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州官驿。月白风清。
一个四十多岁的官员刚一推开房门,便看到窗边立着一个女子单薄的身影。他吃了一惊,旋即提高警惕,下意识地喝问:“什么人?”
那女子回过头来。她二十岁上下的样子,身着一身青碧色布衣。她的面色在烛光之下,显得有几分苍白,此时正静静地立在桌边。
“郑大人别来无恙?”那女子向前几步,淡淡一笑。
“你是……陆姑娘!你怎么会在这儿?”官员看清这位不速之客后,现出一脸的吃惊,又似乎夹杂着些许的喜悦、愧疚以及其他说不清的复杂的神情。
这时,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上楼来了。门外很快响起李管家的声音:“老爷,出什么事了?”
“没有,是我刚刚看花了眼。很晚了,你们都去歇着吧。明天还要赶路。”官员郑殷安平静地说。
“是。”李管家答应着退了下去。
待脚步声渐渐走远,那女子才缓缓开口:“我无意中听说郑大人要回京任职,将会经过此地,因此冒昧夤夜来访。唐突了些,郑大人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陆姑娘今日来见我,我只会高兴。”郑殷安又问,“陆姑娘这几年住在哪儿?过得可还好?”他似乎想极力表达自己的关切之意,可最终说出口的也只能是久别重逢后的惯用之语。
被郑殷安称作“陆姑娘”的这名女子名叫陆丝清。她点了点头:“我一切安好,多谢大人挂念。只是今日来见郑大人,并非为着前事,而是……现下有一件事,想请郑大人帮忙。”
郑殷安不假思索点了点头:“什么事?陆姑娘尽管说。但凡是姑娘你的事,我若能帮得上,一定会尽力而为。”
“倒也并非是我的事。”陆丝清思忖着说,“此事说来话长,其中的因果我也并不是十分清楚。有一个孩子,本生于官家,可半年前遭逢巨变,家破人亡。他少年心性,不知世事艰险,一心只想去京城搜罗罪证,伺机为家人伸冤报仇。可他终究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而且孤身一人,若然被人认出来,便只有枉死的份儿。郑大人如今身居要职,我希望大人能帮忙查一下当年的事情。若果真为冤案,还望能够还他们一个公道。”
“他的父亲是谁?”郑殷安听完后问。
陆丝清说:“姜达。”
听到这个颇为耳熟的名字,郑殷安点了点头说:“我听说过他。”他思忖了一会儿,神色复杂地看着陆丝清说,“虽然我素来不管这些朝政纷争,只是今日姑娘既然亲自来见我,我也只好答应了。你把那孩子交给我吧,我自会带他回京,他的安全问题你不必担心。毕竟说到底……从前的事,总是我们郑家亏欠了你。”
陆丝清苦涩一笑:“郑大人不要这样说。以前的事,我多半已经忘了,且早已不愿去想,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何况当年若非大人,我又哪能活命?我对大人素无怨意,否则今日也不敢有求于大人。”
郑殷安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点点头说:“好。你能想得开便好。”
短暂的沉寂之后,郑殷安十分关切地问:“姑娘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我很好。”陆丝清下意识地低声说出,接着又无意识地重复,“我很好。”
其实究竟好与不好,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的一切姑且不说,单是疾病缠身这一项,已经弄得她筋疲力尽。尤其是初到婺州之时,一旦病痛发作,往往疼痛难忍,她甚至曾经想过一死了之。如今,旧疾虽不像以前发作的那样频繁,可平日里还是中药不断。从前,她生长在兰溪的十几年间,几乎不知病痛为何物;可如今,竟是药罐子里烘出来的。
陆丝清起身告辞:“我先回去了。明日一早,我便让孜言来拜见大人。”她刚走出两步,忽然又转回身,犹豫了一下:“今日之事……”
“陆姑娘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郑殷安猜到她要说什么,便接过话来。他想了想,又说,“我如今已调任同知枢密院事,今后可能会长期在京师任职。陆姑娘若有什么难事,大可来找我,或是叫人捎个口信给我,我必会尽力相助。”
陆丝清说:“大人慈心,我自是感念于怀。虽是如此,不敢过多搅扰。若郑大人此番能替姜家昭雪,便实在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了。”
不曾想下楼时,陆丝清刚好同郑府的李管家打了个照面。此时要避开已来之不及——李管家似乎已认出了她,正一脸惊异地看着她。
陆丝清只好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头也未回,径直走出了官驿。李管家兀自盯着她的身影,难以置信地说:“这……这不是……”
郑殷安看了李管家一眼,郑重地说:“今日陆姑娘之事,回去不能说漏一个字。”他喟然长叹一声,又着重交代了一句,“尤其是在平渊面前。”
从婺州官驿出来以后,陆丝清的心彻底乱了。整整一个晚上,她的心没有一刻的平静。所有被刻意掩埋的记忆,一下子全都回来了。
郑平渊——没有什么能比这个名字更为深刻了。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一切是那样的清晰,清晰得仿若昨日。一切又是那样的遥远,遥远得如同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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