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灏城回到都城已是第二日清早,蹑手蹑脚绕过白绮歌房间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沒有进去,而是径直回到自己房间。
“深更半夜不睡觉,二哥是在外巡视一整夜么。”门刚推开,还不等白灏城闭上眼长出口气,幽幽响起的声音便在房内回荡。
白灏城浑身一僵,发现桌边坐着的人是白绮歌时,笑容极其不自然:“四处看看,也顺便散散心,这两日总想些琐碎事情,心情都糟透了。”
白绮歌沒有直接指出白灏城尴尬笑容与发红脸颊是多么无可辩驳的说谎铁证,明如秋水的眼眸静静盯着白心虚的兄长,仿佛要把他心事看穿一样,令得白灏城异常难受。
最终,不善撒谎的一代军神摊手投降:“你怎么知道我出去了。”
“玉澈看见你离开王宫直到后半夜还沒回來,我去城门问了守卫士兵,说你一早就已经出城。”白绮歌站起身,伸手掸去白灏城腰间一抹干涸泥土,“二哥,你告诉我,你出城去见谁了。宸璟还是易宸暄,又或是其他什么人。”
在白绮歌面前,白灏城感觉自己就是透明的,想要隐瞒什么比登天还难。无奈摇摇头,借低头擦拭泥土的瞬间掩饰好一闪而逝的慌乱,白灏城极力装作毫无保留:“是五皇子易宸暄。事实上斥候营的探子曾被遥军俘虏,易宸暄私下放了他并让他带了封信给我,约好昨晚在沼泽地相见。”
“他让你去你就去。那人狡猾阴险满脑子下流手段,二哥你就不怕中了他的奸计吗。好在你平安归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向爹爹交待了。”白绮歌有些急,语气难免冲劲儿十足,然而白灏城不怒反笑,一双眼中满是温柔。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被呵斥还要道歉,白灏城的反应然让白绮歌一时语塞,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对自己的鲁莽行动有那么一丝后悔,,自从白灏城在天牢表白后,白绮歌就一直避免和他单独相处,今天要不是担心他安危又不想让其他人跟着不安,说什么她也不会一个人在白灏城房中等着。现在可好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要劝告又不敢多说,生怕白灏城多想。
尴尬气氛持续了片刻,白绮歌灵机一动岔开话題:“易宸暄找你说什么。劝降。”
“沒有,他说遥皇有撤兵的意思,但需要我们给个台阶下。事情牵扯太广我不能一个人独断,所以沒有给他答复就回來了。”易宸暄岂是那样好说话的人。白绮歌不信,挑起眉梢一脸怀疑表情,白灏城板着脸想硬撑过去,结果还是沒能挺住,寂寥一声长叹后再度开口:“好吧,我坦白。那边的意思是要你承认叛国罪行并主动投降,届时遥皇会免去你的死罪从轻发落,等风波过去、无人再注意,恢复太子妃之位也不是沒有可能……”
“二哥答应了。”似是听到什么可笑的事情,白绮歌一声轻笑,不屑之意甚是明显,“易宸暄说的话能信,那这世上就沒有所谓的谎言了。事情从头到尾有多少是遥皇的意思尚不得而知,他这会儿跳出來‘转达圣意’简直是荒唐至极。”
白灏城用力点头,沉声道:“明知道你是被冤枉的,我怎么会接受这条件。若我们白家真是那种为了求存不惜自毁名誉的人,事到如今也不会闭关死守。放心吧,绮歌,我已经与他说了不可能接受如此条件,这件事沒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就算耗尽最后一名士兵,二哥也会坚持到底。”
明明是令人感动的话,白绮歌却只能苦笑回应,几不可闻浅浅叹息,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萃凰剑。
“二哥,去找你时我看到有偷逃出城的百姓,而且为数不少……这样下去,白家会被百姓怨恨吧。”
“也算不得偷逃,是我让守城士兵放人的,只是沒想到会有这么多百姓想要离开。”白灏城似是有些失望难过,“将士们跟随我多年,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就算沒有你在其中也会死守都城捍卫昭国土地;而那些百姓不同,他们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就为了谋个生计,家国大业、王朝兴衰对他们來说太遥远,远不及一顿饱饭來得现实。如今遥军断我水粮,百姓们吃不饱又要担惊受怕,当然会对我们的行为感到不满怨恨。他们心里盼着的是尽快了结战事,无论谁输谁赢,还他们太平日子才最重要。”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难道要把守护家园的责任全都推到我们身上吗。”怅然低叹,白绮歌遥望天际,那里阴云将散,明朗日光却还未到來。
白灏城站在白绮歌身后静静看着她背影,愣怔片刻,突兀轻道:“绮歌,去放风筝吧。”
“什么。”白绮歌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了白灏城的话,茫然回头。
“不,沒什么,只是忽然想起和玉澈的约定而已。”笑着摇摇头,白灏城拍了拍白绮歌肩头,“一晚沒睡吧。看你脸色差的,快回房休息,我去看看玉澈那丫头。”
白绮歌确实有些困倦,混混沌沌走回房间睡下,无奈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易宸暄和易宸璟交错面庞,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迷糊着,总之醒來时浑身上下更加疲惫。
看了眼沙漏,差不多申时二刻,平常來说正是当值士兵换岗时间,王宫里应该很热闹才对,可这会儿院外安安静静较平日更加冷清,气氛明显不对头。白绮歌翻身坐起,擦了把额上的汗珠匆匆走到院外,只见外面驻守的士兵都已不见,仅剩几个留下的宫女太监行色匆匆,面容惨白。
“怎么回事。人都去哪里了。”白绮歌拉住路过的小太监疾声问道。
小太监本就慌慌张张,被人这么一拉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是白绮歌后长出口气,表情像是快要哭出來一般:“三小姐别吓人啊,奴才的胆子都要破了,”看白绮歌一脸迷茫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小太监忙把她推到一旁以免阻了别人去路,颤抖声音还带着哭腔:“城外打起來了,三小姐也快找地方躲躲吧,外面的百姓吵着闹着要见白将军,都快堵到宫门口了,”
白绮歌脸色一僵,身子晃了晃。
早晨还风平浪静的,下午就开战了吗。指挥遥军是那四位老将军还是易宸璟。假如是易宸璟,是不是就意味着……社稷江山还是她,易宸璟已经有所决断了么。脑子里如同乱麻一团,越是想要理清就越混乱,白绮歌用力敲了敲额角赶走乱七八糟的想法,取來萃凰剑往宫门口奔去,全然不顾小太监在身后拼命呼喊。
战火起,百姓慌,内忧外患重重压迫,她担心白灏城一个人扛着太累,就算自己不能帮上什么忙,至少能站在城头,与他,与昭国最后这片土地共存亡。
遥军是午时突然发起的进攻,城外十里负责侦察的几十昭国名士兵拼尽性命向城头发出信号,等到马匹将人驮回城中时,尸首已经血肉模糊,根本认不出谁是谁。白灏城当机立断下令展开防御,一边阻拦疏散想要离开都城的百姓,一边集合城中所有将士投入战斗,及至傍晚降临时,遥军已攻到门前,驻兵城下。
“布阵严密,攻击有条不紊,完全不是先前攻势可以比拟的。”看见白绮歌出现在城头,白灏城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是他身边努力收起害怕表情的玉澈让白绮歌些许惊讶。然而白灏城沒工夫考虑这些,两道剑眉蹙成一团,目光投向城下密密麻麻的遥军兵阵:“有几个百姓趁乱出了城,现在生死未卜,还有些人看到交起手來非但沒有退缩,反而更急着想要出去,我实在拦不住他们了。”
“随他们吧,二哥不是也说过么,生或死,走或留,那是他们的自由。”白绮歌尽力宽慰着白灏城,半点不提來的路上所见所闻。
守在城墙上的将士们并不知晓,梁施城中的部分百姓正在发疯似的四处胡闹,刚才要不是白绮歌骑着马硬冲了出來,只怕要被围在王宫外的愤怒百姓们生吞活剥了,,那些人已经不再支持白家,他们把希望转化成了惊恐、愤恨,将白家看作引來战火、害得百姓饱受痛苦煎熬的罪魁祸首。
半生为昭国冲锋陷阵的白灏城若是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难过吧。
所以白绮歌只字未提,只站在他身边,勇敢接受命运摧残的坚定目光向城下望去,望着黑压压的遥军和染血大地,也正是这无意的一眼,让她的心陡然紧揪。
“宸璟,”
听到白绮歌失声低呼,白灏城心头一震,想起要遮住她双眼却已经來不及,心里骂着自己粗心大意的同时飞快地把白绮歌推到玉澈身边,自己则挡在前面,隔绝了白绮歌望向城下的视线。
他本不想让她看见。
遥军先锋阵中,那一抹银光凛冽的身影如沉默刀锋,无声无息,刺伤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