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钧和择偶的悲剧根源在于他有一个太过完美的父卿。
顾贤这人,要长相有长相,要本事有本事,要家世有家世,没嫁给先代瑞王柏熠之前人称江左玉郎。哪怕是现在顾贤半隐退了,那在朝中提起来也是能让大殿颤三颤皇上让三分的人物。
柏钧和自认文采武功谋略皆不在他父王之下,怎么也该找一个顾贤似的人物当王卿吧。即便江左玉郎只有一个,那也要半斤八两才是。
更不要说当初柏熠与顾贤的相遇,那真是沙场之上风云际会。时有一万燕军在后穷追猛打,前面是滚滚长江天堑,就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柏熠遇到了在江边煮茶的顾贤,然后顾贤愣是带着柏熠全须全尾地撤了,吓得燕军以为白日见鬼了。
这等要诗意有诗意要血气有血气的相逢,岂是一道赐婚圣旨可比的,小时候的柏钧和对这场相遇无比向往。就是在这种向往中,柏钧和迎来了自己的初恋。
那一年瑞王爷柏钧和还是瑞王世子,他的两个爹正在王府的花园里卿卿我我,小柏钧和淘气爬上了花园里最高的一棵树,靠在树梢上晒太阳。
暖融融的日光晒得人犯迷糊,就在柏钧和昏昏欲睡的时候,一阵清灵的笛声传了过来,立时驱散了柏钧和的困意。
循声望去,只见王府院墙外的桃花树下站着一位少年,零落的桃花瓣洒满少年的肩头。春风轻轻带起少年的衣带,纤细高挑的身姿恍如飘然欲去的谪仙。
柏钧和觉得那一刻的阳光格外晃眼,让他看不清那少年。从树上下来,柏钧和运起了刚学出点样子的轻功往外跑。虽然没看到少年的脸,但他就觉得那一定是个俊雅温润的人,否则便吹不出如此高洁出尘的笛子。
可等他来到树下的时候,少年已经不见了。柏钧和在享受了梦幻初见的同时第一次尝到了求而不得的惆怅。
此后多年,柏钧和一直试图找到这个少年,可当时留下的线索太少了,这个人只能留在心底。慢慢的,这个少年便与他父卿的形象模糊在了一起,在柏钧和心中占据了旁人无可取代的特殊位置。
今天翟夕再次吹奏这首曲子,无疑是一锤子粉碎了柏钧和珍视多年的一抹青涩记忆。柏钧和宁愿相信燕军兵临城下大楚要亡国了,也不愿意相信当初那个少年就是翟夕。
大楚最不着调的官员,整天顶着鸡窝脑袋穿着奇装异服的翟夕,和谪仙出尘飘逸等等词儿真的是一点都沾不上边啊!
如果当初那个人是翟夕,柏钧和想,那还不如让他娶付东楼,最起码付东楼那张脸也算是倾城之美。
哎,谁人没年轻过,谁人年轻时候不中个一二次魔怔,犯个三五回花痴,可以理解。
以上是多年以后付东楼知道真相时候做出的评价。
不过现在的柏钧和受打击归受打击,但也没做出什么狂奔天涯青楼买醉的事来。瑞王爷要是闹这么一出,转天上朝准能被那帮碎嘴的御史念叨死,他那慈爱的皇兄八成也要找他谈谈。倒是顾贤不太会责备他,只不过王太卿殿下的蔫坏他扛不住。
从城外驰马进城,一阵料峭的春风吹下来柏钧和的情绪平复了不少。原来心心念念那么久的绮梦,一朝梦醒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柏钧和双手拍拍脸颊凄然一笑,放缓马速慢慢悠悠回去了王府。
翟夕被柏钧和这出弄得满头雾水,这可是头一次见瑞王爷如此情态。
连主子带侍从一阵面面相觑后,大家默契地都不再提这段。翟夕清了清嗓子对付东楼道:“今儿个你的庆丰粮店可是出尽了风头,几日没见你你就搞出这么大动静,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
“这算什么,等过些日子太学取太学生的时候我再进点甘蔗芝麻什么的,贴上个状元的签儿继续卖高价。”提到赚钱,付东楼的好心情又回来了,那心花怒放的德行,要是让付爷爷看见,指定要给他孙子一拐杖大骂他丢读书人的脸。不过付学霸想得很开,知识转化成生产力的一个重要表现不就是变成钱么,更何况想要在山清水秀的古代活得腐化堕落没钱能行么。
“穷学生你也坑,太黑了吧。”翟夕惊诧于自家师弟的厚脸皮黑心肝。
“那必须不能。”学生何苦为难学生,不到俩月前我还是个学生呢,可怜我还没读完的文学博士啊。
“说是高价也就是比寻常的芝麻甘蔗贵一点,断不会是现在这个天价油菜的价。装裹得漂亮些取个节节高的吉利意头,还真有谁买回去吃不成。”
翟夕等人的桃树就在南山苑大门口,付东楼抬头看见自家大门才意识到一路与柏钧和吵吵闹闹地竟也到家了。
“都到门口了,中午你就留这儿用饭吧。虽然我卖的面粉油菜确实贵得离谱,可也是真好吃,房伯一年的心血都用在这五百亩地上了,绝对是外面没有的味道。”
“就该你请我。”翟夕拿起脚边的木盒子拍了拍,“你要的东西烧好了,这次都是无色的。”
“我倒没注意你还是拿着东西来的,都到门口了怎么没进去?”付东楼一瞧那盒子两眼放光,对着翟师兄更殷勤了。
“南山苑附近当真是好风景,好久没吹笛子了难得今天带着就手痒了。”翟夕指了指付东楼的马车,“你这是去王府了?怎么王爷和你一起回来的,你什么时候和王爷黏糊上的?”翟夕说这还促狭地挤了挤眼。
“谁和他黏糊!”付东楼否认得干脆,“我不过是去找王太卿帮忙做买卖顺道把问名礼过了,谁知道他想的什么,非要送我回来。”
提到今天的事,付东楼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话说,你跟公输哲很熟吗?风泱跟我说他是你的好朋友又是朝廷的将作大匠。”
翟夕脚步一停,“你找他干什么?”
“你这是晚来一步没见着,我改良了一架纺纱机,一次纺纱量是现在的纺纱机八倍不止。今天带去给王太卿看了,王太卿很满意给留下了,说是要找人看看怎么多做几架。纱多了自然要多织布,凭我一个人再做个织布机这个太费力,我想找个人合作。”
这么一说倒是把翟夕惊到了,“看你这样子已是成竹在胸,就等着人打下手了?”
“这是自然。”在翟夕面前没那么多顾忌,付东楼总算可以痛快抖一抖了,要是他有尾巴,现在一准翘到天上了。
翟夕沉吟片刻,四周看了一圈拉了付东楼的胳膊快步往南山苑里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去说。”
待两人进了南山苑的正厅下人上了茶水点心,翟夕便把不相干的人都打发了出去,又让风花雪月四个关了门窗才对付东楼道:“你弄出纺纱机这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付东楼想笑,可对上翟夕严肃的脸又笑不出来了,“我身边的四个、房伯还有王府的人知道。这南山苑的其他下人也有见过的,但未必知道是什么东西。”
“你糊涂!”翟夕第一次声色俱厉地斥责付东楼,“你有心让王太卿王爷帮忙,他们知道了也就罢了,可旁的人你就不知道瞒着吗?你身边的四个并上房伯你信得过,你这里和王府其他的人你也信得过?你知不知道这事传出去会给你惹来多大的麻烦。”
“不就是个纺纱机吗,能惹多大的麻烦啊,最多有眼红的布庄老板想偷师……”
“蠢死你!”翟夕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两步,“公输哲乃鲁班之后,他在改进织具上研究多年也不过稍稍提高了织机的产量。即便如此,北燕的人亦是没少打他的主意,他这些年深居简出,等闲之人都不知道他在哪。你想想你这一出手,那些人还惦记着阿哲做什么,绑了你去不是更好。”
付东楼被翟夕吓唬得懵懵登登的,含含糊糊道:“一个纺纱机又不是军火……”
“自从前边唐朝亡了,天下纷争不断,就算如今大楚与北燕划江而治可双方谁都没有偏安之心,都是一门心思要灭亡对方,还是要打仗。战端一起,朝廷的银子就是流水般地往外花。你看看江南这些缫丝织布的大户,哪个不是家财万贯,一架织机的利润可见一斑。若真像你说的能一次提升八倍的产量,你就是个活财神,哪个当权者不想把你拢在手心儿里?再者这机械之事本就是触类旁通,阿哲何尝不是制造改良军械的大师,你敢说你就一点不懂?就算造不出军械,改良农具你会不会?打仗要的就是粮饷!”
翟夕见付东楼脸色一变,知道他是把话听进去了,态度便缓和了不少。
“你眼下已经做下了,再说什么也来不及了,我着急也是白着急了。”翟夕坐下来长出一口气,“你也不算全然糊涂,将织机的事情告诉了王太卿确是高明之举。说句大不敬的话,瑞王的才干心胸远在当今圣上之上,王太卿殿下更是大才。哪怕你不是殿下的准儿媳,为了你这份才华,殿下也会费心为你周全。只是今后你再做什么当三思后行,切莫贪一时虚名,你马上就是瑞王卿了,也没必要再出这个风头了。”
“我只是……想证明我自己罢了……”付东楼沉静的目光落在翟夕身上,隐隐显出一股凛然傲气,“我并不是谁的附庸,即便我是私生子是胡人,可我更是付东楼。”
一时将瑞王卿想做了内宅妇人,翟夕自知失言,赶忙道歉:“是我说错话了,可……”
“你的意思我明白。”付东楼叹气,“我当然会小心自己的命,也知道银子落在手里得了实惠便没必要计较别的,到底意难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