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晨离开的时候,距离他到这里也不过短短半月。事情尚未有一个结局,他就选择了离开。
白夜一边抱怨着他不负责任地打了包票又不彻底解决,一边送他离开，临走的时候,看着杨晨笑眯眯的脸，她担心地叹一口气：“其实，不管怎么样，我都是希望你的日子能过得好。那样就足够了。建功立业什么的,我觉得,其实没有什么必要。”
杨晨脸上的笑意慢慢地收敛,轻轻抬手按上她的头：“笨蛋。如果原生人类依旧这样被圈养着，日子怎么算过得好。如果不是这样被圈养,就不会有这一次你被逼着去找男人了。一个人的基本权利,就在于选择之间。”
“懂吗？”他微微低头，看向白夜的眼睛，“我们不能一点一点地失去了我们选择的权力，然后像青蛙一样死在温水当中。”
白夜看着他的脸，心中轻叹，脸上却露出笑脸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
“没有只是，”杨晨说，“总要有人去做了，后来的人才可以享受成果。只不过，我不确定，未来的原生人类对我们如今所做的事到底是不是理解。”
白夜觉得不妙，脱口而出：“你们到底准备干什么？”
杨晨不回答，只是微笑着转身，背对着她对她摆摆手：“我先走了，飞船要走了。”目送着他的背影，白夜在短暂的停顿之后飞奔过去，拉住杨晨的手：“到底是准备干什么？”
将她的手一寸一寸地从自己身上拉开，杨晨的笑很灿烂：“名声与自由，你要哪一个？”
白夜一愣，杨晨已经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他的背影孤单而坚定，白夜意欲上前的脚步顿了一下，再也没有迈出去。
他不会告诉自己。白夜非常肯定这件事，心底的疑惑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到最后沉甸甸地堵在心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在里面，吐不出来，说不出去。
名声与自由……
杨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回到家中皱眉苦思了很久，直到黑光过来提醒她，写文的时间到了，白夜才茫然抬头看了黑光一眼，回过神来。
将自己关进小黑屋，但是却一个字都不想写，只是呆呆地坐在纯黑的环境中想着事情。
四周一片黑暗没有声音的时候，思绪就仿佛飘得格外远，到后来，几乎沉沉地睡去。她梦到了很久之前，久到在成为白夜前的日子。
曾经的过往如同浮光掠影一般从眼前划过，然后是今生的岁月，那些高兴的不高兴的，最后定格为杨晨离开时的笑脸。
“自由与名声……”
她猛然间惊醒了过来，面前的记录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自己刚刚的胡思乱想。白夜将这些东西归置到一旁，咬着唇眯起了眼，她也许猜到了什么，但是现在，先完成了自己的工作，等一会儿才好仔细想想，自己的猜想到底有几分贴近真实。
等她从小黑屋里出来的时候，日光已经西斜，风中有隐隐的花香传来，有人按着门铃。
过了一会儿，黑光就上楼来，面色平静如水：“舒昭予来访。”
舒昭予，寂然？白夜连忙下楼去，看见寂然坐在那里，周身的气息都显得很温柔。
“哟~”见白夜笑来，他打了个招呼，举了举手中的小盒子：“我搬到隔壁了，所以过来见一见邻居。”
“原本的邻居今天刚走，你就过来了。还真是巧，要是早上来，你们俩说不定还能碰上。”白夜随口说着，接过了寂然手中的小盒子，闻到一股扑鼻香味，于是揭开来看了看。
“曲奇饼干？”她惊奇地看向寂然，“你买的？”
寂然轻轻一笑：“为什么不能是我做的？”
“你……做的？”白夜吃了一惊，“你居然还会学着做这个？我现在都只会动口指挥机器人做，自己不会做了。黑光做出来比我做出来好吃得多。”
寂然低眉，展颜一笑的时候仿佛有一道光闪过：“我要追求某个人，自然要好好学一学她喜欢的东西了。”
白夜正咬了一口寂然带过来的饼干，却没有仔细听他在说什么，只是赞叹：“味道极佳。”说着对寂然做了个赞叹的手势，“比我想象得好多了。”
黑光从边上路过，闻言问道：“比我做的呢？”
“当然没有你做得好。”白夜回答得异常肯定，“毕竟揉面调味这种事，机器人做起来更精准到位。”
寂然就做了个悲伤的表情，随后微笑起来：“所以说，黑光，快将你做得比我好吃的小点心送上来待客。以后，我可就要这边蹭饭吃了。”
白夜惊讶道：“咦，你的家用机器人呢？”
“家用机器人做出来的和政府食堂也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个味道。既然黑光在这里，我也不会对不起我的胃。”寂然理直气壮地说，随后轻声道：“还是说，小夜你不愿意我和你一起吃饭？”
“不，这个倒是没有。”白夜说，“我只是稍微惊讶了那么一下下。”她比了个小小的手势。
寂然一笑，揭过了这个话题。
“我进来之前，你是在写文吗？”他随口问，笑微微的，“是在写《白日梦》还是《星际之王》？”
“《白日梦》，”白夜点头承认了他的猜想，“我想尽快完结这篇文。”
“果然。”寂然的回答显示他确实想到了这一点，“你也确实写得没什么激情了。”
白夜叹了一口气，寂然笑微微地看着她：“这个故事吸引人的地方在于两个世界碰撞所产生的小小火花，但是你最近似乎写得……有点不够激情。”
摇了摇头，白夜叹道：“已经在准备结尾了，不管了。”她随口问寂然，最近似乎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舒静予了，“通讯也接不通，写信过去也没回，是不是有什么事？”
寂然脸上浮现出怪异的神色，过了一会儿，轻声道：“她最近与人合册了，搬到那人家里去住了。最近大概没空搭理别的人。蜜月期，你明白的。”
白夜瞪圆了眼睛，寂然随后轻轻一笑：“她之前不是一直都有一个在交往的人吗？最近终于合册了，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
看着白夜眼中的好奇，寂然按捺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那双眼睛的心情，笑着随口说了说与舒静予合册的那个人的一些事，最后叹道：“最开始我怎么都没想到她最后还是选了个男人……我一直以为，她是喜欢女人的。”
白夜也很震惊，但是面对寂然，还是磕磕巴巴地为舒静予分辨了两句。寂然就笑了起来：“我知道的，好歹也是我的妹妹，我怎么可能连这点事都不知道。”
两人随意地聊着天，一直到黑光过来叫白夜吃晚饭，白夜才惊觉，“居然已经这个点了？哦，天，真是过得不知不觉。”
寂然脸上的笑意越发温柔了几分：“也是，时间过得挺快的。”
两人一起吃了晚饭，寂然才起身告辞，白夜自顾自地去锻炼身体。
然后，晚上将自己那段大走神的时间记录下来的东西翻看了一遍，坚决地将它彻底删除了。
不管杨晨或者寂然要做什么，对白夜来说，都只能是支持的份。况且，她自己也觉得，对实际得到的利益来说，一点名声或者是其它什么，根本不重要。
《白日梦》在一个月之后正式完结，这个时候，星球上的天气也到了最热的时候了。完结的时候，读者们倒是很舍不得，但是白夜很坚决肯定地告诉他们，这篇文已经完结了。
“对我来说，这是一篇失败的作品。”她非常肯定地用这句话对这篇文做了定性，“最开始我想写的故事，和最后写出来的故事差了很远很远，我对这种温馨的小甜蜜的把握明显还差了许多，以后我会继续努力，来提升自己最终写出自己满意的故事。”
读者们显然没有她这么挑剔，对这个故事倒是爱意满满。很多人都觉得，这个故事如果写下去，不仅能够改编成影视，也许还能开发出一个全新的生活向的游戏，言辞之间，对白夜这样结束这个故事很是有些可惜。
对此，白夜只是微笑，将最开始自己针对《白日梦》所做的全部设定都放了上来，坦然地请想取用的人自行取用。
“我也很喜欢我自己所做出来的设定，我也很清楚，我没有写好这个故事。所以，我现在只希望，这个设定能够有更多人喜欢，基于这个设定，能有更多的精彩故事。”她带着笑将这些字句读出来，“如果是我也很喜欢的故事，我不吝啬各种礼物哟。”
白夜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最后的这句话，让自己的读者中许多人瞬间变身作者，写出了不少的同人。然后，看着那些读者喜滋滋地过来讨礼物，白夜哭笑不得。最后她干脆取了一笔款项，又放上了自己去黛德丽小屋亲手制作的大型玩偶作为奖赏，直接开了一个悬赏。
让《白日梦》文下的读者们自己去判断，哪篇同人最该得到这份礼物。
同人之火越发地澎湃了起来。
白夜关闭了页面，转头看着已经进行了不少篇幅的《星际之王》，觉得自己最近写得很是有些没劲起来。
从《黑魂》开始，白夜的故事就走向了一条白夜已经走得很熟悉的道路，完备的大纲，详尽的设定，按部就班的剧情。
所有的热血与激情都来自早就准备好的安排，而不是写作时真正的热血澎湃。
她觉得，自己似乎正在偏离自己写作的初心。
就算最开始是为了金钱，但是本质上，也是因为自己爱着文字的。但是后来，她似乎越来越习惯与做一个娴熟的商业写手，而忘记了自己最开始写文的时候，是为了编织故事，构建世界而去的。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星际之王》的文档关上，打开了新的文档。
那么，这次，写一个自己最想写的故事好了。
《凝香》之《交换》。
《凝香》这个故事其实已经写了一半了，影视剧卖得太好，星梦公司很是兴奋地要求白夜多写一点，不要太快就结束。青的身份，曾经的过往这些虽然是串珠子的绳索，但是这根绳索在不在，这些珠子都依旧美丽动人。
白夜一开始曾经动心过，但是现在，却不那么想了。
她对这个故事的打算就是四十九个小故事的组成，那么，就按照自己最开始的计划完成好了。明面上的故事是一回事，背后的暗线是不是写得好看，其实对一个完整的故事来说，也很重要。
《交换》某种程度上，算是白夜对自己的一种拷问。
故事的主角被人称作阿兰，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一心想要成为超级大明星，享受被众人追捧的日子。但是，她不够漂亮，甚至不够聪明，进入娱乐圈也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资本，只能黯然地去打杂。
然后，她遇到了如今早已功成名就的天后阿黛，成了阿黛的打杂助理。
阿黛成名已久，如今三十多正是女人风光气质最佳的时候。阿兰看到她的时候，觉得她几乎就是自己梦中所想要达到的样子。
成熟的身体，优雅的举止，数之不尽的金钱，受人尊崇的名声以及看上去完美无瑕的影帝爱人。
“如果能够成为你，我拿自己换都愿意啊。”有时候她羡慕地对阿黛这样说，遮挡不住眼中的渴望。
阿黛却只是微笑：“我这样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好的。”她低头，摸出一支烟点燃，姿态优美动人，阿兰模仿了两遍，却发现自己只是东施效颦，做出来根本就没有阿黛做出来的韵味。
沮丧地低下头，阿兰觉得，自己除了比阿黛年轻，什么都比不上。就算自己到了阿黛的年纪，只怕也根本就比不上她。
阿兰的男友今年十八岁，与阿兰一样，除了年轻什么都不剩下。
两人有时候坐在一起聊天，阿兰羡慕地说起阿黛，阿兰的男友也会羡慕地说起阿黛的影帝爱人。
要是能够换一换就好了。
两人经常不约而同地这样说，随后在阳光下打闹着跑远，留下笑声一串。这样的日子，开心的时候也还是很多的。
虽然都只是穷开心。
然后，一夕之间，阿兰的家发生了巨变，父亲带着所有的流动资金与小情人逃走，留下无力面对现实的母亲绝望地自杀，生活的重担沉沉地压到了阿兰的肩膀上。
这种时候，她就越发渴望成为阿黛。如果像阿黛那么有钱，自己又何必过这样的日子。
这样的愿望很多时候也只是愿望，毕竟交换人生这样的想法，只能是空梦。直到……
她在无意间躲雨的时候，走进那家奇特的店。
店主青有一张绝美的脸，站在那里不动，就已经如同发光体一样吸引人的眼光。她与青聊天，不知不觉地吐露自己的心声，说着自己对阿黛的羡慕，说着自己对生活的绝望与不满。
青是个很好的听众，不管听到什么，都只是微笑，手指如同白玉一般，轻轻从香品上拂过。
最后，阿兰发泄般地看着青：“反正，你这种有着让所有人羡慕嫉妒恨的脸的人，大概是不明白这种感觉的吧。”
“明白的。”青难得地搭话了，“我也有……求而不得的事。”
那一瞬间青眼中的苍凉与灰暗，让阿兰都难过了一瞬间。
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街道上，雨停了，手中捏着不知道什么的香。
对男友说了这件事，阿兰在两人都在的时候，点燃这支香，两人在温柔而暧昧的香气中渐渐地睡意袭来，然后相拥着，沉沉睡去。
睁开眼的时候，阿兰看到对面那张自己曾经无数次心动过的脸——属于影帝的脸。
她震惊地坐了起来，难道自己不自觉爬上了影帝的床？随后，她看到影帝睁开眼，同样震惊地看着她，惊叫出来：“天……天后……”
“刚？”阿兰试探地叫着男友的名字，对方猛然间睁大的眼让她意识到，自己猜对了。
一夕之间忽然间就成了自己希望成为的那种人，这种感觉对阿兰来说，不亚于天上掉馅饼，恰恰好地掉到嘴里，还是不热不冷正好可以吃的那种。
不管天后与影帝是不是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与穿成了影帝的男友都同时毅然决然地将原本的自己与男友开除。
远远地隔离开来，日后才不会后悔。
做完了这件事，她松了一大口气，与男友相视而笑。今后，就是好好享受生活的日子了。
这件事过后不多久，青的店里，就来了两位客人。两个人都有着青春的身体，眼神却是沧桑的，周身的气度也根本就不似年轻人那般青春明媚，反而更多的是那种时间沉淀出来的优雅。
“谢谢店主的交易，”少女微笑着，眼神流转之间，有一种难以掩饰的魅惑，“我是来履行契约，送上你应该得到的东西的。”
她身边的男伴同样上前，行了一礼：“以后……希望还有合作的机会。”
青面沉如水，平静地拒绝；“不，如果你们不是他的后裔，我根本就不会与你们做这次交易，现在，请走吧。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两人只是一眨眼，自己已经站在店外，面前再也没有那个给了他们所想要的一切的店。
你贪图金钱富贵，我渴望青春活力。如此，我们交换吧。
将大纲写完，白夜摇了摇头，在后面添加了一段阿兰发现自己费尽心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却并不如人意的描写。渴求的东西也许根本就只是自己的表面，最终如何，还是得看自己的本心。
那么，自己的本心是什么？
是安逸的生活下去。她立刻就给了自己回答。
那么，自己现在算是做到了吗？
不算，她同样这样回答自己。如果原生人类尴尬的境地不被解决，也许永远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叹一口气，白夜将故事的大纲贴在醒目的地方提醒自己写这个故事，洗洗去睡了。
醒过来之后，白夜忽然间想起来，政府居然又有一段时间没有催促自己了，给了自己这么长的时间，还真不是他们的作风。
将这个疑问对寂然说了说，对方却只是笑得温柔，根本就不说话。白夜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带着一点儿不怀好意问寂然的年纪有多大了。
寂然越发笑得春光失色：“我的年纪，当然是一个秘密。”
白夜不屑地切了一声，偷偷地将光脑打开去查记录。寂然出名是十几年前，但是十几年前，寂然出名的时候，有多大？
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看着光脑投影出来的，好似少年又好似青年的寂然，白夜苦恼地皱眉。
这样的寂然，年纪到底是多少真是好奇啊好奇。
黑光见她这副模样，过来问她在想什么问题，等听到她的回答，忍不住起身就走。
这种无聊的问题居然也愁眉苦脸这么久，真是浪费芯片的处理功能。
但是过了没一会儿，白夜就收到来自黑光的消息，夹着一份寂然的完整履历。这样的小贴心让白夜心中愉悦，笑眯眯地对黑光说了谢谢，却并没有看。
不管寂然的年纪多少，自己和他终归会是朋友的。
所以，好朋友就不要在乎对方的年纪了，对吧？
黑光面对这样的回答，无语地将小蛋糕放到白夜面前，受不了地起身去了厨房。这家伙为什么最近越发蠢了？所以说主人你将我放在这里，到底是为了干什么啊……
这个世界第一个人工智能，世界上最出色的人工智能，在这个下午，陷入了难得的怀疑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