜结良缘就是自然而然的事。“
”何遇少年英雄,爹爹也一定喜欢。可是造化弄人,陈家坞一役,已将何郎君推到了大燕对立面。“
她亲眼见过何遇与灯儿的夫妻深情,也知道让他放弃为妻报仇是不可能的事情。
何遇自然明白慕容珊珊言有所指,心道:“后燕很快就要分崩离析,就是没有陈家坞这档子事,自己也是回了江南,不可能为慕容氏效力。“
他对历史走势已然知晓,自不会自找麻烦,登上后燕这艘快沉没的大船。
这些话何遇心知肚明,但又不能和慕容珊珊解释,即使说出来,不啻泄露天机,估计也没人相信。
穿越大半年,种种事情让何遇的雄心消磨许多,现在的他只想凭着穿越的优势,趋利避害,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能为天下苍生做些好事就心满意足了。至于想着凭一己之力,改变历史走势,难度太大不说,似乎也无此必要。
两人和衣而卧,相对说话,何遇照例将巨阙放在两人中间,这既避免了肌肤相触,又可提醒自己不可心猿意马。
慕容珊珊神似灯儿,但毕竟不是灯儿。灯儿尸骨未寒,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做出越礼的事来。况且慕容珊珊身份特殊,明日一别,不知几时才能相见,世事无常,也许今生永不能相见。自己让她坠入情网,想来已是不该,要是再伤害于她,那就不可饶恕了。
慕容珊珊不知道何遇心中所想,反而觉得何遇克制守礼,是个不折不扣的志诚君子。
两人都无睡意,你一言我一语聊些闲话。慕容珊珊忽道:”人人都说江南风景如画,人物秀逸,郎君来自江南,可为我说说?“
何遇心中暗笑:“我是来自江南,可我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江南,东晋江南的诗酒风流我也是见所未见,说不上来。”
便岔开话题:“百闻不如一见,等我回了江左,便邀娘子去江南一游,如何?”
“哦?”慕容珊珊有些小失望。她自然清楚,何遇不报妻仇,势必不会回去,邀自己去江南云云,怕只是托词而已。
何遇见她意兴阑珊,心有不忍,灵机一动道:“我在江南听过一段逸事掌故,猴王西天取经故事,颇为有趣,现在就讲给娘子听听。”
“啊,郎君快讲来!”慕容珊珊知道师父法显早就发下宏愿,打算去西方取经,只是还未成行。何遇现在要讲猴王西天取经故事,正是搔到她的痒处,是以好奇心大起,催促何遇快快讲来。
何遇嘿嘿一笑,将《西游记》故事绘声绘色讲了出来。现代人对《西游记》可以说是耳熟能详,是以何遇用不着多做思考,顺口讲来,倒也情节曲折,脉络清晰。慕容珊珊听得如痴如醉,一会儿紧张,一会儿高兴,情绪随着故事起伏波动,完全被迷住了。
东晋时期小说还未成熟,都是些志人志怪的短篇小段,和后世的长篇章回小说自然没法相比比。这种感觉就像是吃惯了萝卜青菜,突然给你来一桌满汉全席。
慕容珊珊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话问这问那,兴致很高,又忽然一叹道:“怪不得人人都想去江南,这江南的逸事趣闻就比北方好听许多。”
何遇故意搞怪问道:“娘子平日都看些什么书?”
慕容珊珊回答:“主要是些儒书,还有道书和佛经。”
何遇赞道:“娘子读过的书还真不少,最喜哪种书。”
慕容珊珊老实答道:“《诗经》。“
接着又道:”就是《诗经》,也没郎君讲的逸事有趣。“
”哈哈!“何遇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心道:”拿《诗经》和《西游记》相比,倒也神奇,彼时学在高门,知识传播不易,慕容珊珊读书虽然不少,但经义还未理解透彻,此时文化中心转移江南,北方五胡混战,文化已是衰落了。“
两人有说有谈,不觉天明,即使心有不忍,也得离别了。慕容珊珊服侍何遇洗漱完,自己也洗漱上了淡妆。用了早膳,就有下人来禀报,问公主何时启程。
约定了出发时间,慕容珊珊神情顿时暗淡下去,一声不响服侍何遇穿上重装骑甲。
何遇伸过手去,握住慕容珊珊小手,安慰道:”娘子不要难过,记得咱们的三年之约,也许不用三年,我便会去找娘子。“
慕容珊珊抬起脸来,已是泪眼朦胧:“郎君一定早来,我在中山等候郎君。”
辰时正,护送慕容楷灵柩的马队列队待发。
慕容珊珊身着夹领窄袖胡服,外罩青色披风,虽是丧中打扮,更显清雅脱俗,她从帐中接出何遇。
何遇拉上面帘,只露两眼在外,一出帐门,就见一匹黄色战马立在门口。
慕容珊珊担心何遇脚伤未愈,不忍他多走路,是以早就准备了马匹。
何遇向慕容珊珊投去感激目光,翻身上马,闷在帐中整整两天,这下重见天日,心情也为之一畅。
门口两名宿卫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公主帐中怎会突然冒出一名重甲骑士。
兴国公主作风正派,自不会偷藏面首,这到底是什么回事?两人对视一眼,心下狐疑,却是不敢多嘴。
慕容麟、慕容绍一身素服,出帐祭拜了王兄,又吩咐了慕容珊珊几句,便示意灵柩启程。慕容楷威望卓著,为了不影响士气,是以军中并没有为慕容楷发丧。
拜别两位兄长,慕容珊珊登上马车,拉开窗帘,招手示意何遇跟在旁边。
何遇一催战马,与马车并排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