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思云(1 / 1)

思云不招、兰薇不急,二人互相熬着,至于谁是强势谁是弱势显而易见。

御医们很快松了口气,兰薇的嗓子未再受损,只消得继续调养便可,至于那日的突发状况是怎么一回事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霍祁守在漪容苑的时间愈发多了,时常只是陪着兰薇说话,却不许她开口,甚至不想让她同小猫多言,生怕迫得急了再伤到她什么。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一场秋风过后,天气凉得分明。宫女们皆添了件厚实些的褙子御寒,无事时随意聊着,都知道今年冬天必定冷得很。

“快中秋了。”芈恬含笑饮着茶,啧了啧嘴,大是享受似的道,“今年中秋我不进宫参宴了,和沈宁在家中过。”

兰薇噙笑颔首。难得沈宁能有空闲,无怪芈恬这一副喜滋滋的样子。

“中秋,本也该是和家人团圆的时候呢……”兰薇的笑容意味深长。思绪流转,她静了一静,笔才再度落下去,“便是不参宴,也劳烦你进宫一趟。”

“干什么?”芈恬不解,看着席兰薇继续写着:“当日自要为父亲备宫饼一份。”

就算是阖家团圆,她这宫妃也没有“回娘家”去过节的道理。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席府就在长阳城中,且相熟的外命妇不少,想托人转达这份孝心不是难事。

芈恬点点头,自然不会拒绝。二人又品着茶小坐一会儿,她就告了辞,逢年过节,各府都免不了一番筹备,她这沈府的当家主母也不是能闲下来的。

“去传思云来。”芈恬离开后,兰薇又静静坐了一刻,出言吩咐道。

从那日算起来,今天是第十八日,也就是思云得以歇上一天的日子。她那法子已走了六个轮回,火候也差不多够了。

思云与半月前比起来,已是判若两人。整个人消瘦了一圈不说,更显得沧桑了许多。席兰薇知道她和自己一般年纪,但许是因为自己活过一世的缘故,大半月前见了思云,觉得她眉目间更多两分年轻娇俏。

如今看上去,却好像比自己还要年长个四五岁了。

“还不肯说么?”席兰薇静静看着她,这次索性不需她动口型,清和便替她问出了想问的话。

思云跪伏在地,消瘦的双颊白了一白,未语。

“中秋快到了。”席兰薇轻笑着动着口,“想不想跟家人团聚,看你自己。”

思云仍旧伏地不语。

窗外的秋风轻轻吹着,刮出的声音充斥着萧瑟的意味,听上去甚至比严冬的寒风更寒凉些。席兰薇静听着风声,寻着思云细枝末梢的情绪,见她始终无甚反应,心中喟了句当真心思不灵,睇了眼清和,又一并道:“你忘了么?我说过,我要你的命一点用都没有。”

眼帘低垂,她蕴着冷笑抚着衣袖上绣着的花草纹,说得轻松随意:“你家人在映阳桓州,除了父母还有一个兄长、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幼弟才三岁。”

她的口型适当地停住,清和的声音便也顿住。居高临下地瞧着,思云可算有了些反应,动了一动,发僵地抬起头来,虚弱的声音有些发哑:“婉华娘子想得太轻巧了,夏才人敢用奴婢……”

“夏才人敢用你必定会护你的家人的。”清和截断了她的话,声音也盖过了她。继而端详着席兰薇的神色,冷笑涔涔,“那你试试看啊,我不跟你争夏氏的事,吴家确是大家——那你当我席家就是任人欺负的么?”席兰薇淡睇着思云,清和恰到好处的口吻让她很是省力且舒心,“且不说席家如何。我提醒你一句,禁军都尉府指挥使的夫人,还没记事就跟我玩在一起了。”

思云终被激起了一个激灵,浑身抑制不住颤抖地抬起头来,怔然望向她——这番神色,让席兰薇大是满意。

到底是被折磨了大半个月,再强撑着一口气,神思也软了下去,只消得最后一击接上,她会受不住的。

“你不能……”思云连嘴唇都颤着,每一个字都带着充满恐惧的颤音。

“有什么不能?我若是想,让宫里添两个宦官、教坊司添两个歌舞伎,你当是什么难事?”

语罢,淡看着思云就在自己眼前……无力支撑地瘫软下去。

“我说……”思云支在地上的手好似灌了浑身的力气,指节按得咯咯作响,“娘子想知道什么……奴婢都说。”

“你知道你该说什么。”席兰薇终于面露欣然,轻吁口气,“你知道的都说了便是——我也用不着你栽赃不相干的人,免得再加盘问时有个疏漏,反倒弄巧成拙。”

“六月初的时候……夏才人让奴婢出宫去取一副药。”思云垂下头低低说着,毫无生气,仿佛被人抽走了魂魄。

“是后来下在我药中的?”席兰薇问道。思云点点头:“是……”顿了一顿,面上生了些许疑色,“但她说……那药只会悄无声息地让娘子说不了话,不会……不会有疼痛。”

席兰薇微微一凛,冷然不语。那疼痛本就是假的,只是为了让皇帝见到而已。

这现在并不要紧。

“你接着说。”清和在旁催促着,思云咬了咬牙,又说,“夏才人说……只要娘子再也发不了声,陛下总会不喜欢的,到时候她自然还能得宠,我也……”

话语骤停,思云面色又是一白,继而垂下首去,大显慌张,分明在为方才说出来的话后悔。

“你果然想惑主。”席兰薇了然间生出几许蔑意,淡看着她,神色悠悠,“有胆识。”

思云想惑主的所作所为,旁人兴许瞧不出、芈恬也只是看她打扮得格外上心些而有所怀疑,席兰薇却是打从第一天起就看在眼里。

她的妆容从来没有疏漏,簪钗用得精巧,多是成色较新的,于是满头珠翠中,那一只略微显旧的点翠步摇就格外明显。

后来秋白替她查到,思云刚入宫时曾服侍杜氏,席兰薇便明白了,宫中那时都误以为皇帝当真喜欢杜氏用点翠的样子,杜氏便日日戴着,她身边随着的宫人自然印象更深些。

还不止这些。

有天夜里,席兰薇难以入眠便想喝些东西解闷,又不想喝茶。恰是思云值夜,奉了一盏杏仁茶给她——单是杏仁茶还无妨,又刚好是七分的热度、于她而言偏淡的口味。

于她而言偏淡,却恰是皇帝所喜的味道。

而后,席兰薇就开始小心了,仔细观察之下,思云行事间总有那么一些是无意中顺着皇帝的意的,从穿衣的颜色到盥洗用水的温度……让席兰薇一度惊诧,她是花了多少心思才能了解到这些。

单是那杏仁茶就足够让人意外了。她是凭着观察细致偶然知道的,至于皇帝喜欢怎样的浓淡,过了许久才慢慢了解;而思云……

她并不认为思云能那样观察入微,那就只能是花了重金和御前宫人去打听。

论起惑主,她也实在算是下了血本的。

“这些话、还有从前更多的安排,你到宣室殿去,跟陛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席兰薇静了静神,瞟了她一眼又道。

“不……”思云却忽然慌了,连连摇头,半点也没有接着配合她的意思,反抗之意无比明显,“奴婢不能去……”

“我不会让夏月、或者是吴家动你的家人的。”席兰薇黛眉微蹙,仍旧维持着耐心。

“奴婢不能去……”思云却还是这样说,神色恍惚地摇了一摇头,话语停滞了半天,才又说出话来,“奴婢不能去……娘子想让陛下知道什么,奴婢可以写出来、画押……但奴婢不能去见陛下。”

神色的慌张、态度的坚定让席兰薇疑惑无比,眉心间不快萦绕,冷下脸来问她:“我要知道原因,你如实说。”

“奴婢……”思云陡然一阵哽咽,双眸犯了红,眼泪也很快涌了出来,“奴婢不想让陛下看到奴婢这个样子……”

这话在席兰薇、在秋白清和听来,都很有些“诡异”,竟让她们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些流传已久的爱情典故……

譬如李夫人病重、形容枯槁时,无论如何也不肯见汉武帝。

可发生在眼前之人身上就奇怪了。思云又不是霍祁的妃妾,她一个宫女,是在先帝在位时入的宫,这几年侍奉过何人都查得出,万不可能是被皇帝幸过的人。

她执拗个什么劲……

“你和陛下……”猜了又猜,还是觉得这最不可能的想法好像就是唯一的可能了。席兰薇犹豫着问出,一边问着一边觉得真是荒谬。

“娘子误会了……”思云一声苦笑,滞了半晌,后又摇了摇头,“奴婢若和陛下……有什么,便不会在这里服侍娘子了。”她微微抬起头,发怔地望向席兰薇,原本毫无光泽的双眸里散发出了异样的光彩,“只是奴婢初进宫那年……太子殿……”她沉浸在回忆中,话至一半惊觉称呼有失,又连忙改口,“陛下……在掌事宦官面前,替奴婢说过两句情。”

笑音低哑,思云从唇角挤出的笑意中满是自嘲:“娘子别笑……奴婢自己也知到这傻得很,但从那日开始……奴婢眼里就再看不进别人了。”

席兰薇屏息一瞬,继而略有错愕道:“所以……你就一直想邀宠。”

“是……”思云点点头,承认得毫不委婉,“宫中嫔妃那么多,自古……也是常有宫女得幸晋封的,奴婢为什么想不得?”

席兰薇静了静神,对她这芳心暗许的陈年旧事并不怎么感兴趣,浅笑了笑,循循善诱:“难为你下这么多工夫,那你就不想想……陛下到现在对你半点印象也没有,你写了供状呈过去不过一死,还不如替我把事情办了,当面跟陛下说说夏氏的安排,无论如何……陛下总会记得你些呢。”

“不!”思云仍是不肯,话语甚至比方才还要坚定些,眉目间更添了些对席兰薇这般规劝的愤意,“奴婢宁可陛下全然不知奴婢是谁……也不想他对奴婢的唯一印象是……下药毒害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无节操作者表示:对不起,男神是女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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