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失去灯光的办公室也不是没有一丁点光亮。
城市上空的夜色趁机潜入室内,视野里的景象因此变成一张充满颗粒感的相片,色调是黎明前的深蓝,虽不至于完全看清,但至少轮廓依稀可见。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怂恿着蠢蠢欲动的心。
可在这样的环境下,胡来来发热的头脑反而冷静下来,一只手反撑在墙壁上,给微微发软的双腿一点力量,心里的困惑堆积成山。
国庆节的时候不是都还好好的么,这才几天的工夫,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而且,她并没有闻到酒味,换句话说,叶孟沉现在是清醒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胡来来更加冷静了,同时也更加确定他今天不对劲,毕竟正常状态的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但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不对劲。
她懒得瞎猜,不懂就问。
“你……”
刚说一个字,又被开门声打断。
急于得到答案的人不禁感到一阵心累,想看看到底是谁这么没有眼力价,不料反被最后的结果当头给了一棒。
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叶孟沉。
好吧,原来突然走过来不是想对她做什么,而是想赶她走?
胡来来重新抬头,心境从冷静变成了透心凉,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光,终于能够看清他的脸,可四目相对的时候,还没看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他便移开了视线,定格在脚边,而后冷淡道:“很闲?”
什么很闲?
一时间,她仍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学着他的样子,一起往下看,等看清地上躺着的人后,吓得差点一脚踩他们脸上。
原来也不是为了赶她走,而是为了抓偷听的人啊。
没了支撑力,趴在门上的人如同洪水决堤,齐刷刷摔倒在地,一个压一个,叠罗汉似的。对此,胡来来无言以对,只能往旁边挪了挪,弯腰扶他们,顺带悄悄采访他们的心路历程。
“你说说你们怎么想的,偷听也不和我提前打声招呼,这下好了吧,我怎么帮你们打掩护。”
“……误会,纯属误会!”
命苦的谢天被压在底层,最后一个站起来,对天发誓,他们绝对不是为了偷听谈话内容,只是在把她送入虎口后,忽然间有点良心不安,所以想要来看看情况怎么样。
谁又能想到,千算万算,偏偏漏算了自家老板有一双透视眼的可能性。明明他们都已经做到了鸦雀无声,居然还能被抓个现行。
“老板,对不起,我们错了!”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老老实实认错才是正道。于是一声“一二三”后,他们又齐刷刷地鞠躬道歉,整齐划一的程度和韩国男团只差一个专属的招牌手势了。
不过叶孟沉没有搭理,也没有生气,正盯着还在咬耳朵的人看。
年轻人总是不受管束,成天鬼主意一大堆,这样乱来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他早已习惯,说一说也就过去了,反正每次都无伤大雅。
可是,刚才那段悄悄话显然不能就这样算了。
帮忙打掩护?嗯,很好。
他抿着唇,重新按亮墙上的灯,而后提着小姑娘的手臂,把她拉了起来,问道:“你的胳膊肘就这么喜欢往外拐?”
“……没有啊!”
胡来来一听这话,脑内的警报器又“滴滴滴”地不停叫唤,为了保命,先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句,接着直起身子,稍息立正站好。
她一副接受上级领导检阅的模样,琥珀色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他,忠心耿耿道:“你放心,我的胳膊肘这辈子只往你拐。”
“咳咳咳!”
以上对话让围观群众稍感不适,捂耳朵的捂耳朵,遮眼睛的遮眼睛,很有自知之明地为他俩腾出空间,这时候,陈科的声音倒突然响起。
“下班了不走,全挤在你们老板办公室门口干什么,终于打算起义造反了?需不需要资金资助啊,不收利息,只要到时候篡位成功了算我一个就行。”
“……”
这番豪言壮语引起了在场的大多数的人兴趣,纷纷朝他投去敬佩的目光,但没一个人敢接话,导致场面一度很尴尬。
在这样无声的压力下,陈科只能给自己找台阶下。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变得和你们老板一样没有幽默细胞了,我就是开开玩笑,justforfun,OK?都这么严肃地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磕磕盼盼地下了台阶后,他开启另一个振奋人心的话题,挽回面子。
“行了,不说废话了,今天来主要是想和大家说说,最近一段时间你们辛苦了,所以今晚就别再给无良的资本家卖命了,谁加班扣谁钱,都给我出去好好放松放松,该吃吃,该喝喝。”
“我请客。”
最后一句话将众人情绪推向**,但他们还是不敢动,忍住内心的激动,都在看一个人的眼色。
幸好叶孟沉的无良也分时候,见他们一脸期待,也就没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欧耶!”
死气沉沉的空气终于被一阵欢呼声完全打破,长期备受摧残的各位从不敢相信变成了兴奋,就像是获得了什么大奖,拥抱着身边的人,都快喜极而泣了。
看看,这才是正确的笼络人心的姿势。
虽然这种行为完全就是趁火打劫,但生意场上也有红脸白脸之分,胡来来打从心底佩服陈科的手段,并深受这种氛围的感染,跟着“耶”了一声。
她准备跟随他们的脚步,踏上蹭饭的康庄大道,却被开道的人挡了路。
“你‘耶’什么。”
“你不是要请客么?”
“那也没你的份儿。”
大概是因为她不属于需要笼络的人心,陈科拒绝得毫无人情味,看了看她身后的男人,意有所指:“你还是先解决好你的个人问题吧,别让这颗行走的耗子屎坏了我们今晚的一锅粥。”
“……”
哪有这样欺负人的啊。
胡来来对着他的背影一阵拳打脚踢,为叶孟沉抱不平,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别怕,我请你吃饭,走!”
“不想吃。”
“肯定是因为你最近压力太大。没事,别怕,我请你去楼下的fa园散心,走!”
虽然从小到大,叶孟沉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她从不怀疑过他的能力,知道只要是他想做的就一定能做到最好,可惜的是,他对大多数事都兴趣缺缺,很少像现在这样认真地对待一件事。
而越是认真,压力越大,胡来来非常理解这种感受,于是拿出打架的气势,不给他拒绝的余地,一边说着,一边拽着他的手臂,硬生生把他往门外拖。
无奈叶孟沉一点都不配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靠着身高体重差距欺负人,害得她又被拉了回去,一头撞在他的手臂上,晕头转向。
“怎么了?”
“你不是急着走么,哪儿来的时间散心。”
“……你看看你,又以小人之心度我的肚子!”
她没想到叶孟沉还记挂着打招呼的事,生气了,用手指戳了戳他不会痛的良心,再次郑重解释。
“我刚才走是因为想让你一个人静一静啊,现在留下来是因为我发现你一个人也静不出什么好结果来,还不如我陪着呢。”
叶孟沉瞥了眼她不安分的手指,伸手握住,制止了她的动作,没有被她王婆卖瓜的说辞打动,轻哼道:“你陪着就能有好结果了?”
“当然不能啊,我又没有可以让人一秒变开心的超能力。”
左手不能戳,胡来来就换右手,右手不能戳,她就用脑袋,回答得理所当然,被握住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动来动去,挠得人掌心有点痒。
可她并未察觉,还在振振有词,顶得脑袋有点痛,便抬头看他。
“反正都不能有好结果,那我何必委屈我自己呢,毕竟我现在见你一面多不容易啊,对吧。所以,作为报答,你就陪我下去散散步吧。”
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为了骗他出去,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叶孟沉冷硬的嘴角终于渐渐松动,哼笑了一声。
就连那群狗崽子想出去玩的愿望都实现了,他又怎么舍得让胡来来失落。
不过明明说好是去花园散心,谁知道真正下了楼以后,第一站却是全家。胡来来一进去便立马冲向冷藏柜,一边念念叨叨,一边挑选雪糕。
“心情不好的时候啊,就应该多吃一点甜甜的东西,补充一下糖分,刺激刺激大脑……给!”
找了大半天,她终于找到了藏在最下面的“四个圈”,赶紧拿出来两支,一支给他,一支给自己,并主动报备道:“这是我今年的第三根雪糕,应该不过分吧。”
没反应。
“还是没胃口?”
见状,她无奈地叹了叹气,把自己手上的“四个圈”忍痛相让:“看来我只能让还没上市的今秋新品提前亮相了,八个圈,了解一下。”
“……”
这一回,叶孟沉没有再拒绝,接过她倾情推荐的雪糕,重新扔回冷藏柜,拉着她去结账。
最后,本着不能空手而归的原则,胡来来给他买了一盒薄荷糖,借此打着拿人手软的旗号,顺理成章地问道:“你今天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对于这个问题,叶孟沉还是避而不谈,反问道:“怎么没和我说秦诗是你的辅导员。”
嗯?
她没想到第一句话会和这件事有关,不是很满意,但还是如实回答:“没什么可说的啊,又不是好事,用不着大肆宣扬吧。”
说完后,胡来来看他表情依然不太明朗,还以为他是在担心,用手肘撞了撞他,不在意道:“哎呀呀,没事啦,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被欺负的。”
叶孟沉睨了她一眼,回道:“是小孩子也没见你被欺负过。”
“……”
这倒是大实话。
胡来来认同这句话,但聪明的她没有被转移注意力,把话题绕回到一开始,心想既然他什么都不肯说,那她只能先随便乱猜一通了。
“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太辛苦了?其实,你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反正现在不管什么工作都很累,可至少你比大多数人都幸运啊,毕竟你还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且啊……”
暮夏和初秋接驳之夜,空气里是偶尔放纵的青草味和花香,晚风温度适宜,还有声声虫唧,全都成为她说话的背景音。
这样的环境确实比压抑的高楼大厦里好无数倍。
不过叶孟沉心情不好并不是因为工作,只是看她安慰得像模像样,所以没有出声打断,顺带感慨着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从被开导的一方变成了开导人的一方。
不变的是,她一直都是个有主见的姑娘。
谁知说着说着,突然没了声儿,他回过神,低头寻找原因。
大概是因为说完了常规的安慰话,现在不知道是想哄他开心,还是为了占便宜,总之胡来来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冲他张开双臂,又开始说一些荒谬的耍赖的话了。
“虽然我没有让人一秒开心起来的超能力,不过我的怀抱有啊。”她的头发被风吹乱,却遮不住那双明亮的眼睛,烁烁有光,“来吧,被我抱一抱,烦恼全跑掉。”
可惜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小姑娘眼里的光熄灭了。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她恼羞成怒。
好歹是她绞尽脑汁想的台词,怎么可以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看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不懂礼尚往来。既然我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你就抱一下啊,又不会怀孕,就当是做好人好事了,再不济,想成扶贫也行啊。”
扶贫?
叶孟沉敛起心绪,望着她,平静的眼底被零星笑意打碎。
“现在贫嘴也被列入扶贫范围了么。”
“那就贫……贫……贫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