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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决断

一片寂静无声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女子温柔轻软的笑声——柳沉疏撑起身子,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肆无忌惮地仰着头在无情脸上亲了一口:

“痛快!”

无情再一次笑了起来——这一次终于不再是凛然的冷笑,笑意里已带上了隐隐的暖意。他伸手轻轻拍了拍柳沉疏的头顶、让她继续安分地靠在自己胸口,然后这才抬了头看向戚少商,淡淡道:

“我说得虽然痛快,但这法子——想必你却是不太痛快的。”

戚少商似乎是终于回过了神来,神色复杂地深深看了无情一眼,没有说话。

连云寨、毁诺城、小雷门……这一场千里逃亡之中,不知有多少兄弟为了保护他而丢了性命。若不是不能让弟兄们白白丢了性命、若不是有为了兄弟们报仇的信念还在支撑着他,他早已生了死志。他是江湖人,快意恩仇才是他们的生活,他想要一个一个手刃仇人、手刃这班奸佞小人、痛痛快快地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可是现在却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一个能彻底摆脱逃亡和颠沛流离、却无法手刃仇人的机会。

如果他用了这个办法,皇帝必然不会再追杀他、也绝不会让任何人再迫害他,可这件事也必然就息事宁人、到此为止了——蔡京、傅宗书、顾惜朝、黄金麟……这些人依然还会活得好好的,继续等待着下一个迫害忠臣义士的机会。

所以无情说——这个法子很不痛快。

——岂止是不痛快?简直是窝囊到了极点!

但戚少商却没有办法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已经死了太多的人,还有更多的人正因此颠沛流离、随时随地可能丧命。

那些人,有的是他的朋友、爱人、兄弟,也有的……与他根本就素不相识,却都为了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答应,就不能为死去的弟兄们亲手报仇;可如果不答应,他们就要继续逃亡、这条路上不知还要染上多少兄弟和义士的鲜血——有他敬重的人、他爱着的人,也有敬重着他的人、维护着道义的人。

戚少商闭上眼睛,仰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

“好。”

无情和柳沉疏点了点头,都没有再说话。他们都明白戚少商此时此刻心中的矛盾和痛楚,但戚少商是聪明人,他们也是——所以有些话不必劝、有些话也不必安慰。

“我们先去郗舜才府上——如果我没有记错,无情与他应该尚有几分交情?”刘独峰连连咳嗽了几声,有些费力地转头看向无情。

无情点头。

“郗舜才毕竟是官员,又是手握兵权的武将,傅宗书的人也不敢硬闯。”刘独峰伤得极重,说话时仍是有些断断续续、不住地咳嗽着,显得很是艰难,“我们都受了伤,在郗舜才家里休整一下,然后请他派兵护送回京。再将一切面陈诸葛先生——他比我更知进退、懂分寸,必有化解之法。”

……

回到郗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郗舜才近年来虽然因为外放做官、天高皇帝远,难免就有些好大喜功,人也已开始有些发福,但为人和品性却毕竟仍是不错的,一来是确实感念诸葛先生当年的提拔和援手,二来无情和刘独峰都颇得圣眷,他不免也就存了些“完成两人的嘱托后能让他们替自己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的心思——几人一说,他立时就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了。

奔波疲劳了许久的众人终于得到了休整和喘息的机会——柳沉疏再一次替刘独峰仔仔细细地处理了伤势、又开了方子叮嘱将军府的下人去抓药煎药,正打算回房时却恰在院子里的一棵树下看到了戚少商。

原本连日的逃亡让他的脸上满是风霜之色、一身衣服也已狼狈破旧,如今大约是洗了个澡换过了衣服——一身白衣的男人眉目英俊、潇洒傲岸,眉宇间却偏偏满是沧桑与怅然之色。

柳沉疏叹了口气,略一沉吟,转头找了个小厮吩咐了几句,片刻后便拎着小厮送来的一坛酒和两个酒碗往戚少商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过来了?”戚少商有一瞬间的意外,随即笑着摇了摇头,“放心,我没事,不用安慰我。”

“放心,我没打算安慰你——有那工夫,我还不如多跟崖余说几句话多亲近亲近。”柳沉疏毫不犹豫道,看着他的神色间很有几分“你真自作多情”的意味——戚少商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咳了两声。

柳沉疏没理他,只挑了挑眉、伸手将酒坛递了过去:“喝一杯?”

戚少商点头,接过酒坛拍开封泥,抬手就倒了满满两碗,端起其中一碗一饮而尽。

柳沉疏接过另一只碗,靠着树干不紧不慢地喝着——直到将一整碗酒全数喝完,这才一边倒第二碗一边道:

“息大娘一行已经退入了青天寨,卷哥和唐二娘也已过去了。”

戚少商微微愣了愣,点点头没有说话,倒是柳沉疏像是忽然来了兴致,轻声问:

“等此事了了,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戚少商摇头苦笑,“我想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却不能再连累更多的人为我送命。等此事了了——或许去找红泪?但她必不可肯同我在一起,我也不想再拖累她,或许随便走到哪里是哪里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仇总有报的时候,我这人最没有耐心,不过有时候却也不得不硬是耐着性子,”柳沉疏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双凤眼显得越发幽深,“至于你说息大娘……我没有见过她,不过,若是崖余也似你这般风流,我也绝不可能忍受——”

柳沉疏说着,忽然微微顿了一下,笑了起来:“哦,倒也未必,除非——我也有许多男人、一样风流。不过我对其他男人都不感兴趣,所以要么他就只有我一个,要么就恩断义绝,简单得很。”

“你——”戚少商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愕地看向柳沉疏。柳沉疏喝了口酒,耸了耸肩,漫不经心道:

“他若能有许多女人,我便也能有许多男人——公平得很不是么?怎么,只许男人风流、红颜无数,却不许女子如此——这是什么道理?”

“但那些都不过是逢场作戏,”戚少商的声音有些干涩,“我爱的人只有红泪……”

他话音未完,柳沉疏已是拉长音调“哦”了一声截住了他的话头,扬眉道:“那若是大娘也同其他男人逢场作戏、其实只爱你一人,你……以为如何?”

戚少商一噎,一时间竟是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柳沉疏忽然笑了起来:“我这人说话一向不怎么好听,不过再不好听也没有办法,我想说就一定会说——一会儿你听完若是恼羞成怒,大不了和我打一场?”

柳沉疏说话有多“不好听”,戚少商先前在马车上时就已经领教过了,可现在她这话一说,一会儿他就是听得再想呕血,又哪里还好意思真的和她生气动手?戚少商被她这么一堵,简直险些又是一口气哽在喉头,气也不是不气更不是,只能叹气道:

“你说就是了。”

“其实很简单,不必用生性风流做借口,”柳沉疏再一次喝了口酒,敛了脸上的笑意,淡淡道,“你爱息大娘、也的确只爱她一个,但却还不够爱她——所以宁愿让她愤然离开,却也还是不肯为了她舍弃你的那些红颜知己,仅此而已。”

戚少商一瞬间变了脸色。

柳沉疏没管他,仍旧靠着树干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她的动作看起来似是不紧不慢、从容不迫,可那酒坛中却是转眼就已空了大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戚少商终于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涩然道:“你说得对。”

柳沉疏侧过头看他——这人英俊的眉眼中尽是一片颓然之色。

“其实也没什么,孰轻孰重,在当年息大娘离开的时候你心里就早已有了决断,”柳沉疏打了个呵欠,“改日请你去小甜水巷喝酒?那位李师师姑娘当真是国色……”

戚少商一愣,立时笑骂:“你这人怎么会是女孩子?”

“你便当我是男人也无妨啊,”柳沉疏耸了耸肩,喝完最后一口酒,伸了个懒腰抬脚就走,漫不经心道,“反正只要崖余知道我是女子就行了。”

世上怎么会有脾气这么古怪的女孩子——戚少商看着柳沉疏越走越远的背影,忍不住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正要再给自己倒一杯酒,伸手一掂酒坛才惊觉分量轻得不正常,低头一看,立时变了脸色:

“柳沉疏!你不是说请我喝酒吗——我才喝了两碗,怎么酒坛就空了?”

“所以我说改日请你去小甜水巷啊,”前头已经越走越远的人脚下未停、头也没回,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应该的,戚寨主不必言谢。”

戚少商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摇头叹气。

……

柳沉疏伤得不轻,先前又进了九幽神君的竹篱阵——无情实在是有些不放心,洗过澡换了衣服,估摸着柳沉疏应该也已收拾整理完了,便推着轮椅出了房间。

——郗舜才的安排很是周到,知道他的轿子和轮椅都已毁了,还叫人特意去替他找了一辆普通的轮椅。

无情抬手敲了敲柳沉疏的门——没有回应。

无情皱了皱眉,微微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推开了柳沉疏的房门——郗舜才安排的房间很大,屋里一片安静,并没有柳沉疏的身影。

无情关了门,推着轮椅继续往里走,正想去床边看看柳沉疏是不是已经睡了,绕过屏风时却是猛然一震——天还未黑,屋内并没有点灯,先前看得并不分明,但在绕过来之后,他才终于看见——

屏风后正放着一个宽敞的浴桶,自己要找的那人赫然就正坐在浴桶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无情v:接上级公文,从今天开始严打seqing服务行业。戚少商v: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话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小甜水巷?柳沉疏v:呵呵……其实我还能有很多女人戚少商v:听柳沉疏v一席话,胜掉十年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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