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分钟后,卢禹满嘴膏沫,蹲在院子里静静刷牙,依旧眼神呆滞,心事重重。
栾玉婕拎着水桶经过,看到院门大开,探头观望,抿嘴笑道:“连续两天都起这么早,看来曾经的大懒蛋变成勤快人了,这可是个好现象!”
卢禹循声看她,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端起水杯咕噜咕噜漱口。
栾玉婕索性走进院来,凑到他身边道:“小禹哥……我还有件事,想了一晚,打算跟你商量下。”
卢禹扯下脖子上的毛巾擦嘴:“什么事?”
“你不是说……”栾玉婕有点矜持:“不是说经营大棚还缺人手呢吗,现在只有咱们俩肯定不够,对不对?”
卢禹心头一惊:“你啥意思?”
“我那个好姐妹齐雪莲,”栾玉婕道:“就快要结婚了,结了婚……就得要宝宝吧?可是她不止一次的犯愁过,那样一来,就不能再从厂子里打工了,必须得换个工作。”
卢禹皱眉道:“为什么?”
“你想啊,”栾玉婕扁嘴道:“我们干活的车间,天天都要接触化纤织物,那些涂料、染色的气味要多难闻有多难闻,这几年下来,可能不知不觉带给我们身体很多毒害了,她想要宝宝,怎么还敢继续待下去?”
卢禹顿悟,马上点头:“对对!我倒把这点忘了。你们长期在车间干活,接触的印染毒素太多,甭说要宝宝了,自身的健康状况都令人堪忧……像齐雪莲这种情况,马上离厂还在其次,必须得先做个全面体检,然后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再去研究生宝宝不迟。”
“是啊。”栾玉婕叹道:“我们这一辈倒霉,吃苦受累、搞垮身体也就认了,可不能叫下一代受牵连!万一她生出个畸形胎儿,又或者有什么先天性疾病,那不是造孽吗……”
卢禹猛地一扯她手臂:“玉婕,你这么一说算提醒我了!不但齐雪莲,现在看来你辞职也是正确的,早点脱离那个环境有百利无一害,否则你辛苦挣来的那俩钱,还不够以后治病检查的门槛费呢!”
“说得轻巧!”栾玉婕淡淡翻他:“这年头,钱是那么好赚的吗?我一个穷丫头,要家底没家底,要手艺没手艺,能吃上一碗饭就不错了,还有资格挑三拣四?干什么都得付出代价,就算不成正比,也得认!”
卢禹不打算和她细论,眼珠一转,问道:“那你提起齐雪莲,是不是……是不是……”
“是!”栾玉婕干脆替他答了出来:“来你的大棚给咱们搭把手,成不成?反正你还要招人的。”
“这个……”卢禹马上犹豫起来,直嘬牙花子。照目下的情况看,种其他水果的计划还不成形,“合理合法”的一项唯有顾海志联系来的那批甜菜,但是核算成本和利润,一下子均摊给三个人,那就肉少狼多了。
“小禹哥!”栾玉婕反扯着他手臂摇晃:“你不愿意么?雪莲可是个好女孩,又勤快又稳当,心地还善良,要说干活种地,家里家外都是绝对的主力,在我们车间,每季度的奖金她都有份,拾掇个大棚更不在话下!”
“那倒是好……”卢禹含糊其辞,皱眉道:“可是……可是……”
“噢!你怕她怀宝宝,耽误干活吧?”栾玉婕好像领悟到了:“放心!雪莲和我说了,调理身体最少得一年!一年以后再根据情况定……而且人家才不是胡搅蛮缠的主儿,真怀了孕立马就回家休息了,还能赖你这不走啊?”
“哎呀,她怀不怀孕都是小事……”卢禹犯愁的直挠头,下面的话欲言又止。
“那就是工资待遇喽?”栾玉婕侧头看他:“这个你说得算!之前你说的什么四千八千都不作数,包括我在内,只要和厂子里差不多就行,哪怕少点都没关系……毕竟拾掇大棚累不死人,环境也不一样,我们姐妹俩每天都和新鲜的蔬菜瓜果打交道,也省了来回奔波,不知比原来强了多少倍!”
“先不说工资,招人肯定要招的。”卢禹再三思忖,实在不忍拒绝她,沉吟道:“你说的这个齐雪莲可以来,但不是马上,我得等大棚建起来再看。”他明白栾玉婕的心意,两姐妹要好是一方面,但极力为她荐取一个“工作岗位”,还有投桃报李之意,毕竟齐雪莲为了帮栾玉婕,把自己结婚的彩礼钱都仗义疏借,这份情感不一般。
某种程度说,这和帮卢禹没什么区别,他也在心底感激这个女孩。有时候,能拿出多少钱固然重要,但态度更为重要。比如说刘菲还是栾玉婕的表姐呢,拿出区区五万块也是小菜一碟,可实际她的所作所为只能用“恶心”形容;而齐雪莲和栾玉婕只是非亲非故的朋友关系,那人家的心意就远远超越了这五万块钱。
“好嘞!”栾玉婕如释重负,脸上洋溢起喜悦之色:“你这样说,我心里就有底了!”看到卢禹还是眉头深锁,又疑虑起来,试探着问:“小禹哥,你是不是真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卢禹马上摇头:“没有,没问题的。”
“我想过了,”栾玉婕语气坚定:“大棚建起来的初期,你可能在资金上非常紧张,实在不行……先不给我开工资都行,以后有了起色再说,但咱们不能叫雪莲白搭辛苦。”
卢禹不以为然,挥手道:“哪的话!我是老板,要是连工资都发不出,干嘛还敢雇人?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快回去吧,给爷爷做饭!”
“噢,知道了。”栾玉婕好似还不放心,转身走了两步,又扭头道:“可我今天就不用上班了,不是说建大棚的施工队今天要来么,你看看我能帮着做点什么?”
卢禹道:“先回去吧,我接待他们,要是烧个水买个烟什么的,我再找你。”
栾玉婕乖巧的点点头,快步去了。卢禹怔怔看着院门,又嘬起了牙花子。
整个早上,他都烦闷忧虑,心情好不起来,也全无胃口,干脆连早餐都没吃。不到八点,梁队长和两名助理如约而至,和卢禹简单的寒暄一番,就一起直奔工地。
梁队长带来了两辆大货车,装了满满的建筑材料,同来的还有一个施工队,规模不小,总有不下20个人,开始有条不紊的卸运材料,分发工具,然后吊线测量,准备破土动工。
卢禹看这场面,心下揣揣,私下找到梁队长谈:“这么多人干活,效率肯定有,但吃饭也是个问题……”
“这不用你管。”梁队长哈哈大笑:“海志早就和我谈好了,这档子活包工包料,可不包吃包住。伙食我们自己解决……他已经联系过镇政府食堂,中午给我们出20个人的饭菜送到工地,只收成本价!”
“哦,这就好。”卢禹登时放心,暗想顾镇长办事果然稳妥老练,什么都能提前想到,可比自己东一榔头、西一扫帚的强出太多,以后这方面真得多跟着人家学学。
很快,两名技工把梁队长找去校对线角了,卢禹晒在一旁,看着大伙各自忙活,根本插不上手,便不住的宽慰自己:“我出了钱雇人干活,尽尽礼数就罢了,没必要也亲自上阵吧?再说了,老子是干大事的人,随便种出个西瓜都能砸死你们,干这些寻常的垒砖砌瓦岂不掉价儿?”
他找了个角落刚刚坐下,迎面走来两个干活的壮小伙,一高一矮,面色黝黑,其中高个小伙陪着笑递上盒烟:“东家大哥,劳您驾,得给弟兄们预备桶水……天热儿,大伙干活累得起,渴不起啊。”
卢禹连忙起身:“哎呦不好意思,我倒把这事给忘了,还得你们哥俩提醒……别急别急,我这就去!”
高小伙嘿嘿憨笑,把烟塞进他手里:“我们队长有话,水也不能白喝,这盒烟是点小意思,您收着。”
卢禹闹了个大红脸,紧忙推拒:“别别别,千万别!一桶水而已,有啥白喝不白喝的?给你们做好后勤工作,本来就是我份内的,还非要给盒烟……你们这不是寒掺我呢吗。”
这次矮小伙接过烟,又塞到他手里:“大哥,一点小意思而已,您是嫌烟不好么?”
卢禹登时立起了眼,很是生气:“两位兄弟,你们诚心是要磕碜我对吧?”
两个人互相对视,都露出尴尬的笑意。
“收起来,马上收起来!”卢禹把烟递回:“不就是烟和水吗,30亩大棚我都建起来了,还差这点玩意?大家伙辛苦干活不容易,别的我不敢说,烧开的自来水、普通的香烟,我管够!”
“嘿嘿,那好吧。”高小伙接回烟盒,挠了挠头:“大哥真是个敞亮人,我们听您的。”
“好说好说。”卢禹起身就走,打算回家去烧水买烟,可就在他转头之际,余光蓦然瞥到一幕怪异的画面:那矮小伙的神情中,不经意间浮起一丝狡黠,好像还掺杂着点得意。
卢禹步履不停,但难免狐疑:这小个子搞什么把戏,为什么突然露出那样一副表情?
就算他和高个子联手,有点“表演”的成分,用一盒破烟抛砖引玉、以进为退,骗来卢禹的大方,那又怎样?一桶水、一条烟的便宜,占到了也不用这么洋洋得意吧?类似他们这样的工人,每天收入不会掉下200块,难不成还为了这点蝇头小利锱铢必较?
下一秒,卢禹放慢了脚步,假意掏出电话拨号,并不转身,暗地里释放出“结界之眼”,飘忽后移。
他倒要再追上去看清楚,那一高一矮两个家伙打的什么算盘。
结界之眼居高临下,还可以肆无忌惮的移动追踪,卢禹虽然是“背身打着电话”,实则视野早就把身后一览无遗,只见那矮个子接过香烟,回首贼眉鼠眼的看来,然后打开货车门,麻利的钻进了驾驶席。
嘭!他把车门带上,香烟盒扔到副驾驶座位,跟着掏出手机拨号:“三哥,照你的吩咐,成了!那小子在烟盒上摸了两遍,肯定留下了指纹,我们俩都戴着手套呢。”
电话里传来一个阴沉的男子声音:“好,剩余的不用你们管了,安心干活吧,我这就去取。”
“三哥,”矮个子透过车窗,死死盯着卢禹的背身:“他可能要回家去打水买烟,不如你等一等,别撞上。”
“我知道。”那人应了声,匆匆挂断电话。
下一秒,背身而站的卢禹,嘴角边也浮起一丝狡黠的微笑!
你妹的,老子就觉得情况不对路嘛,果然被我发现了猫腻!他人虽然不动,远离着二十几米开外,可操控着结界之眼,把车里发生的一切全部实时接收,包括双方的通话内容也一清二楚,戒心骤起。
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仅仅是根据矮个子的通话,卢禹就分析出,他苦苦期盼的“几率”应该被触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