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琉璃再次见到流光的时候,他已换上了另一件衣衫,琉璃问:“事情办完了?”
流光点点头,跳上马车前面,一甩鞭子架着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城。
过了半晌,琉璃掀开车帘问:“流光,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不是告诉过你了么,我是做贼的。”
“那你偷银子不就好了,为什么要偷宝贝?”
“嗤,偷银子是小毛贼干的事儿,本大爷能是一般的小毛贼么?”
琉璃沉默了下,犹豫地问:“那……你之前说张大夫一家可能是因为你才……为什么?”
过了半晌才听到流光沉声回道:“可能,我拿了他们一件了不得的东西,所以他们狗急了。”
琉璃愣了,问:“什么?”
流光拿鞭子狠狠抽了马匹一下,头也不回:“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这件事我会解决掉的。”
“我怎么能不管?!你知不知道张大娘对我多么好?!你知不知道她简直拿我当亲生孙女一样,我常常看见她就会想若是我也有外婆或许她也会像张大娘一样疼我?!你知不知道小米有多乖巧多听话?!你知不知道上一刻我还笑着答应小米帮他找父母,下一刻就亲眼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你知不知道这些天我一直在做噩梦,每夜都先梦见张大夫一家的笑脸,然后就看见那场大火烧掉一切看见小米满身是血站在我面前?!”
流光被她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他沉默了片刻,回头抬手在她颈侧一点,琉璃软软倒下。
“你累了,好好睡一觉……”
天黑前他们赶到了下一个小镇,流光找了个客栈歇脚。吃饭的时候,琉璃对着满桌饭菜半天没吃几口,流光问:“怎么了?不合口?”
“流光,你把那东西还回去好不好?反正你有那么多宝贝,也不差这一个……”
“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别管了……”
“你到底要怎么处理?!难道你想要我们一路上都面对着不可预知的追杀么?!难道你还想再看见同我们亲近的人死去么?!那个东西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流光低头给她夹了个鸡腿:“吃点肉,路上会很辛苦。”
琉璃一把打开他的手,只是瞪眼望着他,流光叹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碗筷:“琉璃,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东西我不可能还回去,而且就算还回去,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你放心,只要我在,他们绝对伤不了你……”
“呵,那小米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张大夫张大娘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流光一怔,低头不说话。
琉璃扔下筷子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自己房间。
流光坐在下面怔了半晌,而后自嘲的一笑:“还真是,才给了你几天好脸色啊这就敢给我开染坊了……”
回到屋里后,流光从包袱中掏出那颗珠子,对着烛火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是比一般的珠子大些而已啊,师父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拿到这个呢?”眼前又出现了那日熊熊燃烧的大火和浑身是血的小米,还有双眼空洞像是失了魂的琉璃,脑中好似扎了根针一样尖锐地疼。他抬手按上太阳穴,嘴角挑起一个自嘲的笑。张开双手,烛光下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均匀,因为长年握剑虎口处有一层茧。这双好看的手这么多年来杀了无数的人,剑刺出去的那一刻从未有过犹豫,心中也从未有过任何愧疚。可是如今,因了三个人的死,他竟然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梦魇。
琉璃之前在马车上问的那一串知不知道,他没有回答,不是因为不知道,只是不知说什么好。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么多天的相处,看着张大夫接济邻里,吃着张大娘亲手做的菜,听着小米和琉璃坐在秋千上开心的笑声。现在想来他都觉得恍惚,那样宁静美好的日子,真的是他这样冷情冷性的人曾经有过的么?
可是亲眼看见那场大火的时候,亲眼看见那个孩子手里握着他送的糖人浑身是血的时候,还是有一处地方,酸涩胀痛得不像自己。
第二日早晨,流光去叫琉璃吃饭的时候,见她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双眼迷离,伸手摸去——竟然触手滚烫。
“你发热了,我去找大夫……我去给你抓些退热的药,你在客栈里等着。今日我们就在这里停一日,先不上路了。”见琉璃点头,流光帮她盖好被子就出了门。琉璃等流光走后,轻轻爬起来,然后掏出鞋垫里的铁丝,蹑手蹑脚地走到隔壁房门口停下。
流光去药店抓了些退热的药后,又顺便买了些平日会用到的药准备着。琉璃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涂药也可以,但是因为伤口结痂长新肉,所以她总是说痒。流光想了想,问药店老板:“有没有什么药膏,涂在已经结痂的伤口上可以止痒的?”
“嘿,公子那你可找对地方了。”那老板一拍手从一个格子里拿出一个瓷瓶,“我家世代祖传秘方配制,‘风清露’,只要抹在伤口处,不但止痒,还可保证以后不留疤!”
“好,给我两瓶。”
流光买好了药,惦记着琉璃自己在客栈,就一路匆匆赶回去,还没走到二楼,就听见上面一阵“乒乒乓乓”,流光一愣,这客栈二层只有他二人在住,莫非是琉璃出了什么事?他一个箭步冲到琉璃房门口,推门进去,却见琉璃好好地躺在床上,只是有些喘。
流光皱眉问:“怎么了?”
琉璃摇摇头:“没什么,刚才口渴了想自己倒水喝,结果摔倒了。”
“摔到哪儿了?严重么?给我看下……”
“没事没事,就是滑了一下没什么!”
流光下楼去熬好药,端上来让琉璃喝了,又叫了饭菜,与她一同在琉璃的屋子里吃了。吃过饭后那药似是也起效了,琉璃直说困,于是就去床上躺下了。流光替她掖好被角放下帐子,让小二上来收拾了桌子,而后就轻轻帮她关上门出去。到了自己房门前,流光掏出钥匙刚一插进锁眼里,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是开锁的行家,纵使门锁打开的很是顺利,他却知道——在此之前有人动过这把锁的手脚。他想起上楼时听到的“乒乒乓乓”声,在心里叹了口气。
回屋后流光环顾四周,东西原本放在哪里的现在依然放在哪里,若不是他感觉出门锁上的问题,可能会粗心地察觉不到有人搜过他的房间。想到她那么慌乱还记得将东西都摆回原位,流光心下好笑,看来她也是个惯犯了。可是不知为何,想到她那躲闪的眼神,心中又莫名堵得慌。
中午吃饭的时候,流光将买的那两瓶药拿出来:“把这个抹在你伤口上,会舒服些。”
琉璃拿起那小瓷瓶拔开塞子闻了下,怀疑地问:“这是什么东西?不是毒药吧?”
“嗤,我稀罕毒你么?想杀你还不是跟捏死只蚂蚁一样?!”
琉璃一把拉过来他的手就把那小瓶子里的药膏倒了一点出来涂在他手背上,流光瞪她:“你做什么?”
她瞪眼瞅了半天,“咦”地一声:“皮怎么没烂呀?传闻不是说有一种膏药,抹到人身上人就立刻烂掉的么?”
流光翻个白眼,哼了一声:“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就算是有这种药,对付你这种小角色也不至于要动用那么神奇的膏药吧?你拿自己当什么啊?公主殿下?哼。”
琉璃也不理会他的讽刺,径自眯着眼睛把药瓶收起来:“既然没事儿那我就放心啦!不是你说叫我不要相信你的么?”
流光被她噎了一下,也懒得反驳。这些天她一直很消沉,话都没几句,今天难得说这许多话。
吃过饭后,流光去试她额头,闷睡了一觉又喝了药,热已经退下了。琉璃满足地拍拍肚子一副酒足饭饱状:“哎,你下午还出去么?”
流光正在用勺子帮她凉药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我想买些胭脂水粉,这些天脸色好差,你若是出去能不能帮我带一些?”
流光回头看她:“嗤,你几岁的小丫头,还胭脂水粉呢,那东西都是小姐们才用的吧,你这么个丫头片子抹脸上岂不是东施效颦……”
一个枕头砸过来:“要你管!”
半晌后,流光将已经半凉的药递过去,琉璃捏着鼻子一气喝下,而后迅速伸手从流光手中接过蜜饯就扔嘴里,皱成一团的脸这才稍微舒展了些。
流光笑她:“你看,说你小丫头片子,还不肯承认。吃个药还要配着蜜饯才行。”
“哼,高贵的公主喝药也是这样的!”
“恩,也没见过哪位高贵公主的脸喝药的时候能扭曲成这样……”
又是枕头扔过去:“你去死!”
流光一把接住,又给她扔回去,低头想了半晌,说:“琉璃,若是你想要做什么,可以直接告诉我。”
琉璃怔了下,翻个白眼说:“我现在就想快点到京城!”
“是么?”
“是啊!”
流光笑笑:“这样啊……”
虽说对于琉璃想要胭脂水粉一事流光狠狠嘲笑了一番,可是下午他还是出了门,直接奔着镇上最大的胭脂水粉铺子去了。那店老板眼尖得不得了,一看是个模样俊美的年轻公子,直接就拿了最贵最好的出来。流光自是对这些不懂,听着老板叽里呱啦讲了半天,最后不耐地皱眉一挥手:“都给我包起来吧!”
顿时乐得那老板北都找不到了。包好胭脂水粉后,又凑上前来笑眯眯地问:“客官要不要再看看簪子?我们店里新进了几只簪子,上好的玉做的,样子也是极美,若是送与美人,定会博得芳心。”
流光一怔,心里暗笑,她一个小丫头算哪门子的美人?面上却说:“好,拿来看看吧。”
那几只簪子果然不错,上好的和田玉,玉色通透,雕工也极为细致。这样好的簪子,若是戴在那张牙舞爪的丫头头上……还真是想象不出来该是什么样子。流光忍不住觉得好笑,挑了两只让那老板一起给包了起来。刚要交钱,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流光本能地一晃闪开好几步,回头看见那人,先是一怔,而后面上就带了些怒气:“怎么出来了?生病还到处瞎跑!”
原来是琉璃,一身公子打扮笑盈盈地望着流光,抬手递过去一块年糕:“你尝尝,好吃的。”
流光皱眉:“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喜欢吃甜的?不要。”
琉璃不依不饶:“就吃一口,尝尝看。”
流光望着她的笑颜心中有些恍惚,相处这么久,似乎这是头一次她主动拿什么想让他吃,还是如此乖顺的样子没有露出尖牙利爪。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过了那块年糕都吃了下去。
琉璃笑嘻嘻地问:“好吃么?”
流光皱眉,总觉得这年糕味道有些怪怪的,可是若这么说怕琉璃又要跟他闹腾,于是就敷衍地点点头。
琉璃眯起眼睛说:“那我再去门口买几块,说着就转身出去了。”
流光喊:“别走远了!”转头匆匆地结了帐出门找琉璃,却左看右看没见到人影,看到不远处一个卖年糕的,走过去问:“之前在这里买年糕的那位公子呢?”
“哦,那公子说,他先回家了。”
流光皱眉,心中总觉得似是有些不对。因为挂记琉璃安全,于是匆匆地往客栈赶。刚到了楼下,又听到一阵“乒乒乓乓”声,流光心中无奈,她还真是没完了啊。也不回自己屋,直接进了琉璃的房间将东西放下。
琉璃正端坐在桌子前喝茶,看见他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回来啦?累坏了吧?来,喝茶喝茶。”
流光看着她一副狗腿的样子,心下莫名觉得烦躁,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说:“你要的东西。”边说边伸手接过茶一饮而尽。可是茶水刚一入肚,流光脸色猛地一变,额上瞬时起了一层汗,手中握着的茶杯竟被他生生捏碎。
琉璃似是吓了一跳的样子,推他一下问:“喂,你……”
流光猛然抬头,怒睁的眼中一片血丝,面孔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怒火而扭曲,他突然抬手狠狠掐住琉璃的脖子,手中的力大得几乎将琉璃纤细的脖颈生生捏断。口中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琉、璃,你、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