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腾挪出的营帐中,温文尔雅的男子闭目侧躺于软榻上,帐中异香袅袅,缭绕扑鼻,榻前单膝跪地的碧眸青年头颅低垂,双肩克制不住微微颤抖。
“七皇子已下令后日午时处死白灏羽,白绮歌这会儿被软禁在帐内,由陈安亲自看守。”
“我早说过,老七虽擅于隐藏忍耐,但终归是个性情中人。”易宸暄睁开眼睛,白秀手掌向苏瑾琰招了招,苏瑾琰迟疑片刻跪到他身边,脸面埋得更低。轻抚精致脸颊,易宸暄满意浅笑:“跟那种丑陋的女人朝夕相处,想來他已经忍到极限,有红绡公主之事推波助澜激起他怒火,那两个人想不分道扬镳也不行,不管怎么说,红绡公主可是老七痴恋十年的女人呐。”
苏瑾琰木着脸,语气一如既往淡如流水:“七皇子只下令处决白灏羽却并未对白绮歌下手,殿下不打算斩草除根吗,”
“不斩草除根必后患无穷,可是白绮歌这根草我偏要留着。有她在,老七绝对沒办法专心于与霍洛河汗国交战的事上,只要有一点点差错纰漏,他掉脑袋的可怜结局指日可待。”
祸人身不如乱人心,领兵打仗最忌急躁盲目,如果能以战败将军身份令得易宸璟身败名裂从此一蹶不振,岂不是远好过处心积虑冒着被父皇发现的危险暗中害他,易宸暄心里盘算得很清晰,白绮歌死了不如活着,背负白灏羽性命的她说什么也不可能再帮易宸璟,甚至有可能与其为敌,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不,是棋子、是工具,不善加利用就太可惜了。
一连串咳声打断易宸暄思考,抬起眼睑,苏瑾琰苍白脸色与越來越剧烈的颤抖清晰可见。
“沒有解药的滋味如何,欲死欲仙,好受得不得了吧,”嘲讽低笑,阴鸷声音回荡帐内,“瑾琰啊,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若不是有这药限制,你肯定早就把我大卸八块挫骨扬灰了。可惜你这辈子都逃不掉,,”指尖划过长而卷翘的眉睫,易宸暄笑得愈发阴冷:“我只有你和七七,就算我死,你们也要陪着我下地狱,懂吗,”
苏瑾琰抖得厉害,牙关紧咬根本说不出话,瞳眸渐渐涣散。
易宸暄从腰间翻出瓷瓶,倒出一粒药硬塞进苏瑾琰口中,不过片刻,苏瑾琰脸色慢慢恢复,战栗也逐渐停止,按着胸口长长出了口气。
这种痛不欲生的经历他已经忍受太多太多次,数不清几百几千,每次都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可以捱过去,可最后,仍抵不过易宸暄施在他体内的霸烈之毒。也许直到这一世风平浪静、万物湮灭也不会有人知道,堂堂大遥五皇子,竟是极其擅长制毒用毒的可怕男人。
气息甫定,苏瑾琰正打算离开,忽地被易宸暄叫住:“这几天你暗中监视老七可有被人发现,”
“论功夫军中最好的人就是七皇子,他都不曾发现我在暗处,其他人自然也不知道。”
“那就好,众皇子中当属老七最为狡诈,假如被他发现有人监视,很有可能将计就计反咬我们一口。凡事多加小心,我不想回帝都时被父皇斥骂,更不想那群低贱士兵在背后指指点点。”
“我小心便是。”苏瑾琰面无表情回应,转身离开营帐。
远处一群士兵正忙着搭设木台,再有两天,白家三少爷就将在那座高台上被熊熊烈火吞沒,而白绮歌必须在一旁看着,或心痛欲绝,或愤恨于心,总之,不会再与易宸璟有任何感情纠葛。
望着已经初见形状的木台,苏瑾琰罕见地挤出一丝笑容,清淡,充满期待。
“为了他的大业,你必须消失。”
山雨欲來,沒有风满楼,只有愁入骨。
听闻易宸璟所下命令,白绮歌本就跌入谷底的心更加冰冷绝望,她知道,他是恨到尽头无法劝回了,等待她和弟弟白灏羽的唯有疯狂报复,宽恕这个词早在红绡公主死去时就于易宸璟心里彻底破碎。
掀开帘帐,外面是恪尽职守的陈安,低头不知想着什么。
“我想见大将军。”低低开口,白绮歌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至极,难听得要死。
“这……”陈安犹豫不决,快速扫了眼渐黑天色以及忙着享用晚饭的将士们,这才点点头答应,“皇子妃请换上皮甲跟我走,莫要让人发现。”
白绮歌感激道谢,她很清楚陈安是冒着被易宸璟责罚的风险带自己前去的,按照易宸璟命令,便是她烧了这营帐翻天覆地也不肯与她相见,,决绝至此,果真是个无情的男人。
路过囚笼时白绮歌定定看过去,白灏羽正坐在囚笼中发呆,脸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眼中却染满更多悲切。毕竟是将门之后,白灏羽懂得不远处那木架是用來做什么的,还有忽然送至面前的好饭好菜,所有迹象都表明,他的路,走到了尽头。
“皇子妃跟紧些,一会儿大将军还要与梁将军、萧将军议事,去晚就再沒机会了。”陈安小声催促。
幽幽一声叹息,白绮歌收回目光低着头继续跟在陈安身后走向易宸璟营帐,她多希望白灏羽不要那么惊恐害怕,希望心里的话能被他听到。
我是你的姐姐,哪怕舍掉性命也要救你。
见到易宸璟时他正埋首于高高一摞书卷中,旁边灯座里已沒有多少油,昏黄光亮晦暗摇曳。陈安悄悄摆摆手示意白绮歌独自留下,自己则转身离开营帐在外守候,,人家家事,掺合多了无疑于自讨人厌。
易宸璟只知道有人进來却不知是谁,还以为是士兵进來填灯油,随手将灯座推向一旁,闭上眼疲惫伏在案上。
白绮歌沒有直接开口说白灏羽的事,而是拿过摊在案上的布兵图凝眉沉思,提起笔在某处一点,神态动作宛如早时在敛尘轩他的书房里一般。
“净找些沒用的书來看,这‘铁燕’阵是《花氏兵略·六卷守型章》里记载的,其他书籍从未提及,任你翻遍也找不到。”
压在额下的手臂一僵,易宸璟猛然抬头,这才发现站在身侧的不是别人,正是应该远在营地另一端帐内的白绮歌。眼中神色数次变化,最终停留在冷漠微怒之上:“陈安呢,死了吗,还是听不懂人话,”
“我用剑逼着他來的。”
“凭你,三脚猫功夫,只会丢人现眼。”
放在平时,这席话或许会博白绮歌一个白眼儿几记轻拳,现如今两人关系僵硬如石,白绮歌哪还有心思听他是打趣还是嘲讽,放下笔,澄净目光静静落在易宸璟眼中:“你知道我为什么而來。”
“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放了他。”
“小羽是爹爹娘亲最疼的孩子,你杀了他势必惹怒爹爹和二哥,届时易宸暄见缝插针拉拢他们与你为敌,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不是说要一统天下,为了夺得皇位什么都能忍吗,既然能容得下我活着,为什么不能连小羽一起容下,”
连番逼问并沒能打动易宸璟,那双眼依旧冷漠无情:“容你,是因为被你骗了,你三番五次保证不会再骗我却全都是假话,早知如此我当初绝不会说出放过你的承诺。事已至此我不想多说,你,我不会杀,白灏羽,我也不会放。”
白绮歌仍不死心:“小羽是听了我的怂恿才会做出混事,罪不至死,你非要找人报仇也不该找他。”
“你真的是白绮歌么,”易宸璟忽地冷笑,站起身低下头,与白绮歌四目相对,“我想折磨死你的时候你偏要活着,我让你活着的时候你一心寻死,是不是你活着就为了与我作对,坦白告诉你,放过白灏羽这件事绝不可能,你再怎么求也是沒用。”
软话硬化都说遍了,他还是不肯放人,白绮歌长叹口气,目光也冷了下去。
“如果你杀了小羽就是我的仇人,就算我死也不可能为仇人利用,是执意要报仇不惜失去一枚好棋子还是放开恩怨,你自己决定。”
冷笑声蓦地高扬,易宸璟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长眸如月,大掌伸到白绮歌脑后,手指微动,束起发髻的发带翩然落地,如瀑长发泻至腰际,宛若黑龙。
沒有任何理由,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你以为,离了你我就如同呱呱坠地的婴儿什么都做不了,白绮歌,你太高看自己了。”
对易宸璟的冷嘲热讽白绮歌不以为意,本该焦躁烦乱的情况下反倒露出笑容,然而任谁都看得出那笑容凉薄得很,根本毫无快意可言:“我从不高看自己也不会妄自菲薄,为了什么才接近我的你自己不明白么,或许我不是你争权夺位的关键棋子,但沒有我,你必定会走许多弯路。”
“你以为我是为了,,”气怒之下喝出的反驳戛然而止,易宸璟咽下后半句话,冷俊表情转向旁侧,“够了,我不想与你废话,好自为知吧。”
到了这种地步再沒什么好说的,反正白绮歌并不曾寄希望于他的仁慈宽厚,要救白灏羽,她另有办法。
掀起帘帐,瘦削身影在落日余晖映衬下显得更加单薄,而帘帐落下时留给帐中满面疲惫男人的话却坚定无比。
“铁燕阵破阵法记载在《花氏兵略·九卷破阵式》里,还有……我就是我,与红绡公主沒有半点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