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动画市场，也是资本的市场。
苏挽来萌橙动漫，主要做的是监督，而不是一张一张的原画。CG技术能够代替做一张张原画时人力和时间的成本，只要不傻，都知道要选择哪一方。
这是时代所造成。
苏挽已经看过了策划，这一个动画短片，做的是要去争夺奖项的打算。用奖项，来拉动市场。
因而，这说到底还是一条冒险的路，谁能保证作品就一定能获得足够的关注度呢？
这种事情，说来似乎也只有像是萌橙这样创业并不久的公司才能做了。
苏挽不由想到自己前世工作的场景，那时候一个策划递上去，光是要说服所有的董事就足够费劲了，哪能做到这么高效？
她也不过是在这里待了一天，却好像想起了好多曾经的日子。
这会儿的时候，便是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苏挽的存在。
一个漂亮的学妹，现在却是新动画的美术监督！这本来听起来就已经足够玄幻了，但是更为玄幻的是，听说总监于欣，对她的态度还温和到不行！
其中就有个后期的汉子不信邪，说着“那不现实吧”，而后兴致冲冲地往美术部那边跑。一眼就看到，于欣那位冷面上司居然微笑着跟人分享了一些巧克力。
当时这个汉子就怀疑人生了。
简直感觉天上都要下红雨了啊，于姐是不是被人换了个壳子啊。
而其实，在苏挽看来，于欣不过是态度正常地在和她聊工作而已。
“我们之前定下来的方案，是用一种简约的水墨风。早些年的水墨动画作品，画质之类的是改变不了的硬件条件。而要放到现在，我们商议着，与其试着去接近那种古画的暗沉感，不如选择足够的留白。”
“我觉得可行。”苏挽也点点头，“简约的风格也更有现代感一些，更加容易让市场接受。”
于欣得到肯定有些高兴起来。
在她的眼中，苏挽对于水墨画的水平自然已经是摆在那里毋庸置疑的。而得到了对方的肯定，就好像是得到了某样了不得的认可了一样。
“你真的觉得我们之前做的策划不错吗？”于欣道：“如果有意见你可以尽管提的，我们可以根据你的意见再进行修改。”
“不用了，我是真的觉得这样的策划就不错。”苏挽微笑道，“按照这样的思路来的话，对于颜色的定调也就可以顺着成型了。”
说着，苏挽就轻轻执笔，在一张纸上几笔画出了屋檐。在房屋的墙壁上，她留下了大片的空白，只有一个线条细腻的门。而在画纸的下部分，则绘出了一棵小树和一张木凳。
整张画带着墨色的部分极少，但是却又显得错落有致。
于欣的眼中亮光连连，在最简单的笔画中往往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功力。这一个道理，不论放到哪一个行业都是一样的。
简约，可并不代表着空白。留白之处，要做到恰到好处，留有余味，这一点实在是极为困难的。
于欣突然开口说道：“之前我还跟陆总说要留下你，但是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你本来就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束缚。”
她的眼神有些微微发散了，没错，这样的人不该受到公司的束缚，那她还会受到人的束缚吗？
于欣突然有些担心起来。
这样的担忧，好像很快就会变成现实。
下班的时候，于欣就见到了陆云哲在公司门前沉默地站着。
他的身姿挺拔，站在那里就如同是一棵青松。但是他本身给人的感觉又像是文雅的，看着那种骨子里的傲气就好像也被隐藏了起来。他是松梅所做的骨，枝头上开的却是春日里的花。
于欣曾经也就是被陆云哲身上的这一种气质多吸引的。
他本身的外貌条件也好，于欣还以为自己遇上的会是如同古书中所说的君子。陆云哲，就像是一块上好的玉石，让她忍不住想要去收藏起他来。
但是于欣忘了，玉石，也是石头之中的一种。他的温度并不是自身的温度，你觉得它已经温了，但是实际上它还是凉的。
古时也有一种说法，是玉认人，好玉更是如此。
那陆云哲现在呢，他是不是就是已经遇到那样的一个人了？
于欣不由上前了一步，她轻声道：“苏挽学妹在里面清洗画具，她说要自己来，之后用的时候才会更加顺手。你……可以再等等。”
她原本以为自己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会难受的，但是实际上，她却好像并没有这样的感觉。
既然之前我在你身上费了那么多的心思而你却察觉不到，到了现在，也就让你体验一下这是什么感觉吧。
于欣在心中这么想到，她在离开公司的那最后一步时，又忍不住回头去看了一眼。
这时陆云哲已经转过了身，看着像是要往公司里走。
原来这家伙这么容易说动的啊。于欣不由在心里笑了一声，在之前，她还一直以为这家伙会永远这么从容下去呢。
不过这一次，就是真的说再见了，陆云哲。
……
苏挽沉默地将每一支笔清洗干净，这会儿正在用废弃的宣纸给每一支笔吸尽水。
墨水如果渗进笔头里，对于笔的寿命都是一种伤害。就是到了下一次再使用的时候，笔头里参与的墨，也会对彼时的作画产生影响。
陆云哲走过去，见到的就是苏挽温柔地擦拭着每一支笔的动作。
苏挽现在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容貌，而是她身上所沉淀出来的那种书墨的气质。
陆云哲不由回想到他曾经和对方靠近时候的场景，苏挽的身上，好像就有着那么一股子墨香。那种味道，并不刺激，反而还好似带着青竹一样的清新感。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气质的缘故，苏挽看着，总是感觉比她的同龄人要沉稳的多。
就在他这么一晃神的功夫，苏挽便也好像感觉到了他的视线，回过头来。
夏日里天暗得晚，这会儿窗外的光线照进来，让苏挽的脸上也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影。陆云哲似乎都能看到对方脸颊上细细的可爱的绒毛，在阳光中虚幻出了一层光晕。
陆云哲突然有些紧张了起来，他向前走了两步，嘴中快速说道：“我来帮你一起擦吧。”
苏挽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好似是默认了他的动作。
陆云哲心里松了一口气下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变回了曾经少年张狂的时候。但就是那个时候，他也好似从未有过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
他现在想要接近一个人，却又担心过近的距离会让对方受到惊扰。
那么到底是该往前还是后退呢？
大约，就是要足够小心。
小心地去试探，一点一点的触碰。轻柔地，再轻柔地，去找到一个最恰当的位置。
苏挽将每一样东西都收拾好了，在她动作的最后，陆云哲便已是时时刻刻关注着。待到她最后将颜料的盖子也盖上，陆云哲便道：“现在时间也晚了，你一个学生，还是我送你回校吧。”
这样的理由，应该是足够正当的吧。
“学长是要开车送我？”苏挽微微仰起头来看他，她的神情中甚至还带着一些笑意，这会儿又像是一个普通的学生，而不是一个书画高手了。
陆云哲的心微微跳了一下，他稳住了自己的情绪才说道：“那你愿意给我这么一个给学妹做护花使者的机会吗？”
苏挽微微一笑，“有白搭的顺风车，为什么不坐？”
陆云哲便也好像感觉心里一下轻松了不少，“那学妹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这就开车过来。”
见着他离开的背影，苏挽的微笑渐渐淡了。
陆云哲对她的好感度已经过半了，而就在刚才，在绿色的友好值上方，出现了一个新的，粉红色的进度条。
苏挽深呼了一口气，不由拿手按了一下自己的眉心。
刚才那一句话里，原来“护花使者”这一个词，就足够开启爱情值了吗？
怎么办？这是她第二个被动状态下开启了爱情值的人物了。
陆云哲这会儿却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学妹的所思所想，他的心里，满心想的都是这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看着苏挽上了车，乖巧地系上了安全带，一边开车，一边脑子里则是想着，自己这会儿有什么话题可提及的。
如果说是问起有关于书画方面的事情，对方会不会觉得这是在私人时间里问公事呢？她会不会对自己也产生一个刻板的印象？
可是除了这一个，陆云哲现在对于她的了解实在有限，一时竟是想不出有什么比书画更合适的话题了。
这个时间里同样也是下班的高峰期，在这种城市之中，在此时最为特色的一点，就是堵车。
陆云哲原来在遇到这一种情况的时候，就算是没有烦躁到一定的地位，却也难免会觉得疲乏。
但是在一天，他却是不由隐秘地期盼，这一段堵车的时间能更长一些。
苏挽这会儿在座位上微微低着头，同时，她的头又轻微地偏离了前方往右。
陆云哲一看就知道，这是对方对自己还有所隔阂的下意识动作。
他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就听到那边苏挽开口了，“学长以前，是也学过国画吗？”
“是学过一点，在我还小的时候跟着爷爷画的。之后高中大学以后，就没有再碰过了。”陆云哲说到，语气渐渐变得轻松起来，“这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学长拿画拿笔的姿势啊。”苏挽道，“而且，我觉得，在这个时候还会想着要做一个水墨动画的人，应该对于水墨画也是有感情的。”
“应该也算是吧。”陆云哲突然道：“既然说到这里，我也就以一个学长的身份来和你说一声了。你一直要走这一条路的话，以后就不要再送你的画稿了。一个画家的画值多少，有时候就和古董一样。数量稀少的，才会成为贵重的物品。就是你画的再好，如果作品多了，也一样会有不好的影响的。”
说是不好的影响，就已经是陆云哲小心措辞的结果了。
苏挽不由在心中感叹道，他原本要用的词，应该是类似于一文不值这样的吧。
“梵高在世的时候，为了生存也画了不少画吧。”苏挽说道，“可是过了这么多年，他还存在于世上的作品又有多少？中国的朝代之中，又有多少宫廷画师？他们留下来的画，又有多少？而我，既然要画的少，那是不是百年之后，留下来的只会更少？那千年之后呢？”
陆云哲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搭话了，他甚至有些恐慌地想到，自己这种商人一样的口吻，是不是已经惹的对方不高兴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道歉，就又听到眼前的少女说道：“不过我明白学长的用心，放心，不过是送给于姐一张画而已。我自己在平时，也没有把自己的画送过人。”
苏挽说的也是真的，而她没有说的，是她之前所作的大部分画，都被她自己撕毁了。
陆云哲有些干巴巴地说了一句，“那也好。”而后，就没了言语。
他开始不断地在心里懊悔自己之前所说的话，而在这时候，车子却是已经不知不觉地靠近了A大了。
陆云哲在心里想着，自己要不然干脆请苏挽在学校附近吃一顿饭好了。正好这个点学校里也没有什么吃的了。
他正想着要将话说出口，便突然听见身边的少女疑惑地叫了一声：“叶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