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不怕!”卢禹轻拍她的后背:“玉婕妹子,有哥在,就没有过不去的槛!”这回虽是和栾玉婕相拥相抱,他却不再心生邪念,怜惜、温厚的情感油然而生。
这种自然、关爱的反应,来源于他们的发小之交和相同的命运,并且贯穿始终,轻易无法泯灭。
追溯到昨天开始,卢禹因为大伯家的土屋倒塌搬来仓库,才刚重逢栾玉婕,就为了她和夏金峰拳脚相向;今天又偷偷尾随钱小菊,无形中化解了她的鬼蜮伎俩,其实都是有来由的,并非他心血来潮好管闲事。
可能换一个对象,被针对的不是栾玉婕,卢禹也会激起愤慨之意,但未必这么强烈和尖锐,更不会当成责任。这一切还要从头说起……卢禹六岁那年,经历了一个孩童最最难承的苦痛遭遇: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双双遇难!
对他来说,这就是个从天堂坠入地狱的末日,从此以后,将与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童年诀别。
不幸的是,同村的栾玉婕父母,也在这场车祸中丧生!而她才刚爬出襁褓,牙牙学语。
那是个特别寒冷的腊月早晨,卢、栾两对夫妻结伴去了班车站,有说有笑的候车,计划着去县城采购年货。卢禹的父亲卢卫军甚至拿出提前列好的清单给大家传阅,还指定男人扛沉重的大件,女人拎轻便的小件……
卢禹和栾玉婕做梦也没想到,这是他们的父母留在世上最后的音容笑貌。因为大雪封山,勉强打通的公路狭窄多弯、湿滑泥泞,班车行驶中失去控制,一头扎下百米高的山崖……
同车遇难者中,望月村和望花村居多,占到了20多人,望水村虽然仅有卢家和栾家夫妻,却无一幸免。
后来,是同村的大伯卢卫国和大娘褚秀珍把卢禹接到家里,像亲儿子一样养育;而栾玉婕无依无靠,只能和又聋又哑的爷爷栾占福相依为命。也就是从那以后,卢禹对这个可怜的小妹妹多出一份特殊的情感,总是尽可能的保护她、关爱她,不让年长的孩子欺负到她,时间久了,两人的关系亲逾兄妹。
可惜好景不长,卢卫国不久后也因病去世,家里失去了顶梁柱,日子一下捉襟见肘起来。这种情况下,褚秀珍咬紧牙关,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帮人缝衣服、纳鞋垫,拼命的挣钱贴补,继续带着两个孩子艰难度日。
其间,每逢家里有大事小情,都少不了栾占福爷孙俩登门帮助,两家一起种地、一起秋收,过着抱团取暖、相濡以沫的苦日子,也享受着浓浓的亲邻之情。
后来,情况有了好转,卢禹的堂哥卢岩念了一个大专,毕业后在县城找到了相对稳定的工作,自己能赚钱了,褚秀珍压力大减,便想合她们母子之力,再供卢禹读下大学。但不幸的是,因为经年累月的超负荷忙碌,她积劳成疾,患上了严重的肝病,几进几出医院,险些丢掉了命……卢禹不忍大娘再为自己付出,便毅然放弃了高考!
之后,卢岩因为工作原因,不能全天候看护母亲,卢禹便责无旁贷的候在病榻前,精心照顾褚秀珍。等他忙于农活之际,栾玉婕便接过这份重担,兼顾爷爷和褚婶子的饮食起居。
这样足有年余,褚秀珍才渐渐好转,卢禹便打算告别恩重如山的大娘,出去外面闯荡。偏在这时,卢岩那边传来喜讯,经由别人做媒,他和县机床厂一个叫韩丽梅的女工谈了几个月恋爱,准备结婚了。
这显然是卢家的大喜事,卢禹当即改了行程,留下来帮大哥张罗婚礼。褚秀珍也眉开眼笑,苦熬了这么多年,儿子又迈出人生重要的一步,而她也当上了婆婆,抱个大胖孙子指日可待,兴奋的好几天睡不着觉。
至此,卢禹和栾玉婕的故旧之情可以撇开不谈了;说起卢岩的婚事,却又牵涉出一段卢家的大隐情,这也决定了卢禹昨天的态度一再犹豫,为该不该领大伯家的赈灾补助煞费思量。
因为谁都没想到,自打卢岩娶上那个老婆后,家里就大变了天!
韩丽梅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婚后没多久就显露了本性,俨然以卢家新登基的女王自居,非但自私自利、颐指气使,而且时间一久,连道理都懒得讲了,和卢岩、卢禹、褚秀珍日益爆发的矛盾不断加剧。
她首先就提出了一条最让褚秀珍无法接受的条件:五年内不考虑要孩子!五年以后,也要视情况再定。
然后,她收缴财政大权,顺理成章的把卢岩工资卡据为己有,还逼着褚秀珍再出一笔钱,作为以后买房的首付……卢禹在这个家呆了近20年,如何不知道卢岩和大娘的底细,他们为了娶韩丽梅过门,已经花尽了所有的积蓄,卢岩为此还在单位欠下了不少外债,怎么可能再拿得出钱买房?
为此卢禹憋闷已久的积郁终于爆发了,最先和韩丽梅撕破了脸大吵一架,只可惜收效甚微,那婆娘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讥讽他是卢家的“累赘”,这些年吃喝住行都要靠褚秀珍娘俩接济,像个寄生虫一样活得窝窝囊囊……言辞刺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惹得褚秀珍出面劝解,没几句就被气犯了病,又住进了医院。
之后风波暂时平息,褚秀珍出院后心灰意冷,可老婆终究是自己儿子娶来的,她对这段充满了阴影的婚姻无可奈何,便直接去了妹妹家小住,下定决心再也不掺合家里的事了……可没多久,又一件事引出了更大的矛盾。
这次的起因和卢禹有关,他父母留下的老屋在村东,因为县里规划村村通的公路布局,正好处在了拆迁区域,镇政府和县里相关人员几次三番的上门磋商,最终达成了一笔双方都算满意的拆迁款:十三万元人民币。
十年前,这笔钱不算小数目了,也可以说卢禹的父母走的匆忙,这是给他留下的唯一遗产。
然而韩丽梅知道消息后不依不饶,几次三番逼着卢岩去找卢禹,要求把补偿款“最少分一半”,因为这个窝囊小叔子赖在卢家吃喝了那么久,不管怎么算,累计下来就等于变向的占用了他们一大笔“资源”,所以才导致她和卢岩婚后只能租房,连个安身的窝都没有……
这回还没等卢禹表态,褚秀珍终于耐不住了,憋闷已久的怒火爆发,和韩丽梅吵的天昏地暗,全村的乡亲们也尽人皆知……最后,凭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褚秀珍总算小占上风,压下了儿媳的嚣张气焰。
但这事远没结束,一个礼拜后,韩丽梅居然收拾细软回了娘家,声称卢禹的钱不交出来,她就不回家过了,反正卢岩的工资捏在她手里,随便的吃香喝辣;而长此下去,卢岩不但白干活,还得喝西北风!
褚秀珍没想到她玩这一手,气得浑身发抖、当场晕厥,再次住进了医院。
最最令人无语的是,此中的关键人物卢岩,自小到大就是个忠厚老实之人,不但缺乏主见,脾气还软得像柿子,夹在老娘和老婆之间干着急,却一点没有办法。在医院护理褚秀珍期间,一谈及这件闹心事便沉默不语,甚至几次出去偷偷抹泪,依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些都被卢禹看在眼里。
于是,他在几个彻夜不眠后经过慎重考虑,毅然做出了一个决定:背着卢岩和大娘,来到韩丽梅的娘家,亲手递上了十万块拆迁补偿款!
从另一个角度说,尽管韩丽梅的要求不近情理,可他如果想报答大伯大娘,这是唯一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换来韩丽梅的让步,然后和大哥回归安稳的日子,还能解决住房大计;也只有这样,褚秀珍才能免去后顾之忧,再不担心儿子儿媳的婚姻之路日趋势微,夫妻感情彻底决裂……
对于韩丽梅这个女人,卢禹多一句废话都不想说,只淡淡的吩咐:我哥把和你的婚姻看得很重,他心底里舍不得离婚;同样,他也把大娘看得很重,没有她就没有我们哥俩今天……请你好好善待他们!”
然后,他揣着剩余的三万块钱收拾行囊,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然后,十年弹指一挥间。
当然,卢禹再怎么忙,也没忘了经常和褚秀珍、卢岩联络,渐渐得知,大哥两口子终于买上了商品房,韩丽梅的心气顺了,脾性也有所改善;而大娘的病情恢复,身子骨日渐硬朗,只是始终介怀卢禹的补偿款,从不登儿子家门半步,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儒雅善良的老者,随他远嫁川府省,也算晚年去享清福了。
这十年间,卢禹从未归乡,因为他总觉得望水村没什么值得自己惦念了。但只要时间允许,每逢春节都会奔赴川府省看望褚秀珍,而每逢见到这个生如亲母的大娘,也都会眼含热泪、恭恭敬敬的跪地磕头,感谢她当年无私伟大的养育之恩,临走时,还要偷偷塞给她不少钱,娘俩少不了一番推拒撕扯。
卢禹没想到的是,顾海志一个电话把他召回来,正事没研究好呢,就遇见了“塌房补助”,尽管时过境迁,他这次依然拿不准主意,所以拖了一天。
当然,这些情况顾海志都一清二楚,所以才有那么一问,就是先替他考虑到了。
本来呢,卢卫国过世,褚秀珍远嫁,老屋已经归到了卢岩名下,补助款应该顺理成章的给他。卢禹的犹豫绝非眼红艳羡,或者是想找找当年的“后账”,而是因为这几年来,他不断听到的“坏消息”有所戒备。
据褚秀珍讲述,韩丽梅到现在也没要孩子,虽然和卢岩不咸不淡的过着日子,可还是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至于他们夫妻共同赚来的钱财,更是无底限的花在她爹妈、弟弟妹妹身上,可怜卢岩从婚后开始不但戒烟断酒,推辞掉所有应酬,连件像样的新衣服都添不上。
卢禹为此耿耿于怀,大娘说的情况要是属实,倒霉的堂哥即便能维系住婚姻,又该会过着怎样一种惨淡和绝望的生活?卢岩本就沉默寡言、憨厚懦弱,卢禹存了心打听,在和他的通话中也全然问不出什么,背地里难免担心:这次的老屋补助款发到他手里,岂不是如同肉包子打狗,分分钟又被韩丽梅“搜刮”而去,分毛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