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左边厢房是太子平日玩乐的地方,我曾去过两次,后来有了太子妃不便再入后殿,那里就成了男客禁足之地。”易宸璟在房里踱着步,隔间房内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袂响动。
在易宸璟的解释下,白绮歌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想要进太子东宫不难,但是身为男人的易宸璟想要进入女眷居住的东宫后殿就不大可能了,毕竟是太子妃起居所在,除了太监这种无法讨论性别的存在外,只有太子本人可以进入,所以易宸璟才要求白绮歌装醉伺机行动。易宸璟让她去的地方是太子未立妃前与通房侍女和妾室男欢女爱之处,而去的目的,是为了确定一件事。
“太子与后宫嫔妃有染?”珠帘发出清脆碰撞声,一抹丽而不艳的瘦长身影绕过屏风自隔间掀帘而入,华美衣裙摇曳生姿,越发衬得白皙面庞贵气逼人。
易宸璟停下脚步微微一愣,眼底惊愕之意赫然:“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般风度?”
“谁知道你眼睛用来做什么了。”新衣穿在身上还有些不太适应,白绮歌别扭地反复系着繁琐的腰间宫绦,看都不看给予赞扬的男人一眼,“你在东宫究竟有多少耳目?连人家拈花惹草、风流韵事都不放过,他这太子做的也真够累。”
但凡能讽刺易宸璟的机会白绮歌都不会放过,时间长了,易宸璟也从最初的哑口无言、横眉冷目变得油嘴滑舌、满不在乎,多少能适当反击了。
“哪个皇子·宫外没一群人看着?信不信你侍寝多少次他们都一清二楚?”易宸璟走到白绮歌身前,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凌乱纠缠的宫绦,修长手指随意摆弄几下就系出漂亮的绳结,“这是皇宫,你以为还在昭国——”
提及昭国,两人目光不约而同黯淡下去。
发生过的事情不想忘也无法忘记,有关红绡的死,有关扑朔迷离的真相,即便二人关系日渐好转仍难以逃离昔日阴霾。
“我尽力,查不查得到不做保证。”白绮歌率先打破沉默,对着铜镜将长发绾起,耳垂上两吊红珊瑚耳环光泽鲜艳,衬得纤细颈项雪白修长。
平心而论,若不是容貌被毁,白绮歌长相并不难看,虽然不像素鄢素娆或妩媚或娇俏,更比不上传言中红绡公主的倾国姿色,但也不至于见到就感觉厌烦的地步,婀娜身形肤白胜雪,十足的富贵千金之躯。
易宸璟仔细端详一番后微微蹙眉,抬起白绮歌下颌满脸不悦:“胭脂水米分素鄢和锦昭仪没少给你准备,怎么不见你用过?素面朝天去参加宴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待你多苛刻。时间还来得及,去修饰一下,好歹让人一眼能看出你不是侍女丫鬟。”
不苛刻么?白绮歌神情平静,回答干脆利落。
“不会。”
“……女人该会的东西你到底会几样?”愣怔片刻后,易宸璟苦笑,“女红说不会,琴棋书画说不会,诗词歌赋也不会,就连打扮自己都不会,就算失去记忆也不该全都忘光吧?留你在身边的感觉就像多了个军师,出谋划策不错,往来厅堂就拿不出手了。”
“反正你需要的是谋士而非枕边人,需要撑面子的话还有素鄢姐姐在,占尽便宜的是你,抱怨的还是你,小心贪心不足招人怨恨。”
对于易宸璟的直白意见白绮歌无动于衷,她本来就不是喜欢妆容打扮的人,那些胭脂水米分更是连碰都没碰过,总不能因为他临时起意突发奇想要参加什么宴席就去现学吧?
女为悦己者容,学会了,又能给谁看?
易宸璟沉吟良久,忽地拉着白绮歌进入内室,一只手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翻来翻去,最后找到一块小手指粗长的黑灰色硬块举到白绮歌面前。
“这是什么?”白绮歌问道。
“自己的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易宸璟无奈摇头,抬手将她下颌抵住,“这是眉石,你看哪个女人如你一般素着眉出去见人的?抬头,看着我。”
“堂堂皇子充当侍女?”白绮歌几不可闻嘟囔一声,依易宸璟所言仰起面孔看着他,看他认真谨慎地捏着眉石在她脸上细细描画。
想不到做事雷厉风行的易宸璟竟然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无怪乎素鄢虽不曾承宠依旧对他死心塌地。女人最敌不过男人温柔,就好比易宸暄之于她的体贴照顾,便是心肠再硬又明知他心机深沉,白绮歌终是对他厌烦不起来。
满怀期待直到易宸璟长出口气大功告成,白绮歌半侧身看向镜中,唇角刚刚泛起的一丝温和笑意蓦地僵住。
“易宸璟,你看过哪个女人的眉毛一高一低都快要连在一起了?!”
“怪事,平时我画些地形图纸笔法还是很好的,怎么就这两条眉毛画不齐呢?”易宸璟双臂交抱,百思不得其解。
平和心境瞬间崩毁,一股热火直冲脑门,白绮歌咬牙切齿抢过易宸璟手中眉石,冲着那张清俊脸庞毫不犹豫就是一笔。易宸璟沉浸在有关画眉技术问题中来不及反应,猝不及防被偷袭成功,从颧骨到下颌长长一道黛色墨痕清晰浓重,足见白绮歌用力之大。
“发什么疯你?!”
“不会画就别乱动,手那么欠·干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一叠声询问急促,门外玉澈听见屋内二人激烈争执还以为又吵了起来,忙冲进来打算拼命解围,不想掀起珠帘却见易宸璟和白绮歌一低头一仰头,相对怒目而视。玉澈刚要上前,那二人听到呼声同时转头,年轻侍女的身形就这么硬生生定住。
片刻后,抑制不住的笑声传遍徽禧居,玉澈笑得前仰后合,眼泪儿打着圈往地上掉。
最后还是玉澈心灵手巧给白绮歌从新上了妆,峨眉淡扫,脂米分轻扑,既不显妖娆又不失风采,这才让易宸璟稍感满意,顺便接受白绮歌带着怒气的不断挖苦。
轻松插曲告一段落,马上就要赶去东宫参加宴席,离开徽禧居院门后易宸璟立刻卸下温和气息,换上一身谨慎警惕。
白绮歌暗自叹息,他这么下去,终归是要人格分裂的。
敛尘轩在皇宫西南角落,距离东宫尚有一段距离,管事太监早带着轿子于外面等候,素鄢因与锦昭仪约好同去先行离开。按规矩皇子与皇子妃该同轿而行,任白绮歌一百个不愿意还是得紧挨着易宸璟坐在轿内,不想看他就只能挑着帘子往轿外看。
“那人是谁?美得不像个男人。”白绮歌忽地开口问道。
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易宸璟眉梢微挑:“苏瑾琰,遥阖殿最有名的门客。传言他成为易宸暄门客并不是因为有多聪明,而是那张妖媚不逊女子的面容太过引人注目——遇到这人你要小心,他并非传言所说那么简单。”
白绮歌没有继续追问,她并不想卷入无休无止的阴谋圈套中,战略战术她可以为易宸璟出谋划策,权势争斗还是躲远些好。
如果躲得开的话。
距离东宫还有一段距离时,易宸璟执意要步行过去,先前的谨慎警惕又变作散漫浮夸,时而高声吵嚷,时而与路遇的其他皇子说些庸俗不堪的笑话,看起来就像个胸无大志而又缺乏教养的粗鄙之人。
白绮歌知道,他是在故意掩藏自己的光芒。
众所周知七皇子在前朝没有近亲支撑,后宫一面敬妃又是凭着儿子战功才从冷宫出来的,别说地位势力,就连今晚其他三位二品妃均到场的宴席都没有敬妃位置。敛尘轩在遥国皇宫处处受制,举步维艰,易宸璟纵有气吞山河睥睨九州之能也不得不收敛锋芒,唯有忍耐,唯有韬光养晦壮大自己实力,他日才可一飞冲天,试剑天下。
自古帝业多祸端,于昭国质子十年给了易宸璟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心性和阅历,稳重细心,能忍常人所不能,比起那些自幼生长在富贵温柔乡的皇子们,他强了不止一星半点。白绮歌不否认,在她眼中遥皇之位就该属于易宸璟,尽管她更希望易宸暄不要在这场封疆路、帝业图中成为牺牲品。
“真是巧,五皇兄也刚到?”毫无敬意的寒暄打断白绮歌思绪,抬起头,眼前一身素雅的五皇子易宸暄双眸如水,目光相接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巧个屁,乘轿时前后相距不远,她和易宸璟步行足有两柱香的时间,一直在轿上的易宸暄怎么可能是刚到?
白绮歌低下头不去看易宸暄,心里早把易宸璟骂了个狗血淋头。都已经说明白暗袭一事不是易宸暄所为,他怎么还这般冷硬说句话都没个好语气?本来经过那件事后与易宸暄再见面就已经很尴尬了,有他在身边不冷不热盯着,想正常打招呼都成了难事。
易宸暄倒是自然,笑容依旧温和:“到了有一会儿,里面人多太吵杂,所以才来外面缓口气……”
话未说完,那笑容渐渐变了味道,似是带着苦涩,又带着认命般的无奈。
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众目睽睽下,易宸璟面不改色地把手臂圈在白绮歌腰际,稍一用力,身材瘦削的女子紧贴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