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双塔寺注定不会平静,一队队盔明甲亮的战骑轰隆隆的闯了进来,像一道道黑色的洪流只是片刻间便席卷了整座古刹。
周然黑着一张脸,提着刀,紧紧的跟在猛子身后,疾步进了伽蓝殿中。
没理会在一旁呼天抢地的王志胜,周然紧走几步扶住简大虎,身后的两名医官赶紧上前查看。
“怎么样?”周然强压着心中的焦灼,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他万没想到以将军的本事,身边又有七杀这样的高手护持,竟然还会受了这样的伤。
“伤了心脉,”年长些的医官声音沉重,“以军中的药物和将军的修为短时间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必须得尽快将将军送往关上救治。”
周然没有说话,转过头看向猛子,今天这事发生的蹊跷,又是这位少年神君及时告知,周然知道猛子的身份,心中虽急,但也不想猛子难做。
医官的话猛子自然听得清楚,简大虎身为长平关守将,眼下青山郡风起云涌,简大虎的安危更是事关重大,当务之急自然是要保住这位神将的性命要紧,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猛子答应的这么痛快,多少有些出乎周然的意料,在此之前,周然对猛子并没有什么好感,这些年关于兰台的传言他也听得多了,想着这位神君少年得志,来到自己的军中必然没安什么好心,但是眼下周然的心中剩下的只是感激。
医官给简大虎服了药,又仔细的包扎了,放在软榻上就要出门的时候被拦住了。
“怎么?这就要走?”君无益冷笑着堵在大殿的门口,“你们将军的性命是性命,我铁剑峰弟子的性命便猪狗不如,死了白死?”先前有简大虎在,君无益还有些顾忌,但现在这位神将已经自身难保,君无益那里还肯善罢甘休?
“让开!”周然的声音很冷,身后的冷家兄弟齐齐持剑在手,大殿上的气氛冷得几乎要结冰。
“君长老,眼下青山郡的局势,长老必定也十分清楚,简将军的安危关系重大,还望长老以大局为重,不要阻碍将军疗伤。今天霍某在此承诺,日后待局势稳定了,玉师兄的事情霍某必定给长老一个交代。”猛子眼见着双方剑拔弩张,知道大家伙儿都在气头上,言语间一个不合便会动手,赶忙上前劝说。
见猛子这样承诺,君无益也有些犹豫,得罪一个简家,剑峰或许还能承受,要是再加上兰台,就算是剑天南亲至,怕是也要好好想想才行。
“储大哥,你怎么样?醒醒,你醒醒啊!”眼见着君无益神情缓和了下来,猛子正要松口气,大殿里忽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呼号。
周然的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没有回头,迈开步子向着殿外就走。他当然知道是谁在哀嚎,也知道王志胜为什么哀嚎,但是他记得猛子的话,今天这坐古刹里处处透着诡异,不管发生了什么,自己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快带着将军离去。
王志胜眼见着周然要走,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起来,伸手抹了把眼泪,站起身冲了过来,却被冷二和冷七拦住,两柄明晃晃的长剑正迎在王志胜的眼前。
“周统领,”王志胜对眼前的长剑视若未见,发了疯一样的往前冲,冷二和冷七眼见着长剑就要刺穿王志胜的咽喉,不得已只好收了剑,一左一右将他架住,只是王志胜仍旧直勾勾的盯着已经出了殿门的周然,嘶声叫嚷,“统领大人,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储大哥的死活难道你就不管了吗?”
这句话就像是锥子,血淋淋的扎进了在场每一个将士的心中,周然不能不应,他转回身死死的盯着王志胜,声音不大,但足够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储怀川行刺将军,罪在不赦,你难道不知?周某顾念昔日同袍的情分,给姓储的留了颜面,他的事情,霍神君自然会有计较,若再纠缠,休怪军法无情。”
这几句话好似晴天霹雳,不但将王志胜震得呆了,就连满院子的将士,一个个也是目瞪口呆。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跟了简大虎多年的老卒,哪一个不知道储怀川是简大虎的爱将,陌刀军更是军中精锐,这些年死在储怀川和两百陌刀军手上的蛮子不知道有多少,更何况,就在刚刚大家伙儿可是亲眼瞧见将军为了医治储怀川的伤势不惜耗损修为,怎么一转眼的功夫,这两个生死兄弟竟然反目成仇?
“嘿嘿,”王志胜气极反笑,“统领真是好大一顶帽子,你这不但是想要我家大哥的性命,更是要将他钉上个叛军的罪名,不错,那一刀是我家大哥所刺,但你就不奇怪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王志胜抬起头目光从殿外每一个将士的脸上扫过,“大家伙儿都知道储校尉的为人,更知道储校尉与将军的关系,难道你们就不奇怪我大哥为什么会刺出那一刀?你们来到这座古刹也有半日的光景,难道你们就没发现两百陌刀军如今还剩下多少?”
静,广场上十分安静,只有王志胜一声声的质问在诺大的广场上反复回响。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然没法子再不理会,转身给猛子施了一礼,“神君,事到如今,周某怕是没法子将他们留给神君处置,还望神君见谅。”
见到猛子点头,周然冲着身后挥了挥手,“来人,准备一张和将军一模一样的软榻,将储校尉抬着,众军即刻开拔,不得有误。”
一会儿的功夫,八名精壮的军士已经抬着储怀川从伽蓝殿中走了出来。王志胜紧紧的跟在软榻旁,手上提着陌刀,寸步不离。
“神君,咱们就此别过,今日大恩,长平关上下五万将士铭感五内,日后但有差遣,万死不辞。”说着话,周然倒头便拜,身上的甲胄哗愣愣作响。
“但有差遣,万死不辞。”上千战骑轰然应和,将广场上的烛火震得忽闪闪,摇摆不定。
猛子原本只是从大局着想,这才不惜担着干系放任简大虎回去疗伤,却没料到这些汉子竟然这样重情,不由得也湿了眼眶,更何况,周然行的是军中大礼,自己如何能受?连忙上前搀扶。
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躺在软榻上昏迷不醒的储怀川忽然暴起,劈手夺过王志胜手中的陌刀,抱着周然就地一滚,手中沉重的陌刀已经压在了周然的咽喉,一抹鲜血顺着刀锋流了下来。
暴喝声此起彼伏,恶麒麟怒生咆哮。
“储怀川!”周然临危不乱,“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难道你当真投靠了那些蛮子?”
“投靠蛮子?”储怀川仰天大笑,“周然,你也太小瞧姓储的了,想我十二岁从军,大小百余战,死在我储怀川手上的蛮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说我储怀川会投靠那些杂碎,这话说出来你信?”
“既然没有投靠蛮子,那就还是我周然的兄弟,听我的话,收了刀,跟着我返回关上,一切等到将军的伤好后再行定夺。”周然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一丝的紧张,就好像这柄九尺长刀并不是抵在自己的咽喉一样。
“等简大虎的伤好?”储怀川盯着周然,叹了口气,伸手将手上的陌刀丢到了一旁,“若是今天你带着简大虎离开这里,我只怕你这三千恶麒麟会步了我陌刀军的后尘。”
储怀川说出这句话,颓然向后便倒,似乎方才那一刀已经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
“你说什么?”周然一把揪着储怀川的衣领,将这条铁塔般的大汉整个人提了起来。
“说什么?”储怀川有气无力的瞥了一眼周然,声音颓丧,“我知道就算我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要不是方才我亲眼瞧见,我也不会相信,咱们这些年拼了性命跟随的将军竟然与那些妖魔有染。”
周然愣住了,猛子也愣住了,就连一旁站着的君无益也是呆若木鸡。要说别的,或许还会有人相信,但要说这位长平神将通敌,就算是君无益也觉得是个笑话。
“姓储的,将军这些年在关上的所作所为你不是没瞧见,说他通敌,我看你他妈是疯了。”周然没再理会,一把将储怀川抛在地上,大喝了一声,“绑了。”
听到在心中奉若神明的将军这样被人诋毁,一旁的将士们早已经红了眼珠子,这会儿听到周然大喝,一个个争先恐后上前,也不管储怀川身上有没有伤,只是用力的将牛筋做成的绳子捆了一道又一道,临了,不知道是谁重重地在储怀川的身上啐了一口。
“周然,”储怀川并没有挣扎,只是盯着周然看,“你还记不记得嫂子?”
周然站起来的身形一僵,嫂子?这个称呼自从三年前那个雨夜过后,整个长平关上上下下再也没有人提起,今天这姓储的怎么会忽然提起已经过世的大嫂?不行,不能再让他说下去,周然猛然瞧见牡丹仙子正大步从山门那里飞奔而来。
“堵住他的嘴!”周然低喝一声,这小子今天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这要是任由他胡说八道下去,待会儿再给那位姑奶奶听到,只怕今天难以收场。
“放开他,让他说。”红衣牡丹,烈火仙子,人如其名,离得还有些距离,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周然,这么多兄弟都在,与其藏着掖着,让大家伙儿的心里面犯嘀咕,不如痛痛快快的说出来,小萍的事情大虎和我说起过,我红牡丹没有你们想的那样小气。”
说不小气,但是红衣女子的眉毛已经立了起来,身上的红衣猎猎翻腾,像是正在燃烧着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