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瑜火大,机关枪似得喷出一长串话。可方峻却还没失去理智,所以并没有立刻照实翻译。
“夏老板不了解日本人,怕是无法妥善安排此事。”
“你……”
方峻压下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思瑜这会也冷静下来,虽然中间隔着民族仇恨,且日本人要求繁多,但他们技术精湛,做事认真,实在比她大海捞针的找合格保全工省心太多。
“告诉日方,工资我付,吃住他自选。”
方峻手一顿,这正是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他是年岁大且从小耳濡目染,才能如此随机应变。但她呢?滦城一个不算发达的县城出来的……以她的年纪应该是高中生,从第一次见面起,她那手段就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老练。
余光扫一眼旁边,她鼻尖上的汗已经被擦干,双手环胸,再次恢复强势干练的模样。
“真是奇怪……”
思瑜扭头:“你说什么,他们又有问题?”
方峻没有回头,头转向电话,用低沉流利的英语说道:“技师远道而来,我们自然得好好招待。食宿费我们付,他根据自己的洗好原则食宿,你们看这样可以么?”
同样的话,转变一下语气和顺序,立刻由不耐烦招待,变成了尊重他人民族习惯,在充分的条件下改为自助选择。
日方当然很高兴,当场答应下来。
趁他沟通,思瑜也没闲着。按照自己后世的眼光,她跟邮局交涉一番,等他放下电话,她递过一套明信片。
“滦城是千年古城,这套收纳了城中几座老建筑。”
方峻接过来一翻,十六张明信片,城墙、古井、牌坊、瓦当,古朴的韵味扑面而来。只一眼,他就确定爷爷一定会喜欢。
“就要这种,再给我拿两套。”
邮差为难,思瑜解释道:“这套明信片是几年前发行的,卖的不太好,一直没加印,你手上是他们剩余的最后一套。”
邮差晗首,确定她所言非虚。方峻打眼一扫一水的大红剪纸,瞬间明悟,这不就是从北京那边流行过来的制氏明信片。
绝版明信片,他已经可以想象爷爷收到后的开怀。这次回去面对母亲,他已经有了十足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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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瑜结账,看着上百的电话费又是一阵肉疼,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多多压榨日本技工。
方峻边填地址,边看着她那表情丰富的脸。人生二十一年,他认识的女孩,要不端庄淑女,要么仰仗着家人势力无法无天。夏思瑜这样的,对他来说还真是够新鲜。
写完最后一张,他彻底放下心。看着旁边结账的姑娘,边与外商交流,听他几句话就能找到如此合意的礼物,她的能力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原本守株待兔的想法瞬间改变,看来他得主动出击,不能让未来的代工苦力跑掉。
“三天后我要跟王老师回北京,这之前记得带你母亲来复诊。”
思瑜错愕,随即释然。王大夫中西医一把抓,医德人品又无可挑剔,这样的高精尖人才怎么可能一辈子留在滨市。
连牵线搭桥的杨刚都不知道,方峻却告诉她。瞬间,先前几次见面被挤兑的怨气消去一大半。
睁大眼睛扬起明艳的笑容:“那方医生可以留个联系方式么,我妈用了王大夫的药后好了很多……”
方峻报出一串数字,思瑜随笔记下来,而后将纸的另一半撕给他。
“这是我家电话,以后多麻烦你们了。”
方峻垂眸,掌心摩挲下纸条,联系方式到手。思瑜松一口气,王大夫在手,妈妈的病不用再多愁。毕竟如果连他都看不好,请别人也基本没用。
两人各怀心思,心情却是一致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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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方峻道别后,思瑜踏着自行车回家。来时早上天正凉快,这会太阳烤得柏油马路波光粼粼。
穿过滦城最繁华的中心,新装修的百货大楼大玻璃镜倒映着对面商铺的车辆树木商铺桌椅,其中几个人穿过,同往常一样的衣冠楚楚。
她扫一眼,双腿不停的蹬着自行车,正在转弯时,突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刹车倒回去,玻璃上倒映的竹竿似的男生,与出来时篮球背心完全不同的白大褂,不是思明是谁?
走到街对边,她望着门面上美容院的招牌,想了想还是站在绿化带的树干对面,透过玻璃往里看。里面思明带着口罩,拿着笤帚扫地,收起垃圾倒在门边,进去跟着一个中年妇女后面,看她给躺床上的顾客按摩。
突然她想起半个月前全家人的那次闲聊,午后的葡萄架下,一家人吃着瓜。
“妈,王大夫说你常按摩,病会控制的更好。”
林丽芬晃晃扇子:“你们见天的不着家,忙一天下来累到不行,哪还有空给我搞这搞那。我闲着没事,自己早起多做健身操就行。”
当时她开玩笑:“咱家小帅哥这不闲着,让他给你敲敲,活动活动,就当打球到处跑。”
“我才不,你们爱谁上谁上。”
当时思明直接抱着球出去,一家人早就习惯了他这样,谁都没往心里去。这段日子他早出晚归,她本以为他摆脱不了玩性,正打算抽空好好说说他,没曾想却是偷偷跑到这里来。
叹一口气,她推开门:“思明。”
夏思明抬头,皱眉:“你跟踪我?夏思瑜你还真长本事了?”
能不能每次都这么破坏气氛!刚才那点被孝子感动的情绪,现在全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指着对面大玻璃,她斜眼说道:“谁会跟踪你?看看你自己,都照在那上面了。你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中医推拿跟这东西不一样,你学了也是白学。”
“谁说我学中医推拿,我……我是看着这里新鲜!你别打扰我,快走快走!”
思瑜无奈:“你要死鸭子嘴硬到什么时候?行行行,你体验生活、思考人生,你比我们都不拘一格有个性。现在体验够了没,跟我回家。”
“我不回去!”
见弟弟拧劲上来了,思瑜干脆坐下,双手交握搭在膝盖上:“你今年多大?”
“十六,别以为你比我大两岁,就觉得自己很有本事。”
敲下弟弟脑袋,她笑了:“别说,我还真比你聪明。知道十六岁是什么意思么?未成年人!如果被被人知道你在这打工,告到劳动执法部门去,爸妈就得背上监管不利的罪名,指不定还要有牢狱之灾!”
夏思明无所谓的指着对面一个小女孩:“她还没满十五呢,这年头谁会去管这个?用童工的厂多了去,也没见哪个老板做牢役。”
思瑜掐腰,“咱家跟别人一样,你不知道谁在盯着咱家?”
“谁……不会是……Y”
刚摆出口型,思瑜就打住了他:“你知道就好,收拾收拾,我去跟你们老板说。”
夏思明没在说话,站在原地耷拉下头。他只是觉得自己好没用,想帮家里做点事,可这样也差点被人抓到把柄。
“小伙子,你姐姐对你真好。我刚看到,她站在那角看好久,抬起脚又顿下,好几次才敢进来。”
“我知道,走了!”脱下外套,他直奔更衣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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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生意成功的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处事特别周到,美容院老板也不例外。
王红名字普通、样貌普通、衣着更普通,可她只简单的坐在那,给人的感觉就是比精心化过妆前台年轻小女孩要好。
听明白思瑜来意,她爽快的答应着:“小夏干活挺踏实的,小伙子勤快又帅气,以后想来的话随时打我电话。”
思瑜不得不惊讶,这几个形容词,是在说她那个前世劣迹斑斑的弟弟?心中怎么都止不住的骄傲,突然让她明白了那句浪子回头金不换。
“多谢红姐照顾,我们家也打算做点小买卖,以后还得请您多关照。”
王红放下茶杯:“没问题,我们这是正经地方。以后想带客人来,我派最有经验的给你招待。对了,你给小夏把薪水结了。”
“红姐,您真是太客气了。”
思瑜并没有拒绝,倒不是她舍不得那百八十的钱。而是因为,这是弟弟第一次赚钱,意义重大。她没有任何权利,去直接给他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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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俩出门后,思瑜刚准备去推自行车,就见他往百货大楼走去。
“你怎么回去?”
夏思明斜眼看向她:“当然是骑自行车回去,难道你不打算等我?”
“那你怎么来的?”
“你别管,快点进来。”
跟在他身后,思瑜看他往二楼走去。转到最里面一个专柜,他抄起新款上市底下的一件连衣裙:“给我一件她穿的号码。”
思瑜当然没有自作多情的以为弟弟在给她买衣服,不过她的身形与妈妈差不多,这件衣服的归属不言而喻。
“不是给你的。”
这死孩子:“我知道,给妈买的么?”
“我只是怕她生气,然后爸又要揍我,没别的意思。”
边说着,他的脸腾一下红了。思瑜低头,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说了我没别的意思。”
“好……哈,我知道,你真没别的意思。”你只是别扭着不肯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