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猛扛着女子向着密林深处走去,许久之后才寻了株老树将女子放了下来。轻轻探了探鼻息,女子气息仍旧微弱,这一路不停的流血,面色更加苍白。饶是如此,霍大猛仍旧不放心。伸手去撕女子衣衫,想了想,又将手放了下来,转而解下自己的衣衫撕成布条,将女子捆了起来。
用力拍了拍女子脸颊,半晌也不见醒转,伸手自怀中取了粒药丸出来,这还是前些日送五婆去浣花馆时向司徒先生讨的,专门用来医治外伤。霍大猛原本想众兄弟每日里练武,说不好什么时候便会受些伤,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拿着药丸,霍大猛有些犹豫,自己和青儿哥并没有多少钱,这药丸并不便宜,自己一共只有几颗,到底要不要给这女子使用?
想了半晌,总于狠了狠心,将药丸碾碎了,和着雪喂女子服了下去。
原本只是试试看,不想过了一会儿女子倒真的醒转,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长刀,又望了望身旁的霍大猛,幽幽的叹了口气。
霍大猛见女子醒了,向后退了几步,腰中长剑已然出鞘,紧紧盯着女子,过了一会儿,见女子并没有其它举动,仍旧一副萎靡的样子,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你是何人?为什么来这里?又是怎样伤了青儿哥?”霍大猛望着女子,压了压心中的怒火,沉声问道。
“呦,少年郎,你又是何人?为什么来到此处?又是怎样救了奴家?”女子咯咯娇笑着,全不似方才那般虚弱。
“你莫管我是谁,须知我既然有办法救你,自然也有办法杀你。”说着霍大猛上前几步,长剑已抵在女子咽喉。
“奴家就居住在前面庙岭村,昨夜在家中熟睡,那想闯进来个少年,见奴家貌美,便起了歹意,将奴家一路劫掠至此。奴家誓死不从,才被他伤成这样。”女子对咽喉上的长剑毫不在意,一面说着,一面低低啜泣,倒真象受了天大冤屈一般。
“你这贱妇,莫不是真以为我不敢动手?”霍大猛心中愤怒,这女子自打醒来,没一句实话,只在这里和自己插科打诨。有心给她点颜色,但霍大猛自幼熟读诗书,又不象李青那般时常和凶兽厮杀,经历过生死,一时竟有些下不去手。
“哎——”霍大猛正在犹疑,忽听一声轻叹,猛然抬头,那女子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倚着树、以手抚胸,只是脸色仍旧白的吓人。
霍大猛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女子分明受伤极重,原本霍大猛还担心她会不会就此死去,哪料想只片刻功夫便已经可以站起。若非亲眼所见,任谁都难以相信。再望向地面,那些捆绑女子的布带已然片片碎裂,在地上堆做一团。
霍大猛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眼前女子,也不再问话,只是持剑凝神戒备。身上灵气奔行,霍大虎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女子身上,默默感知着女子的一举一动。
“少年郎莫要紧张,你救了奴家,奴家可不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人。说吧,要钱还是要人?任凭你选。”女子此时媚态全消,很有些正气凛然的样子。
霍大猛一怔,心中冷笑,自打这女子醒来,言语、神态瞬息万变,令人难以揣度,只是无论你如何变,我也只一剑了之。这女子片刻间面色似乎又红润了些,霍大猛再不敢耽搁,手中长剑一引,化为一柄玄黑长枪当头便刺。
红衣女子一惊,心想今日这是走了什么霉运,连遇两个少年,都是一般铁石心肠、不解风情,平日里屡试不爽的手段,放在这里竟毫无用处。心中想着,脚下步伐错落,如同蝴蝶般闪开,哪知面前这少年脚步变幻,如影随形,竟比方才那个少年还要快些,可恨自己胸前的伤口尚未愈合,不能动武。先前那少年也不知是何种灵气,今天好不容易吞吸了四个鬼童,如今也给那灵气消磨得一干二净,否则自己何至于百般拖延讨好?只是眼前这少年步法与先前伤了自己的如出一侧,想来定是师出同门,倒与鬼王没什么关系,心里想着,女子索性不再闪避,向地上一坐便大哭起来。
霍大猛长枪几乎已刺入皮肤,又生生顿住,霍大猛只觉今日与这女子交手实是生平最艰难的一战。
女子见面前少年停了枪式,知道这少年并不象先前那少年那般,外貌敦厚,胸中却有杀意。眼前这少年虽然冷静、谨慎,甚至有些残酷,但心中却并没有杀意,仍旧是个秉性纯良的孩子。
女子止住哭声,望着少年轻轻一笑,伸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他来坐,见少年无动于衷,也不动怒,只是轻轻一笑:“方才你问我是何人,其实我就是浣花馆的司徒先生啊。”
霍大猛原本已经狠下心肠,这女子若是再有异动,自己便一枪刺下,哪料想竟说出这样一句,霍大猛一时有些呆住,前几日众人送五婆去浣花馆瞧病,那司徒先生始终隐在帐幔之中,未曾见过真容,这时听女子这样说,声音似乎真有几分相似,不由得犹豫起来。
看到少年的神情,女子有些满意,轻声继续说道:“我原本是青鸾县人,前些年流兵侵袭,父亲为护着那点粮食,双腿给打残了,家里穷,请不起郎中,没多久父亲就走了。母亲拉扯着我,一路靠着讨饭度日,就想着找个太平些的地方,哪怕日子再难再穷,只要一家人守在一起,平平安安便好。”女子顿了顿,见少年神色再不似方才那般冷厉,双眼望着自己,眼神柔和了许多。
女子轻轻一笑,温婉、宁静的声音飘荡在林中,被四周风雪一衬,更显美好:“后来便到了这定边县,在这里我们遇到了张员外,那时张员外还不是张员外,而是张公子。我们来到定边时,简大人还未曾到任,县里也不太平,但却比家乡要好上许多,母亲和我这一路也走的累了,便找了处空置的民宅安身,每日靠给人缝缝补补度日。有一日,母亲送衣服时遇到了张公子,打那以后张公子便时常拿衣服来洗,没多久,母亲便嫁到了张家。”说到这里,红衣女子的脸上露出笑意,那笑容幸福而满足。
“张家虽不是什么富户,但也算殷实,张老员外和张老妇人都是好人,也不嫌弃我们母女,待我们亲如家人,张公子也很是体贴,待我也好。原想着我们母女从此再不用过那颠沛流离的生活。哪曾想,天不遂人愿,有一天,那个恶妇还是来了。”女子说到此处,眼中射出怨毒的光来,眉目也变得狰狞可怖。
“我母亲因为生我的时候难产,加上长期劳累,到张家两年也没填个一男半女,时间长了,张老员外和夫人虽不说什么,但脸色却不好看。母亲便建议丈夫纳个小妾,母亲手巧,那时张家的成衣铺子全靠着母亲张罗,即便纳个小妾,多养几个丫鬟、仆人,家里也能承受,哪料想噩梦从此开始。那个姓许的妇人刚来时,姐姐长、姐姐短,对母亲极好,每次上街都会带着我,给我买各种糖果、玩具,时间长了我便喊他小娘,那段时间妇人整日和母亲学习裁衣、进货,母亲还时常说找了个好帮手,那料到原来是引了一匹狼。再后来这妇人有了自己的孩子,张老员外和张老夫人每日带着孙儿,笑得合不拢嘴,张公子来我娘房里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再往后,妇人说母亲贪了柜上的钱,还在母亲房中找出了银两,母亲百口莫辩,没几天就生了病,最初只是有些发热,哪知渐渐下不了床,没两天就抛下我走了。那天下着大雨,我在雨里足足站了大半夜,母亲走了,这张家没一个来看一眼,只有张公子趁着妇人睡熟,才过来讲我抱进房中。再后来,我也生病啦,妇人说是带我去看病,便将我胡乱抛在路边,那时我已经烧的迷迷糊糊,但心中还有一丝清明,我发誓,只要我这次不死,一定要将属于我的、属于我母亲的讨回来。”
女子仰头望天,伸手抹了抹眼角,忽然发现少年不知何时也坐在身旁,眼神中满是关切。女子含泪一笑,轻轻靠在少年肩上:“许是我命大,病竟然渐渐好了,我改名换姓偷偷讨饭、偷偷读书、偷偷学医,偷偷开医馆,张家的女儿也长大啦,我在街上遇到过她好多次,人漂亮、又有婢女陪着,在街上无论遇到谁,都笑这招呼,即便是乞儿,也从不恶语相向。能看出来平日在张家也定然是掌上明珠,只有不缺少爱的人才能有余力去爱别人。而这原本都是属于我的,因此,我便偷偷将她绑了来,原本我只是想教训教训她,若不是你那兄弟狠辣,我又怎会不小心将她吃了。你说我做的对吗?”女子轻轻牵起少年的手,一双眼睛幽幽地望着少年。
霍大猛初时觉得女子身世颇为凄苦,想起自己家境也颇为贫寒,这些年一路行来,也极为不易,一时间竟忘了女子身份,哪知听到最后,一颗心差点跳了出来,转头望向女子,只见方才还温婉得如同邻家姐姐的女子,此时双眼血红一片,嘴角挂着狞笑。少年待要起身,却发现脉门被女子扣住,再也起身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