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玫欢欢喜喜地走了,她要结婚的事也在厂里传开,竟然能去上海买结婚用品,这是多少人羡慕的事啊!
这个年代的上海,那可是全国最时髦的地方!
在计划经济又物资匮乏的年代,上海出品就是全国人民心目中的名牌!奢侈品!几乎所有跟上海沾上边儿的都是好东西,是精品!
轧钢车间的赵广生有一个上海买的搪瓷饭盒,竟然还是上下两层的!那质量,杠杠地!他这辈儿用完了传给儿孙都没问题!
就因为这个饭盒,赵广生就是只打一份一分钱的汤也要每天都来食堂显摆一圈儿!
更别说上海手表、上海自行车、上海的时髦衣服了!谁要是有一件,马上就能成为让人羡慕的中心。
沈玫竟然能去上海买结婚用品,大家还没搞明白陈景明是个什么人就开始对她的婚姻一片叫好了。
所以上海来的四个大学生在厂里地位高,受人追捧就不足为奇了。
沈玫不在,小叔那边军区评比又实在忙,周小安下班哪都不去,都是直接回家。
她不赶紧回家也不行,自从被王瘸子给吓着了,小土豆中午都会等在大门口接她。
他晚上也想来,可是晚上小叔无论多忙都会尽量过来,他没机会。
要接周小安下班,他就要早退一节课,周小安教育了他好几回,他就是不听。
又在厂门口看见小土豆,周小安连叹气的力气都要被他气没了,“小土豆,你怎么这么倔!”
小土豆接过她的自行车,“我保证考试得第一。”
“你这样不好好表现,老师会在毕业推荐上说你不守纪律,考第一有什么用啊?”这年代最看重的可不是成绩!
“我跟老师说了,她理解我,同意我早退。”
“你怎么说的?”
小土豆抿着嘴不说话了,周小安觉得自己白头发又要出来了!他说不定又用什么歪门邪道的方法忽悠老师了!
“明天不许来了!”
“安安,我回家吃中午饭,顺便来接你。学校的饭难吃。”
周小安瞪眼睛,“不是给你们带吃的了吗?”学校食堂的饭当然难吃,还没营养,为了不影响他和周小全长身体,周小安每天中午都给他俩带足够的干粮。
“带到学校就不好吃了,凉,吃得我胃疼。安安,我就喜欢在家吃饭,在家吃饭香。”
明知道他是在装可怜,周小安还是心软了。
这是借口,却是事实。
小土豆是只要有可能在家吃饭就绝对不会在外面吃的,他喜欢在家吃饭,那种珍惜又向往的情绪她能感觉得到。
“明天你骑我的自行车去学校,放学再来接我,我在办公室等十分钟再出来,咱俩正好能在门口会和。”
钢厂中学不比周小全上的一中,当然离钢厂近,骑自行车五分钟就够了。
“放学不许着急赶,慢慢骑,要是让我发现你为了赶时间不遵守交通规则,以后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学校吃饭!”
小土豆灿烂地笑了,又可爱又乖巧,跟别人眼里那个阴沉狠辣的少年大相径庭,“中午我来做饭吧!我跟宁大姐学会贴饼子了!早上走的时候我就把玉米面发上了。”
“你什么时候发的面?我怎么不知道?小土豆你不要给我转移话题!我有那么傻吗?”
“我还放了糖,甜丝丝的玉米饼,肯定好吃!”
“你放了多少糖?中午就咱们俩,做甜一点的吧!”
“好!回去我再放点!”
“等年末的时候我想办法弄张自行车票,咱们存的钱够买辆自行车了,到时候给你和小全骑。让你骑坤车会不会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我喜欢骑坤车。留着给你买羊毛大衣吧,我去供销大楼看了,新来一种羊毛大衣,有白色的。”
“我有大衣了,两件呢。”
“没有白色的。”
……
没有沈玫经常突发奇想拉着周小安到处乱跑,周小安的生活开始特别有规律起来,当然也特别容易让人找到。
她下班刚走出厂部小楼就被人拦住了,是矿渣运输队的王秀兰。
周小安之所以认识她,是因为她是扫盲班的积极分子。最突出的就是跟在华侨工程师董鹤轩身边形影不离,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能看到王秀兰。
以前董鹤轩在厂里办绘画班她就是班里的积极分子,还让他指导她画街道黑板报,而且竟然还一直坚持了下来,一周两期,风雨不误,已经成为小楼那片的一景,沈玫对此的评价是,“闲的!”
后来董鹤轩也主动在厂里扫盲考试的时候过去帮忙,王秀兰还是跟在他身边,崇拜的目光时刻追随,周小安想不注意都难。
王秀兰穿着打着补丁的黑红格子罩衫,跟这个年代所有营养不良影响发育的姑娘一样,黑瘦干枯,二十多岁的人了,瘦小得像个青涩的青春期小女孩。
脸上的表情也怯生生羞答答的,没说话就先脸红了,如果仔细看,眼睛其实挺漂亮的,特别是从下往上看人的时候,还真是有一股我见犹怜的味道。
“周,周干事,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声音也细声细气的,让周小安在跟她说话的时候都得尽量温和一些,就怕一句话说重了把她吓哭了。
“王秀兰同志,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我没什么事需要你道歉吧?”
王秀兰的脸红成一片,低头捏紧衣角,好半天没抬头。
周小安看着她头发稀疏枯黄的发顶有点着急,小土豆还在门口等着她呢!她出去晚了他肯定着急!
可眼前这位……
周小安正考虑着怎么让她赶紧把话说完好赶紧走,忽然看到她面前的水泥地上有几个小水滴,一抬头,正好看见王秀兰手上落下一大滴眼泪,接着又是一大滴!她好像都能听到啪嗒一声。
看着拿袖子抹眼泪的王秀兰,周小安傻眼了,她什么都没说啊!这怎么还哭上了?!
周小安手忙脚乱地掏手绢递过去,“你有话好好说,别哭啊。”
王秀兰拿过手绢狠狠擦了一把眼睛,才声音哽咽地开口,“周干事,我真的是来找你道歉的。我爹那天把你吓成那样,脸都没人色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我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事儿,要是不来跟你道歉,我……我心难受……”
说着拿手绢捂住眼睛,呜呜大哭了起来。
周小安这才明白,原来她是王瘸子的女儿。
听她这意思,那天她也在现场?怎么一句话都没说?而且还等这么多天了才来道歉?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先不要让她哭了!
人来人往的,别人肯定以为她怎么欺负她了呢!
“王秀兰同志,你别哭了,这事儿不怪你。而且那天我们也有不对,咱们谁都别往心里去,就让它过去吧!你看我也没什么事,你不提我都忘了,你不用往心里去,快别哭了……”
周小安无奈了,到底谁才是被吓到该被安慰的那个啊!
王秀兰从兜里拿出一张铅趣÷阁素描画,把头低得要埋进胸口,举起来递给周小安,“周干事,这是我画的画,给你,当做我们家的赔礼……我画得不好,你别嫌弃……”
周小安有点愣愣地接过这个特殊的赔礼,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啊,谢谢啊……”
王秀兰的脖子都羞红了,细声细气地回了一句,“不用谢。”转身就跑了。
周小安无奈地看着她用这个年代大姑娘最标准的娇羞捂脸姿势跑走,心头一万只名字逗逼长相呆萌的食草动物奔腾而过,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