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七
1930年的夏天热死人,太阳像一个大火盆,倒扣在头顶上,把树叶烤卷了,把庄稼烤蔫了,把小鸟们烤得无精打采的缩在树叶丛中打瞌睡,鱼儿们张着大嘴直喘气。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大蒸笼,让你没处躲没处藏的。偏偏那个“狗子”又闹事,说光分地主的土地浮财还不行,应该把富农的土地和浮财也分了。张平排长痛骂了他一顿,说:“你还有完没完,上瘾了?”过后又将此情况向谭修隐营长做了汇报。谭营长告诉他,赣西南特委李文林书记与总前委在分田政策和是否攻打大城市上有不同看法。李文林主张只没收土豪劣绅的土地,按劳动力分配;总前委则提出没收所有土地,按人头分配。李文林坚持攻打大城市,总前委反对攻打大城市。总前委要改组赣西南特委,李文林坚决抵制。李文林的主要观点是代表中央负责人李立三同志的,被江西籍的多数同志所拥护,认为湖南来的人不了解江西情况,不配领导江西的工作,双方的不同政见又搀杂上了地方色彩,闹得很僵。二十军是赣西南特委组建和领导的部队,赣西南特委与总前委的矛盾会直接影响二十军,我们千万要小心。并告诫道,富农问题不简单,“加紧反对富农”是共产国际的指示,现在已经有人把反对没收富农土地浮财的意见说成是“富农路线”,是“富农**”,要升格为敌我斗争了。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要自作主张,上面怎么说就怎么办吧。同时又告诉排长,赣西南开始抓ab团了,说不定哪天就闹到二十军,要有思想准备。
排长阴沉着脸回来了,见了我和石头,甩下一句话:“要抓ab团了,小心点。”
石头不解地问:“ab团是什么?”
排长没好气的说:“营长讲了,ab团是国民党江西党部在1926年成立的一个**小组织,北伐的时候就被打散了,不知怎么搞的,今年5月在赣南又冒了出来。”
我不以为然:“一个地方上的小组织,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排长说:“怎么没关系啊,ab团已经打入到我们党和红军队伍里来啦。你们就没有听说?在我们苏区的红军和地方的党政机构里,已经有几十个ab团的总团长被抓起来,砍了头。部队里杀的最多的是营连级干部。赣西南特委也在杀人,厉害着呢。”
我和石头不禁“啊”的一声,惊住了。
以后事态的发展果真不幸被营长所言中,李文林被定为ab团的总团长,砍了头;赣西南特委被一锅端,几乎所有人都成了ab团,就连后来派到赣西南去抓ab团的人也被怀疑为ab团。大批的人被处死;二十军受牵累,垮了。
1930年7月,彭德怀率部打下长沙;8月,在彭德怀提议下,**、朱德的红四军和彭德怀的红五军合编为红一方面军,并成立了总前委,**任书记兼红一方面军政委,朱德为司令,彭德怀为副司令;9月,要再打长沙,彭德怀反对,不听,结果大败;同月,**六届三中全会在上海召开,批判了李立三的“左”倾冒险错误,李立三下台,瞿秋白主持中央工作;10月,拥有60余县的江西省苏维埃政府在吉安成立,赣西南、闽西合称为中央苏区,二十军也归入了红一方面军的序列。此时的蒋介石结束了与地方军阀的混战,腾出了手,开始向中央苏区发动了第一次围剿,大军压境。可就是在这个紧迫的时候,抓ab团像瘟疫一样在苏区的各个地方和军队中迅速蔓延开来了。从11月到12月的一个月间,仅4万多人的红一方面军在“快速整军”中就捕杀了4400名干部战士。江西党政军内95的知识分子都成了ab团,瑞金杀了3000人,80干部成了冤死鬼;于都县机关100多人中只剩下2名炊事员不是ab团;永新县一连杀了6届县委,以至再难找到新的继任人,谁都不想接着送死。一时间,在中央苏区形成了人人自危的恐怖局面,许多地方基层组织一看上级来人,扛起红旗就上山躲起来了。一些地方甚至起而武装反抗。老百姓也都慌了神,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摆着的,不是自己毁自己吗?真是天造孽,犹可恕;人造孽,不可活啊。
这一年的冬天是那样的寒冷,星星点点的雪粒弥漫在苍凉的穹隆间,又铺撒在这了无生气的大地上,顽强地钻入到了每一个未被关闭堵严的缝隙。西北风呼呼地吹着,将枯黄的树叶一片片的摘下,又把它们刮到了墙角、地沟、水洼里。人们都躲进了房舍里,蜷缩在被褥中,诅咒着这不受欢迎的鬼天气。
12月7日,瘟疫降临了。受总前委的派遣,一方面军总政治部秘书长、肃反委员会主席李韶九带着一连人马直扑赣西南特委、江西省行动委员会、省苏维埃政府驻地吉安县富田村,当即逮捕了120多名特委、省行委、苏维埃政府的负责人和工作人员,随后立即开始大规模的刑讯逼供。
12月8日,40多名被捕人员被处死。
12月9日,李韶九带着一排人到了二十军驻地东固,控制了二十军军部。
第二天晚上,刘敌政委悄悄地来到了我们驻地,随即营长派人将我们连的班以上干部召到了营部。在营部的小油灯下,刘政委告诉了我们一个惊人的消息:刘军长、甄政委是ab团,已被抓,明天就要押解到富田,很可能在那里被处决。大家听了一阵骚动:“军长政委怎么会是ab团呢?”刘政委气愤地说:“李韶九说是ab团,他们就是ab团。”大家问:“李韶九是谁,他怎么可以把我们的军长政委抓起来?”刘政委长叹一口气:“唉,说起来我和他还是老乡呢。李韶九的家原本富甲一方,有作坊、有商铺、有良田。谁知李超久的父亲是个败家子,抽大烟,养小老婆,还赌钱,没多少时间就把家败了。李韶九的父亲因烟中毒瘫在了床上,讨债要账的天天打上门,母亲一气之下吞了鸦片。李韶九原本是个公子哥,一下子变成了个穷光蛋,连饭都吃不上了。他痛恨这个社会,也嫉恨那些过得比他好的人,这个心胸狭窄,性格有缺陷的人,要造反了。1925年,他跑到了广州,进了农民运动讲习所,以后又到了井冈山,是总前委的大红人,肃反委员会的主席,权力大得很啊。”听此一说,所有的人都楞住了。刘政委继续说道:“因为我们是老乡,他想利用我,所以对我手下留情,刚才把我召去,对我说,特委被抓的人中不仅有人供出了军长、政委是ab团,还供出了我和你们营长等几十个人。”石头急了,问:“凭什么,有什么根据?”刘政委说:“根据就是你们营长在打土豪时没有烧过房子,没有杀过人,没有打击富农,是严重的敌特行为。我呢,包庇你们营长,是一伙的。”大家听了面面相觑,既感到荒唐,又感到无奈,所有的眼睛都看着营长。营长只是平静的坐着,一言不发。
“李韶九说,他不追究我,要我控制好部队,配合他在二十军里全面地开展肃清ab团的运动,许愿将来二十军归我领导。大家可以想象,一旦在二十军里抓起ab团,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杀自己的同志,这种事情我是不干的。可我一人不干,也挡不住他们呀。”刘政委停住不再往下说了,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在座的每一个人。
屋里的空气死一样沉寂,这件事情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太重大了,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整个房间里“通通”的响着心跳声。灾难终于来临了。生死关头,何去何从?我们期待着营长,我们信服他,我们再次把眼光投向了营长。营长慢慢站起来,用深沉的语气缓缓说道:“我们都知道,军长、甄政委是坚决革命的,不是ab团。我和刘政委也不是,我们这里没有ab团。可人家就是要抓我们的ab团,要杀我们,我们能怎么办呢?我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先救出军长和甄政委,通过他们把这里的情况向党中央反映,制止这种乱捕乱杀的行动。我不相信中央会对这种违反常理的现象置之不理,我不相信总前委会不听中央的。”大家不由自主地靠拢在一起,挺直了身躯,没有人说一句话,可却用眼睛表示了对营长的坚决支持。
营长下令,集合队伍,解救军首长。
兵变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