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我们会主动挑战别人?自然要有把握的时候啊,我担心孙善天……不知用了什么邪法,总之他修为应是高了许多,林昊一人只怕应付不来的!”
“那我们如何是好?”宁薰儿在旁听了半日,大略知晓了我们那点私仇恩怨。
我叹气一声,“若是内斗,倒未必怕他,饶是咱们三人不敌,不是还有林昊和江笑城么?我就怕凭我们一盘散沙,无法完成任务,反而惹祸上身啊……”
下山原本的激动,此刻化作了纷乱思绪缠绕我们,林昊江笑城走在最前面,两人俱是无言,孙善天左右分别是端木十九和宋紫棠,我和韩鸢,宁薰儿落在最后,谁也无心再开口了。
日夜兼行整一日,众人抵达太平镇时,已是黄昏。
太平镇,我一直不大喜欢这名字,无端觉得不祥——昔日在年家寨,安放过世之人的地方叫太平祠,太平太平,岂不是和那祭祀,死人离得很近么?
真正抵达后,却并无我们预想的诡异,颇是玲珑小巧的镇子,只是青石街的两侧店家稀落,大多闭门不迎客,来往行人也算不得多,空空荡荡的道上有些许萧瑟罢了。
众人付了银钱遣走了马车,这才四下散开,打量起这太平镇来。
韩鸢四下张望,略有失望道,“这不过是个小镇子,三寸之地,还能出什么事啊,白托付我们。”
宁薰儿问我们接下来当如何安顿,又如何去接应蓬莱使徒,林昊只说自有计策,三两步上前,拦住了打个街边路过,担着扁担卖山芋的布衣老翁,打听道,“叨扰了,敢问老先生可知道,这太平镇的悦来客栈什么去处?”
那老翁约莫耄耋之年,肤似枯树老皮,双目混浊无神,听闻林昊此言,不由吃了惊似的打量他,良久,颤巍巍放下扁担道,“后生伢子,你莫不是外乡人罢?”
虽说我们俱着蓬莱弟子统一分发的白纱衣,但是寻常人家未必看得出,林昊也无意坦白身份,只是途径此地,听闻那里客栈酒菜颇好,这才慕名而来的。
老翁重重叹气,摆了摆手,“若只是图个新鲜啊……你们趁早回!”看我们一脸犹疑不解,压低了声音,“太平镇近来不太平,老朽我也不相瞒,便是后生你打听的什么悦来客栈啊,在前行一里的永巷口,昨儿也不知是前日,才死了人!”
我等陡然一惊,不由得四下对望,面面相觑。
悦来客栈,死,死人了!?
我只觉不知是何处起风,那寒意霎那间席卷全身,不由颤抖着打了个激灵。
一直沉默不语宛若影子般的端木十九低头,细声开口,“那为何一定要去悦来客栈,换一家就是了……”
那老翁见我们几个并无退意,也是无奈,复挑起扁担离去,背影渐远,“老头儿我也是道听途说,总之近来太平镇事端不断,你们几个后生,自求多福,小心为上啊……”
如此看来,太平镇似乎是诡僻了些,我虽然自幼长于山间,年下节里的也会去附近镇上,远比太平镇,热闹许多。
韩鸢面上也非全无惧色,强压下去,看向林昊,多少有些艰难道,“林昊,我们……我们还去那什么悦来客栈吗?你听那老翁说的,却不是唬人吧……”
林昊蹙眉思忖片刻,“去,自然要去,师父交付的卷宗里提到了,接应我们的蓬莱使徒还在那里。倘若不去,万般事端也没个线索了。”
28
所有人听闻我如是开口,俱是一怔,旋而止住脚步。
林昊面上,犹豫之色一闪而过,“该不会是的,蓬莱使徒何等修为?也许正因为是事发之处白要我们前去也未可知,如今千般疑虑,总要见了人才晓得。”
众人被此一搅,也无心多言,一路前行,直至悦来客栈。
那客栈不大,似乎多年不曾装横,已是黄昏时分,夜又未至,客栈的食客稀稀落落,掌柜是个约莫而立的中年汉子,懒懒算着账。
舟车劳顿一路,众人无不饥肠辘辘,韩鸢一掌拍在那掌柜桌上,把这汉子唬了一跳直以为来了砸场的,还没缓过神,就是韩鸢的大嗓门,“老板,有什么好酒菜统统上来,再开九间上房!”
她此言一出,客栈里不多的食客纷纷看了过来,窃窃私语,对我们一行人暗自指点。
那老板抬头,些许不可置信地看着韩鸢,狐疑道,“你们……你们要住店?”
我不解,“怎么,莫不是没客房了?您该不会是担心我们付不起房钱罢?”
那老板再次细细打量我们,深叹一口气,“小店……不日便要关张了,你们要住,先签生死契罢,银钱是不收的。”
生死契?
我和韩鸢俱是瞠目结舌,一个客栈,住店又不是打擂台,哪来的生死契啊?林昊止住宋紫棠欲开口的话,向那老板道,“便依您所言。”
签了契约,众人落座,酒菜陆陆续续上来,倒颇有卖相,我自觉饥肠辘辘,才要动筷,听闻宁薰儿问林昊,此次任务究竟是什么,语气之中颇为兴奋。
林昊本是盛汤,此刻放下碗勺,“还是先用膳罢,只怕我说了任务,便没人吃得下了。”
他话音刚落,邻座一男人,却忽然放下酒杯,向我们走来。行至桌前,悄声道,“各位小友……可是蓬莱山的人?”
我们一行人陡然警觉起来,齐齐看了过去,宋紫棠冷然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那男人生的分外喜感,八字胡须,浓眉细眼,还有一口参差突出的大白牙,个头不高,微微佝偻着背。
男人毫不介怀,随手掇了凳子一侧坐下,嘿然笑道,“在下鲍乐,蓬莱使徒,特在此接应各位的。”说着取过一个令牌,递给了最近的韩鸢,韩鸢又递给林昊。
林昊细细察看毕了,还了回去,郑重颔首,“蓬莱弟子见过前辈,适才多有冒犯,还望包涵则个。”
那鲍乐全不在意,抽出一双竹筷对着桌上酒菜就大块朵颐,风卷残云,口中含糊道,“好说好说,唉,你们也……来的太迟了,这镇子啊,我一把老骨头是真真招架不住了!”
韩鸢低笑着向我调侃,“惊水,蓬莱也有这般人物,生的是够‘包乐’的……”
我看那男人满口饭菜,大白牙飞速咀嚼,也想笑,终究强忍住了,“不可胡说,想来能当上蓬莱使徒的,修为绝不会低,你看常人……哪……哪能吃那么多?”
韩鸢一瞥木桌,登时瞠目结舌,一桌子饭菜,我们才动了寥寥几筷子,却是盘盘见底了!
众人汗颜之余,却也不敢多说什么,结了饭钱,那鲍乐终于想起来,与我们说任务的事,店里人不多却也眼杂,遂齐齐上楼的客房去了。
进屋带门,众人团坐桌前,那鲍乐才要开口,忽然瞥见我整理行囊,却是陡然一惊。
“后生你这……”
我疑惑看他,他细细打量我后,摇了摇头,强笑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你让我想到了故人……那个后生,”急急转向林昊,“你且先说蓬莱是如何交代的?”
林昊略一点头,抽出卷宗摊开于桌,“太平镇素来隔绝于外,不问世事。然而近日这里的人得了一种怪病,并无征兆,全身失血,一夜之间成了干尸。且夜间频繁有孩童走丟,一去就再不曾回来,闹得人心惶惶……”
宋紫棠神色微变,些许不自然开口,“这话可能当真么,许是以讹传讹也未可知?”
“唉,怎么不真呢,”那鲍乐深深叹气,“几位小友有所不知,在下安驻此地从来没出过什么岔子,就是近来两三个月,频频出事啊,死人一个连着一个,蹊跷啊。官府呢,为了不教百姓惊慌,全然不透露消息,我根本查不下去……就说咱这客栈里头,为何签生死契呢?客栈店主本有一对龙凤孩儿,前些日子,那个半大女娃娃失踪了!”
“半点线索也无?”
鲍乐为难挠头,期期艾艾,“这,有是有的,只怕不准。有人说是空穴来风,有人说是妖魔作祟,还有人说是这镇上闹鬼……”
众人神色各异,俱是奇怪,我无奈道,“那究竟是怎样个情景,前辈你知是不知呢?”
他嘿然一笑,“我么……在蓬莱多时闲着才被派了下来,若论这修为能耐,只怕是不及诸位小友,你们这一来,太平镇就有救了,幸甚至哉,幸甚至哉啊!”
众人无语以对,看来这鲍乐真的是没个谱,蓬莱使徒也并非个个本领卓绝。林昊似乎欲言又止什么,皱皱眉咽了回去,吩咐众人各自回房安顿行李,遂散去了。
这客房不大,倒也有几分雅致,绣着莲花的锦屏,红木桌上不染一尘,高足凳上铜镜明敞,床榻颇大,被褥齐整,如此房间不收房钱,定然是那闹鬼的传闻,使得生意实在惨淡罢。
我一面暗自思忖,一面把行李放下,才欲倒一杯茶,便闻敲门声,却是韩鸢和宁薰儿,拿着自己的铺盖站在门口。
“你俩不回自己房间,来我这做什么?”我疑惑,侧身让了进来。
“师姐,人家听林师兄说的些渗得慌,我害怕……”宁薰儿径自进来,将被褥搁在了我的床榻上,就沿一坐,可怜兮兮地攥着衣角,“我天生阴阳目,能看见那些不干不净的,跟你同住,比较安全。”
何谓阴阳目?
我在百卷阁饱览群书之时曾经于《三界异志摘》中有所见闻,阴阳目,又称天眼。指佛教五通或六通中的天眼通,天眼通即能看见众生的生死、苦乐、和世间的种种行色。天眼通是佛教徒经过艰苦修行后获得的一些神通之一,极少之人天生通晓阴阳,能见鬼神而无需牛泪,杨柳这般媒介。据说阴阳目之人预灾,亦招灾。
“那好吧,咱们同住就是,有个照应也好……韩鸢你又怎么了,你也有阴阳目不成?”
韩鸢倒了三杯茶分给我们,嘿嘿笑着,“姑奶奶怎会怕那神神鬼鬼的东西,左不过是来凑个热闹。”随即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问我,“林昊是不是在你隔壁啊?”
我一口茶险些喷了出来,这俩人真真是一个比一个极品!
是夜,万籁俱宁。
我许是在蓬莱住惯了,如今陡然换了地方不曾适应,翻来覆去左睡不沉,窗外的细弱虫鸣入耳都觉得分外清晰,轻轻睁眼,窗外的惨淡月色,将球树枝斑驳的影子,映在窗棂上。
我翻了个身,顺手拉扯被褥,却是陡然一惊,霎那间后背冷汗涔涔!韩鸢本在我左边,此刻已经熟睡,而右边的床褥,却是空荡荡的。
宁薰儿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