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现在的心情很糟糕。
他盯着眼前的董姓道人,寒意逼人说道:“董大师,你非要与我过不去么?”
董姓道人脸上藏着的一汪碧水微荡起涟漪,认真说道:“不是我跟你过不去,而是你在玩命儿。”
实际上以他与世无争的性情,很本没打算过要为难对方,甚至于很怜悯很郑重地通过某种隐晦的方式,来达到劝告的目的。
然而男子不信。
“什么时候你开始也与我们一样了?”
多年的同道为友让男子深知董姓道人那汪碧水有多么深沉多么隐秘,然后会让所有人猜不到波澜不惊间的深意。
到现在看来,水有些混了。
古道山脚下的对话看上去有些晦涩难明,然而发生在两位大人物间的争执,再如何的像是道禅讲机,因为他们的身份尊高必定会让人们升起提疑的勇气,场间的气氛骤然压抑起来。
“我什么时候开始特立独行了?”
董姓道人并不是很懂男子说的话,在他看来,自己从来都是与这芸芸众生一样,可以站在高处,可以掩入尘埃,也可以随波逐流,无论他做什么都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他只是有些孤独而已。
随即,话音一转。
“世人若能踏上古道绝顶,便有天骄位许,这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事情,没有什么人或物可以改变这事实。既然你违背了先贤意志,那我只好作出弥补。没有人可以用任何的理由将我天姥仙门的骄傲践踏!”
“况且,我画峰上的那个天骄位真得空缺很久了。”
于是,男子的心情糟糕到极点,晦暗的像是星光暗淡的永夜天幕。道人的话像极了一个巴掌,每当他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
句句刺心,声声诛心。
没有人敢质疑先贤意志,更没有人敢违背它。它是使得天姥仙门存在的证据,也是延续的本命事物。
人们从内心深处无法熄灭对千百年前先贤们的向往,相信他们的品德像莲花一样洁白,心胸像古道山一样的宽厚,自然会谨遵遗志,然后千年万年的延续下去。
何况在这个时代里尚还有着一位博大富识的先贤存在,这使得这股传承悠久的意志更是触之即万劫不复。
但现在看来,有人拂了先贤颜面。
“天骄位的拜予,你知道意味着什么!”男子自认为没有做错过什么,同样也未曾有过一刻觉得自己忤逆了先贤意志。
他只是在做着最明智的事情。
然后人们开始陷入了最寂静的沉默。
天佬仙门有很多秀丽的湖光山色,也有很多千姿百态的修行人。然而只有七十二峰遗世独立,有十大天骄高绝天地。
十年修得天罡地煞,百年难遇一天骄。
所以当天骄横空出世时,整个天姥仙门的无尽神材天宝便会毫无保留的倾尽在他们身上,化为翅膀,翱翔天际,光芒耀世。
天骄很难。
“这个世界是平的。”
董姓道人身为画峰之主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所有他很理解男子此刻的心情,但不代表认同这种说法。他觉得世间万物都是来去的时间,也同样会有平等的自由,没有谁可以为某一个生命或是熠熠或是暗淡或是内敛或是盛放的光辉,作出否定。
这是先贤教过的恒古不变至理。
“但我的天心古峰是很高的。”
男子沉默了片刻,嘴里不禁感觉有着微微发苦,脸上渐渐浮现出几分伤感神情,然后转为了不悔的坚定。没有人定义过,平等这个很敏感也很高尚又低微的字眼,他也不能甚至为此彷惶过多年不得答案,所以他还是想坚持自己的初衷。
即便,它会有错。
“所以我的画峰是七十二神山中最矮得。”
董姓道人抬手指了指远处闪耀着道道神虹的七十二峰,有些骄傲地说着。他脸上藏着的一汪碧水漾起的涟漪越来越大,然后朵朵洁白的莲花悄然绽放,圣洁的光芒让其他人随处羞愧。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是一座远逊于其他神山的古峰如佝偻老人般,低下卑微的身子活在光鲜亮丽的风景中,孤独又老迈。
画尽天下乱世繁华,却画不出自己孤独且长长的一生。
道人注视着画峰的眼眸里不知何时有了几分湿润,也有几分沉醉痴迷,很复杂也很让人心疼。
“您不必这样得,天骄位对我来说真的没那么重要。”
古无忧觉得自己有必要制止,因为自己而衍生出的辩论。他很尊重也很感谢董姓道人这般无条件的帮助自己,虽然自己不知道天骄到底代表着什么,但一定比想象中还要重要的多。
所以为了自己真的不值。
而最本质的问题是,他不想成了别人。无论是男子或者是道人,在好心和坏意的驱使下,他们都没有问过自己的意见,这是很不好的事情。
那样的话,只能会让自己成了他们想象中的样子,虽然可能会过的很好甚至会长生不老,但那不是最真实的自己。
一心想要成为别人的人,永远做不回自己甚至会失去自己。
“我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
男子静静地审视着古无忧,然后竟是发现在对方身上看不出一点闪光的地方,可以值得董姓道人如此,所以他开始有些怀疑古道山是不是选择错了人。
“刚巧,我做了世间最可笑的事。”
古无忧并不对男子语言中含有的贬低,而感到生气或是怨恨。相反,他只是居高临下看着对方,然后嘴角的弧度慢慢扩大,露出洁白如玉的牙齿,人畜无害的笑容便骤然显现。
他将油纸伞转了几圈,伞面蓦地旋转出漂亮的花朵,瓣瓣神芒随着柔和的阳光洒下,铺就出长长的灵气雾路,少年就在这飞舞的神花中,看着男子。
然后就着纷扬的花雨,一股无形却很沉重的威压汹涌澎湃,压迫着人们的精神世界。
“小子你别太嚣张!”
男子的脸色骤然变得阴云密布,沉得要滴出水来。他清楚地知道古无忧摇伞间所表达的意味,对方在威胁自己,只要自己动一下甚至只是拂清风吹微云,下一瞬间沉重的威压便会压在自己身上。
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那股好似要压碎天地的伞威是多么恐怖。
古无忧并没有太过理会男子的反威胁,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再次将油纸伞晃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轻笑说道:
“我只是在说着一个事实而已,不信你动我一下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