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逝情伤(六)(1 / 1)

顾承麒手上的玫瑰花,掉在了地上。

那个声音很轻,没有吵到病房里面的人。

而他拎着早餐的手,就那样紧紧的攥着,指关节一节一节的变白。

上面的青筋冒出来,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掌心不断用力,不断用力,不断的掐紧。才能克制自己。

姚友权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他的意识有些涣散。

脑子里不断回荡着的,只有一句话。

丁洛夕是冤枉的。她是无辜的。

宋云曦,不是她害死的。

这个认识让他完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盯着那扇病房的门,突然就有一种感觉,那扇门就是一个黑色的,张着大嘴的怪物。

从里面不断的涌出黑色烟雾,然后他就立在这些烟雾之中,感觉自己要被吞噬,被包围。

他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张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想要跟那些黑色烟雾对抗。

却又发现是那样的困难。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想要缓和那种几乎是窒息的痛。

可是却是那样的困难。

真的困难,感觉喉咙那里,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的难受。

丁洛夕是无辜的。

她没有害死云曦。

丁洛夕,没有害死宋云曦——

在他做了那么多,伤害丁洛夕的事之后,他是第一次,知道了这个事实。

顾承麒几乎站不住了。

那些黑色烟雾,让他呼吸困难。

可与此同时,那些过往,那些片段,一点又一点的,不断的在他的脑海里涌现。

他不想想,却又一直在想。

丁洛夕跟他的初遇,在花花世界。

她不能当护士,她去会所上班。

后来为了给她母亲治病,她甚至差一点当公主——

一切的一切像是电影的回放动作一样。

不断的闪过眼前。

而更多的画面。是他那天知道了自以为的“真|相”之后,冲回了家,然后开始了对丁洛夕不断的伤害。

当时他自以为是天神,是审判者。

可是他有什么权利?

更何况,他的审判还是错的。

错了,一切都错了——

他想到了丁洛夕痛苦的样子,想到了她哀求的神情。

他还想到了,她出车祸的时候,那一身的血。以及那一句,我恨你。

那么多,那么多。

“……”袋子里的早餐也落了下去。

掉在了地上,他的身体一软,无力的倚在了一边的墙壁上。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爱上你。”

丁洛夕的话,似乎又一次响在耳边。

她说他的爱,是错的。

当时,他以为那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打击了。

可是现在才知道了,原来这个才是。

他的心在最初的震惊,懊悔,痛苦之后,袭上心头的是巨大的恐慌。

那些恐慌让他的心跳都要停了。

如果丁洛夕是无辜的,如果害死云曦的人不是她。

如果她一直在承受着不属于她的冤屈,那么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理由去向她报复?

如果那些报复,都是错的,他现在又有什么脸,去面对丁洛夕?

他又有什么脸,去跟丁洛夕说要跟她在一起?

想想她承受的痛苦。

这几年的这些事情,他还有什么资格,让她原谅自己?

他又有什么理由,可以求得她再给他一个机会?

啊——

顾承麒没有叫出声,可是内心,却已经开始流血了。

洛夕,丁洛夕。

你会恨我吗?

我已经不求你原谅了,我只求你,不要恨我。

可是,怎么可能?

如果是你,顾承麒,你能不恨,不怨么?

顾承麒的身体有些发软。

他死命的咬着自己的手腕,克制那心头即将要崩溃的感情。

手腕那里,被他咬得生疼,却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痛,真的太痛太痛。

他退后又退后,倚着白色的墙壁,神情一片茫然无措。

…………………………………………

外面顾承麒如何想,病房里的三个人不知道,神情各异。

秦漫虽然在听音乐,不过一直在关注丁洛夕。

姚友权也一样,虽然他们都不是丁洛夕,可是任谁承受了几年的冤枉,封杀,打压。

知道自己是清白的时候,都会有所反应吧?

可是丁洛夕,完全没有,她的神情平静,看起来,平静过了头。

丁洛夕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清醒过来之后,她所有的思绪,都陷入在了,自己是无辜的这件事里。

可是随着这个认知继续涌上心头的,是她已经刻在骨子里的,那些难以磨灭的痛苦。

是的。痛苦。

不能当护士的心酸绝望。

遇到顾承麒时的纠结忐忑。

爱上顾承麒时的犹豫不安。

更不能忘记的是,当被顾承麒知道一切时,他那过激的反应。

他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伤害她。

他骂她,污辱她,欺负 她。

甚至把她送人。

而在最后,在她面前与别的女人亲热,不断的借着别人的手来伤她。

她想逃离,可是顾承麒却一次又一次的不肯放过她。

为了逃脱顾承麒,她甚至失去了一个孩子。

那些痛苦,日复一日的积压在她的心口,太深,太重。

深重到丁洛夕现在就算觉得难过,觉得痛苦,可是她却是连哭都不哭不出来了。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那些压抑的情绪,在这几年不断的折磨她内心的愧疚太多,多到她现在已经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她是清白的,她没有害人。

她只是被人拎出来当了替罪羊?

六年,整整六年。

丁洛夕的心因为那个真|相而高兴的同时,又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她想到了当初的宋云曦,想到了顾承麒。

想到了她跟顾承麒之间的一切。

她更想到了,顾承麒对她的恨,对她的怨。

那些,其实原来都不应该是她承受的吗?

这个念头涌上心口,她的神情终于有了些松动。

没有哭,她的双手,死劲的掐着牀上的被角。

牙根咬得很紧,瞪大的水眸,充满了凄苦之色,没有说话,痛苦却很明显。

她的眼眶一点一点的湿润,发热。

冷,非常的冷。

她想哭,却是哭不出来。

她只能绻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绻起来。

泛红的眼,终究是落下泪来。

抱着自己的手臂,死命的咬着牙,不让自己出声,只是无声的流泪。

她没有哭,只是那样无声的流泪。那些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想去擦,却是连抬手都不能。

只能放任那些泪水,不断的流着。

姚友权在医院上班也有十几年了,见多了生离死别,看惯了家属的绝望,哭泣。

可是从来没有哪一个人的泪水如丁洛夕此时一般,让他觉得不忍。

是真的不忍。

这样一个纤细的肩膀,承受了多少不属于她的磨难?

又或者她这次住院,其实也是顾家的报复之一?

他不想这样想,却又忍不住这样想。

他想说点什么,想让丁洛夕不要哭了。可是却说不出口。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人,为了利益,为了钱,去做很多黑心的事情。

也有很多人,承受着不属于他们的委屈,心酸。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看丁洛夕把自己绻成一团,抱着手臂,不停的流泪。

病房里很安静,非常的安静。

丁洛夕不动,不说话,只是不停的流泪。

她明明没有哭出声,却比嚎啕大哭还要让人听着不忍。

秦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

她走到牀前,抽出牀头柜上的纸巾,轻轻的为丁洛夕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如果你想哭,就哭吧。”

哭出来就好了。

丁洛夕想摇头的,却终究是忍不住。

那个泪水流得更凶了。

秦漫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闭上眼睛,无法克制的呜咽出声。

那个声音,就算是心肠最硬的人,听了都为之不忍。

秦漫看了姚友权一眼,在心里叹了口气,伸出手抱住了丁洛夕,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一墙之隔。

坐在外面的顾承麒,可以清清楚楚的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那个轻声的,极为压抑的哭声,让他的心脏那里,开始一抽一抽的疼。

他从来没有如此刻这样,深刻的,感受到了,丁洛夕的痛苦。

哪怕隔着一扇门,他都能猜想得到,丁洛夕现在是什么样的一个状态。

她没有哭,只是那样的呜咽,像是受过伤的小动物一样。

他从来没有如此刻一样的恨自己。

他突然就没办法再坐下去了。

站直了身体,他极力的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推开了那扇门。

丁洛夕还在流泪,哽咽。

她经历着的痛苦,那些委屈。还有她失去的那个孩子。

都不是可以用泪水就轻易抹去的。

可是到了现在,她也只剩下用这样的方法,来宣泄自己所承受的一切。

病房门开了,在场的人,除了姚友权,都没有意识到。

秦漫还抱着丁洛夕,看着眼前这个小女人哭成这样,她同样身为女人都不忍了。

退一步想想,要是她承受了那些冤枉,委屈,她肯定不会像丁洛夕这样隐忍。

怎么也要闹个天翻地覆,还自己一个公道才对。

哪里是这样哭几下,就可以解决的?

她没看到,姚友权却看到了。

他并不知道顾承麒都听到了,在对上他被阴沉的脸色时,向前一步。挡在了顾承麒面前。

“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当年——”

“我都听到了。”

顾承麒不想听姚友权再重复一次当年的事。

那只会提醒着他,他的愚蠢,还有不可饶恕的错误。

“你听到就好了。”姚友权并没有把顾承麒跟丁洛夕之间可能会产生感情这件事情 联想到一起。

他来北都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还丁洛夕一个清白。

“害死你未婚妻的人,不是丁洛夕,大少,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承耀的姐姐,让她取消对丁洛夕的封杀。”

“…………”

沉默,顾承麒并没有在听姚友权说话。

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了丁洛夕的身上。

丁洛夕的身上穿着病号服。她被秦漫半抱着,那张小脸上布满了泪水。

眼眶泛红,眼睛也因为流泪太多,而有些肿。

那双眼睛被泪水洗过,清澈至极,像是最闪亮的宝石。

此时看着他,她的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又似乎对他是无话可说。

他的心,一点一点的抽痛着,痛苦着。

他想说点什么,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少?”

姚友权没有意识到不对,秦漫却已经看出来了。

如果说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倒是有真凭实据了。

丁洛夕没有钱,却住着这么高级的病房。

姚友权叫这个男人大少,又说让他取消封杀。

不用说,这个男人跟丁洛夕之间的恩怨,秦漫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友权,我们走吧。”

既然误会都解开了,那接下来,就把时间给他们自己吧。

“走?”姚友权明显的没有反应过来。

走什么走?万一顾承麒又要整丁洛夕怎么办?

这个男人,在某些方面真是迟钝得可以。

秦漫强行拉着他的手,把他带往外面:“说了走就走,你可是答应了我,好好陪我在北都玩几天,别食言。”

“我——”他是答应了解决了丁洛夕的事情 陪她,可是现在不是没解决么?

“笨蛋。”秦漫真是想尖叫了,她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反应慢三拍的家伙?

也不理他的抗议,直接把他带走。还体贴的将病房门关上。

轻轻的关门声之后,病房再一次陷入了安静。

顾承麒跟丁洛夕,大眼对小眼,彼此对视。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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