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傍晚,洗去灰尘晦气的将士们都开始饥肠辘辘,萧百善安排大军沿河扎营生火做饭,几位将军围坐在篝火边谈天说地。
“我不是沒想那么多吗,萧将军说要问问今晚是不是赶回正路,我想着大将军那会儿应该沒什么事就跑了过去,谁想得到……唉,算我倒霉,这回不知道大将军要瞪我多少日子。”一脸愁苦的梁宫倒碗酒仰头灌下,旁边萧百善、陈安等人笑得东倒西歪。
“大将军也算是年轻有为的奇才了,皇子妃更胜一筹,一介女子竟然有这般胆识智慧,若是生为男儿身,想來又是白家一代豪杰。”笑过之后,陈安长叹感慨,“不过这样也好,我大遥一直缺少年富力强的出色将领,大将军熟读兵法擅用战术,加上皇子妃奇谋迭出从旁辅佐,为皇上一统中州指日可待。”
萧百善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满怀憧憬,语气脸色里似乎都有一些隐忧,说起话來也是语焉不详。
“那也要她能一直坐稳皇子妃之位才行啊……”
平缓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易宸璟拉着白绮歌凑到篝火边,平和面色下隐有一丝笑意:“聊什么这么开心。几位将军难得齐聚,是打算好好喝一场吗。”
“大将军不在,我们怎么喝的好。來來來,快坐,这河里有鱼,等会儿抓住就送來了,烤着下酒正合适,”
一路行军到现在,众人对易宸璟也算有了许多了解,战事之外的平易近人使一众将士对他少了分敬畏多了分亲近,交谈时也很少客套,更像是朋友之间闲聊。
“饿了吧。先坐下休息休息。”拉过白绮歌坐在篝火边,易宸璟温柔不尽,这让几位副将、参军面面相觑,彼此相望的目光意味深长,,年轻就是年轻,纵是带兵打仗老练如神,夫妻关系上遥国著名的皇子将军依旧青涩,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忽而一幅老死不相往來的样子,忽而又如胶似漆难以分割,与所有年轻夫妻别无二样。
被梁宫搅乱情调从湖中出來后,白绮歌和易宸璟坐在湖畔晒了小半个时辰的太阳,烈日炎炎使得衣衫很快就彻底干透,松软轻飘,也沒了讨厌的酸臭之味。心情大好的易宸璟早把梁宫鲁莽行为抛到脑后,现在只感觉肚子里万鼓齐鸣,单是听到“鱼”字就快要流出口水。
行军打仗风餐露宿,能有足够的干粮吃已经很好,那些鱼肉瓜果只是梦里才有的东西,眼看不远处河中一堆士兵弯着腰四处摸鱼,不止易宸璟,就连白绮歌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目光频频向河边瞄去。
二人如出一辙的行为动作表情引得萧百善等人忍俊不禁,憋着好半天终是忍不住哈哈笑了出來,笑得白绮歌脸上两团绯红。
“笑什么,饿了要吃,渴了要喝,人之常情。”易宸璟沒有丝毫羞愧,反而当着众人的面揽在白绮歌纤腰之上,似是在宣布她的归属权。
白绮歌飞快瞥了一眼,不动声色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拧。
这人……脸皮太厚。
“对了,怎么不见宁公子。”四周打量一圈,白绮歌忽地问道。早上行军时还和宁惜醉打过招呼,到了大河附近就再沒见过,难道他不需要清洗沐浴么。
对白绮歌的问題易宸璟颇为不屑,背着她眼一瞪,方欲开口的陈安和梁宫立刻老老实实憋了回去。
不过,有些人总是不请自來的,不管有沒有人提到,也不管是不是有人不太欢迎。
“白姑娘是在找我吗。”清亮嗓音由远及近,白绮歌抬头,萧百善身后,正是宁惜醉抱着一坛酒缓步而來,白皙面容上笑容温和淡然,“我族风俗是不能在河中沐浴的,所以车上早有准备木桶,平时都是烧些水在帐中清洗,白姑娘不介意可以把木桶拿去用,我和义父共用一个,,”
“脏兮兮的东西,拿它做什么。”易宸璟不咸不淡打断,搂在白绮歌腰上的手臂紧了紧,低头看着篝火而不看宁惜醉。
这两个人碰到一起,军中必然会弥漫极大醋味。
白绮歌暗暗捅了易宸璟一下,挪出身边一片空地向宁惜醉笑道:“宁公子一起坐吧,这些日子辛苦了。”
“不苦不苦。”宁惜醉摇摇头,“苦的是义父,所有货物都是义父负责置办的,我只管收银子。”转身让开一步,站在宁惜醉身后的封无疆出现在众人眼前,宁惜醉仍是一副散漫表情给众人介绍:“这位就是在下的义父,祖姓封。不只是军中贸易物资,就连在下的生活起居也都是义父一手照料的。”
众人一一与封无疆打过招呼后客气让座,封无疆木着脸也不知推脱或是感谢,直愣愣坐在宁惜醉与白绮歌中间,惹得易宸璟又是一阵冷眼横飞。
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是因为难得放松的原因么。为什么感觉每个人都暴露出鲜为人知的本性并且都不知觉呢。易宸璟的率直,宁惜醉的玩世不恭,萧百善等人的不着调……总之,一切都与往日不同。
“绮歌代大将军多谢封老先生援手,有了这两车军资的确为我遥军增添不少方便,可谓助力极大。”
封无疆似是沒有听见白绮歌的道谢,头一扭,低声与身边宁惜醉交谈起來。白绮歌尴尬笑笑,她不明白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这张脸让老人家食欲不振,不然干嘛一副欠他钱的样子。换做别人白绮歌早就直白询问了,然而封无疆毕竟是宁惜醉的义父,于情于理都不宜冒犯,自嘲轻笑,白绮歌打消追问念头,转换话題问向宁惜醉:“早上我听萧将军说,宁公子打算这几天就要离开,可是事实。”
“嗯,是事实。”宁惜醉点点头,碧色双眸淡淡盯在白绮歌面容上,“我和义父商量过,再走几天就是霍洛河族边境了,我们曾与霍洛河族有过往來贸易,此番作为敌军商人出现不是太好,再说运來的军资也基本用完,多留无益。我们打算明天收拾好东西就往回走,在灵芸城逗留些时日后再赶往周边小邦小国,看看是不是能淘得些稀罕货物。”
白绮歌颇有些失落,却还是支起笑容:“也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日宁公子再到遥国,希望还能相见。”
“那是自然,有如此红颜知己,就算沒有买卖也要常去才对。”
瞬间,一片寂静。
敢把皇子妃称为红颜知己的男人有几个。除了皇子外还有吗。真的可以有吗。萧百善眉头拧得快要烂了,拼命向宁惜醉使眼色也得不到半点回应,翠玉之色的美妙双眼只盯着白绮歌,其他一切皆不见。
这是找死,众人眼神交流,一致认定。
正尴尬着,士兵送上一篮活蹦乱跳的新鲜河鱼,白绮歌急忙抱着篮子离开篝火堆,借口去收拾鱼躲得老远,,再不躲,不知道口无遮拦的宁惜醉又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言论,她可不想今晚面对易宸璟听一整夜酸气十足的抱怨。
白绮歌落魄逃跑,宁惜醉沒了说话的人,看起來也有些失落,易宸璟打量封无疆片刻,忽地露出意义不明的笑容:“风老先生和宁老板是哪国人。碧目白肤在中州大地并不多见,我记得十多年前灭亡的夏安国就是碧目族人为主。”
一语发出,萧百善等人都是气息一滞,目光齐刷刷看向封无疆。
夏安国,中州拥有碧目臣民最多的小国,也是十多年前被遥国大军踏破的异邦,因国王拒不臣服,遥皇一怒之下下令屠城三日,斩首数万,之后,碧目之人于中州再难见到。假如宁惜醉和封无疆真是夏安国遗民,那么他们接近遥国大军的目的就十分可疑了。
少顷,浑厚笑声打破沉默,封无疆抚着长须指了指宁惜醉:“大将军,你可曾听说夏安国有这等发色之人。夏安族,碧目白肤,发直而乌,若说老朽是夏安族尚有人相信,但要说惜醉是夏安族,呵,孤陋寡闻一词老朽是真不想加在大将军身上。”
“孤陋寡闻么。我的确有这缺点。”面对封无疆直白且毫无敬意的嘲讽,易宸璟不怒反笑,淡淡语气有若平静流水,“宁老板或许与夏安国无关,那么封老先生呢。您可是标准的夏安族特征,难不成……封老先生真是夏安遗民。”
躁动与怀疑气氛弥散开來,陈安收到萧百善眼色,悄悄将手放到身边长剑上,只要宁惜醉或者封无疆有所异动,必会在第一时间遭到诸人格杀。
仿若凝滞的时空下,长而干净的手端起酒碗,澄净酒液洒在篝火上,一大蓬火光忽地窜得老高,映亮周围心思各异的众人面庞。宁惜醉脸上看不到一星半点的紧张神色,平静,安定,一如既往。
“义父是夏安国遗民又能怎样呢,大将军。”神秘碧眸微挑,和煦笑容比落向西山的阳光更加温暖,宁惜醉单手托着下颌,遥遥望向河边白绮歌单薄身影,“是打算杀掉我们以避免潜藏危险吗。大将军认为,我们接近遥军是为了向遥国复仇、为夏安国百姓报仇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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