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趁着人头攒动,一批不速之客先是在热闹非凡的胜业坊,溜达了几圈,转而被西边灯火高挂,飞儋反宇,富丽堂皇的崇仁坊吸引,在坊墙外探头探脑许久,终是忍将不住,溜了进来。
众人平日都在城南打转,少有机会越过延兴、延平二门(东西横贯一条线),过了这二门可大都是权贵人家,不免有那家童看家护院,若是不幸被逮个正着,遇到心善的,给你丢进县大牢,至少还有个盼头;起运不佳遇到那心狠的,直接打死,官家又不说,最多罚几文钱安葬费。
至于究竟是不是,没人知晓,反正平日庇护他们,现为昌乐坊四大金刚之一的王焕是这么说的,众人也都遵守这个约定,只要不越过延兴、延平二门,出了事都有王焕兜底。
不过,今夜妙手七郎说了:“人无横财不富,仅此一夜,拿多拿少,各凭本事,过了今夜,想要再有这般机会,怕是孙子都能捏牛牛了!”
起初众人还都只是徘徊在二门之内,渐渐有那胆大的,就想着一睹京大内风采,便怂恿了十几人,沿路摸了下来,直到进了这崇仁坊,才知来对了地方!
此坊非富即贵,连那摆摊的小贩也财大气粗,吃喝完了,只管挺直腰板,道声‘来日了账’,便可离去。而且家家户户夜不闭门,灯火通明,随手捻行人一荷包,那人竟如死猪一般,毫无察觉。
给那摇曳身姿的小娘子抛个媚眼,小娘子欢喜之际,还塞过来一香帕,这要放在城南,被家主发现,腿都给你打折了。
狼入羊窝,众人各施所长,辗转片刻,兜里怀里琳琅满目,数不尽数,直到重新聚集一处,袒露所摸之物,当即被领头之人连扇了几个大嘴巴子:穷惯了,连值钱物饰都分不出来!
几人一琢磨,当即决定,合力干一票大的!
经过初步摸点,目光锁定了两处宅院,只是那间飞儋反宇,宾客盈门的人家,里里外外都有卫兵把守,显然不是个善茬。一番商议,决定就拿西南隅元真观东侧,这户只有六七个家童看守偌大宅院的人家下手,唯恐有失,还特意在前后门各留了两个把风的。
随着一件件金银玉器搬运而出,主人家毫无察觉,坊内热闹也是一浪胜过一浪,留在前门把风的二人渐渐放松了警惕,忘了自己出身何处,竟与坊民一同载歌载舞,同庆祭灶圣节,恍然进了人间仙境。
怀里揣了几个小娘子的香帕还嫌不够,要去摸人家小娘子温香软玉的嫩手,得了几次便宜,胆子也大了,见到那有婢女作陪的小娘子也敢近前搭讪,不出半个时辰,二人稍显褴褛的衣衫也浸染了一身香味。
正细嗅留恋间,一身着绯色襦裙,长及曳地,乌黑盘髻倒插的金枝与珊瑚玉簪,映得面若芙蓉的小娘子在一众婢女佣簇中,款款走来,青丝华髻,繁丽雍容,恍若云间仙子,二人哪见过这般俏美佳人,不由尾随痴望。
一直跟到了府门前,还想着入内一叙长短,只听耳边铿锵一声,当即被守卫挑出老远,拾起身子来,犹未醒神,嘴里骂骂咧咧。几个守卫也是第一次见此等不知好歹的登徒子,随口回敬了几句,双方当即扭作一团。
二人哪里是其对手,三两下就被架在长戟之下,这才恍然醒神,只见那守卫抬手指向府门牌匾,厉声喝道:“赵国公府也是尔等撒野之地?”
那适才进门的女子,正是赵国公府长孙无忌长子长孙冲之妻长乐公主,适才在掖庭与一众公主嬉闹作罢,打道回府,还未进门,便遇到这般狂徒,也是平生首见,惊吓之余,忙由婢女掩身入内。
看出惹了祸事,二人还想遁走,刚夺路奔出坊门,不想就与巡查路过的金吾卫撞了个满怀,还未等凶神恶煞的金吾卫询问是何坊坊民,二人夹紧了裤裆,一股脑全撂了。
在矮墙处拿了几个运送财物的同伙,守卫才知申国公府进了窃贼。与此同时,刚撬开高士廉家库房的几个蟊贼听见府内家童搜查的声响,仓皇逃窜之际,翻进了紧邻的元真观,观内皆是女真、女冠,守卫与家童不敢贸然进去捉拿,急忙通知了申国公与赵国公。
折腾了半个时辰,终是将一伙贼人悉数拿下,正在鞭笞拷打,金吾卫翊卫匆匆前来报信,长孙无忌这才知晓,城南乱成了一锅粥,忙派人前去打探最新情况。
接连两批探子传来回报,长孙无忌顿时明白,闯下大祸了,立即招呼门客商量解救之法。
暗杀皇甫林川的主意,便是出自府上一个名唤郑勇的门客,此人出身荥阳郑氏,只不过是庶出,加之郑氏自贞观起,几乎快被挤出五姓七望,更是难有出头之日,辗转多年,投于长孙无忌门下。
奈何赵国公府门客数百,人才济济,在府内闲吃闲喝度日六载有余,竟是屁大点忙都未帮上,常与人酒席间诉苦怀才不遇。前日在东宫门前偶遇魏郑公,见其面露难色,便想着帮其解难,趁机转换门庭,他日好为魏郑公举荐,得个一官半职。
追问之下,才知是为昌乐坊一众流痞骚扰家庙所恼,前去先探究竟,哪知喜从天降,竟从此前相熟的禁军小校慕容索口中知晓了一个天大的阴谋,忙回崇仁坊禀告了长孙无忌,一番商讨,给长孙无忌出了个天衣无缝的栽赃嫁祸之计。
此刻,城南大乱,又有蟊贼窜入城北权贵宅院,传回来的信息,也是言,长安、万年两县差役悉数出动,连同金吾卫一起围剿,亦未曾阻止一众流痞流窜与各个坊内,还有向北蔓延之势。
事到如今,郑勇还沉迷与自己的天衣无缝之中,劝慰长孙无忌,只要慕容索能在大理寺卿樊可求面前,咬死杀害皇甫林川之人为李君羡,加之命案现场留下的铁证,今夜城南动乱之罪,亦可栽赃给李君羡,数罪并罚,不死也难。
可怜长孙无忌还真信了他的鬼话,扬言看在李君羡戍卫玄武门多年,无有功劳也有苦劳,届时不妨为其收尸。
当第五批前去大安坊的探子迟迟不归,金吾卫又不断向大安坊调配支援时,长孙无忌终于意识到事情可能有变,要亲自赶赴现场。
然而此时,金吾卫大将军已经下达了提前宵禁命令,金吾卫正结成四队,分别从四个角落,向城南推进,驱赶流痞回昌乐坊,长孙无忌也无法入内,只能与一众门客焦急在客厅商讨弥补之法。
几近子时,跟随推进的金吾卫探子回报,流窜在各坊的流痞除了抗拒者,被击杀当场,余下一众流痞已经悉数被金吾卫驱赶回了昌乐坊,并且流痞头领刘齐,已被万年县擒拿入牢,城南动乱就此平息。
约过片刻,前去大安坊的探子也回来禀报,大安坊在大理寺、长安县的控制下,安然无事。一筹莫展之际,忽听府内阍者来报,长安县县令裴行俭求见,长孙无忌煞时心凉半截。
正在门外等候的裴行俭,仰头对月长叹:也不知道李君羡是怎么想的,那慕容索既然已经道出了教唆他栽赃自己之人,来自崇仁坊赵国公府,为何不与圣人对峙,反倒要他亲赴前来,说甚‘人无横财不富!’不仅要给樊可求换件新春袍衫,还要从此巨富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