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告辞(1 / 1)

翌日的晨省,景妃差人请席兰薇前去。

自是因为那冰雕的事,席兰薇坐着步辇,不疾不徐地去舒颜宫,沿途经过的宫人纷纷见礼,不管实际上藏着怎样的心思,看上去都还是万般恭敬的。

她浅支着额头,无心多想那冰雕,只想把楚宣的事想个明白——不知他们想如何把他牵扯进来。

静庄殿外,一众宫人齐见了大礼,朗声通禀后,毕恭毕敬地请她入内。

进了殿,又是嫔妃齐齐见礼,她稍缓了口气,心平气和:“都免了。”

径自行去景妃右首的位子落座,她浅打了个哈欠,显得很是困乏,睇了睇跪在殿中的方氏,神色平淡,口吻慵懒:“景妃姐姐这是查明白了?”

“是。”景妃略一颔首,面上毫无笑意,冷睇着方氏,生硬地吐出一个字,“说。”

“臣妾岂敢毒害皇裔。”方充华声色平静,垂首静默跪着,说罢才抬了一抬眼,瞥着席兰薇,冷涔涔一笑,“臣妾和昭仪娘娘交恶是真,但臣妾也入宫多年了,不喜昭仪也还忠于陛下,断不会戕害皇裔。”

她好像一次次地刻意提着“皇裔”二字,席兰薇淡看着她,凝视着她施了不少脂粉也仍憔悴的面容,俄而清冷地笑出声来:“本宫怎么听着,充华你话里有话?有话直说就是,各宫妃嫔皆在这儿,本宫有耐心猜你什么意思,她们也未必想跟你多费工夫。”

听她如此一说,方充华目中一凌,抬眸回视于她,冷厉道:“昭仪娘娘,您腹中这孩子,是陛下的么?”

居然就这么直言问出来了。

席兰薇扬音一笑,似是被气笑的一般,笑着看看方氏又看看景妃,接着重新看向方氏。停住笑音,她带着满目好奇,用一种全然不解的神色望着她,耐心道:“本宫是宫中昭仪,这孩子不是陛下的,还能是谁的?”

“谁知是谁的!”方氏狠然一喝,声音显得尖利了些,“谁不知道娘娘回家省亲时曾和旁人私会!长阳城中都传起来了,如此丢了天家颜面,娘娘还敢说这孩子是陛下的!非要等到真相大白那日不成?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哪来的昏话!”席兰薇只冷然听着,秋白却是忍不住了,怒斥一句,停了一瞬又道,“市井之言,亏得充华娘娘敢拿到宫里来说!究竟是真是假,娘娘当陛下心中没数么?如今妍妃娘娘坐在妃位上、有御医小心侍奉着抬,其中几分真假娘娘当真看不出?”

“谁知她又怎的蛊惑了陛下!”方充华的话说得更不留情了,声音亦压过了秋白,“事情到底如何,在座诸位可向御前打听打听;她这孩子陛下究竟在意与否,更是看看情状便可得知!”

“够了。”席兰薇声音短促有力,喝住她喋喋不休的指责,稍作缓息,平和问她,“本宫只问你,这冰雕里的东西,是你加的不是?”

方充华略有踌躇,少顷,一咬牙,还是承认了:“是!”

听上去,颇有些大义凛然。

“好,那本宫再问你……”她旋起一笑,“你是因为认准了这孩子不是皇裔,才添的这香汁,是不是?”

“是!”这一回,方充华应得很快,十分决然。

席兰薇面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点了点头,遂而又道:“你觉得这孩子不是皇裔,是因为去御前探了信,可对?”

方充华朱唇一动,能看出一个“是”字到了嘴边,却又被狠狠咬住。半晌,索性闭了口不言。

还算有点脑子,到底没再如此笃定地承认了下监视帝王的罪名。

然则她是否再承认一遍也都已不重要,席兰薇轻一哂,转向景妃,慢条斯理地说着:“方氏戕害皇裔在先、污臣妾清白在后……至于去御前探信的事,也是她方才亲口所言,在座的都听着呢。”站起身,席兰薇抿着温和微笑,屈膝一福,“还请景妃姐姐公断,给臣妾和腹中皇裔一个交代。”

她说话间带着点蔑意,直让在座众人觉得,谣言漫天之下,她还敢如此笃信这是皇裔、如此嚣张跋扈,真是蠢透了。

不理会旁人心思,席兰薇淡然静立,等着景妃发话。景妃则睇着方氏,护甲在桌上轻敲了一下又一下,好像在斟酌,究竟怎样罚她才好。

“敢伤皇裔……自是轻饶不得。”她的手指离开案桌,轻支着额头,黛眉稍蹙了一下,遂一喟叹,“本宫会向陛下请旨,废她充华位,降为宝林,闭门思过。”言罢,任由着殿中静了一瞬,才看向席兰薇,带着三分笑意询问她的意思,“妍妃妹妹觉得如何?”

“听姐姐的就是。”席兰薇答得轻松,一副全然懒得多费心力的神色,“臣妾有着身孕,没心思多想这些。景妃姐姐执掌宫权多年,决断自然无错……”稍稍一顿,思量着笑意更深,“还多谢姐姐大度,既没真废了她又没见血,算是为臣妾腹中皇裔积德了。”

她的笑意真切,眼中满含谢意,景妃听言亦是一笑,带着些许恍悟,思忖着又道:“积德……倒是提醒本宫了。如此,方氏你思过时不妨为妍妃的皇裔抄抄经文,算是为他祈福,也算是谢罪。”

满殿嫔妃的注视下,方氏面色白了一白,大有不甘,却到底没有出言反抗。胳膊微微颤抖着,她伏地一拜,轻应道:“诺,臣妾遵旨。”

皇帝准了景妃的请求,一切皆按她的意思办。

大约在旁人眼里,宫中的二妃眼下真是和睦得紧,一个安心养着胎、另一个尽心尽力地护着这胎。

这和睦,自然是要维持的。景妃是有意做给她看,她则乐得让景妃相信自己做得很好。

如此,才好让景妃继续觉得一切皆在掌控之中,免得她生了防心,又要出变数。

“但凡舒颜宫送了东西来,一定接下。赏钱仍不必给多,但话要说到。”她提点着小霜,轻笑道,“她要示好就随她的意,让她觉得本宫当真信她、一步步都被她牵着走,到了那天也任她宰割。”

话中透出几许冷意,又像是冷眼旁观的轻蔑。席兰薇静了静神,想着殿中的那一唱一和,心中的寒凉更甚了些。

景妃到底是外人,如何算计都不至于让她心寒,可身边之人……

深吸了口气,席兰薇摇了摇头,不作多想。

手探入袖中,她摸了那签文出来,却未再看写着签文的一面,只翻过去看背面的签解。

苍劲有力的十六个字,当时看来意思模糊,现在却很是分明了:“宝在石中,异人少知。真待分明,尽可施为。”

知道这孩子究竟是不是皇裔的,到底是少数人。目下……情势真是乱得很,皇帝与张家间存着一场博弈,外加楚宣不知会怎样卷进来。

说不心急是假的。曾以为有孕是一番别样的体味,怀胎十月,每一日都要好生感受,感受这孩子在腹中一点点长大。

如今,却被这时局搅得不能不烦乱,愈发觉得十个月实在太长,巴不得明天就赶紧生下这孩子,赶紧让景妃出手、赶紧让诸事落定。

“为了你平安……”她抚着小腹,低语呢喃,俄而浅浅一笑,似是对孩子说话又似是安慰自己,“罢了罢了……就是再多十个月,娘亲也能忍。你好好地长大,什么也不必害怕,自有爹娘为你料理妥当。”

腹中的那小小生命似乎动了一动,像是在给她回应。她的笑意不自觉地又添了些,顿时烦乱不再,觉得怎样的纷扰都是值得的。

半夜的静谧里,好像有微弱的声响碰在床边。席兰薇熟睡中虽有所察觉,却无力睁眼,蹙了蹙眉头,没来得及多想一想就又睡熟了。

直至清晨醒来,睁了睁眼,手向旁一摸,摸到一物,凉凉的,上有雕镂。

拿在手里一看,是枚玉香囊,显是整石而雕,内外两层,每一层都雕得薄薄的,花草纹却很清晰。

最里面,显搁着一张纸笺,席兰薇蹙蹙眉头,打开香囊、取出纸笺,上面只有四个字……

保重,告辞。

他……离开了?

不知是霍祁的安排还是他自作主张,也不知此番“告辞”,除却从她身边离开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事要办。

只是……上一次离开时,他是当面来道过别的,这一次却是这样不声不响,夜深人静间悄悄离去。

是觉得无意中添了麻烦而有愧意么?

她不自觉地猜着楚宣的心思,怔了须臾,化作怅然一叹。

“娘娘。”门被叩了一叩,小霜的声音传入耳中。席兰薇应了一声,让她进来说。

简小霜入殿一福,黛眉稍蹙着,定了定神,禀说:“方宝林出事了……说是、说是三更半夜忽然疯了,哭喊着要见陛下,几个宦官一起都拉不住她。倒是也没敢直接去宣室殿,费了半天工夫,将人绑了,可听说……她胡言乱语着,好像提到了娘娘、也提到了楚大人……”她说着顿了一顿,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续道,“现在……陛下往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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