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看她是跟人去了东边。”这是大哥知道的唯一线索,而那个方向也正是叶修过来的方向,也就是说他很可能与真凶擦肩而过。
叶修再次冲进人潮,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街道上的人会这么多,直接拖慢了他找人的进度,难以前进的焦躁让他越发烦躁,心中有股冲动低语着,让他直接把这里清理干净不就好找人了吗?
还好叶修还保有起码的理智,因为这种情况也见过几回,只要意识到问题,保持冷静就可以回避。
只是关心则乱,焦躁中的叶修脚步有些虚浮,尽力挤开人群的时候还被别人撞了个趔趄。
叶修忍不住焦急地喊了出来:“让一让!让一让啊!”
来往行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似乎很奇怪这个男孩为何这般激动,他脸上的表情就像自己走丢了一样。
漫无目的地寻找了半天,叶修忽然停住脚步,无言的寒意正在从四面八方涌上来,他的心脏在强劲地跳动,但是他的意识又开始恍惚。
他捂着脑袋,感觉遗忘了什么,又或者做错了什么。
不对,当时他应该阻止大哥独自离开的!
没有叶修的保护,武功只是自学的大哥根本不是那些一流高手的对手,甚至也比不上二流的人物,而大街上大哥他恐怕不会去使用密制的黑火药,何况小妹还在别人手里。
如果就这么掉到别人精心布置的陷阱里,恐怕没人救得了他,小妹也会很危险。
“等等……当时?”叶修又是一晃神,朝身后望去。
但叶修刚一回头,脖子上的汗毛就忽然竖了起来,他连忙下蹲,双手架于身前,但身体的状态是相当之差,虽然已经是以最快地速度进行躲闪,还是让那暗器擦过自己的脖子,掀掉了一块皮,血珠渗了出来,白中带黄的毒也渗进体内。
缭乱的气息一下子没接上,强烈的眩晕感让叶修眼前一花,无力地蹲在地上,嘴里嘶声道,声音低不可闻:“毒童子?”
胖娃娃哧溜一声吸了吸鼻涕,脸上露出与年纪不符的阴森笑容:“嘿嘿,小魔星,着了我的道了吧?”他走到叶修近前,脸上是童稚的笑容,嘴里却是傲然的低语,“玄血魔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在旁人看来叶修就是身体不大舒服地蹲下,脸上冷汗直冒,而胖娃娃好奇地凑了上去,还奶声奶气地问询:“大哥哥,你怎么了?”
胖乎乎的小手伸向叶修的脸,或者是脖子的方向,却在凑近之前缩了回来,伴随着唉哟一声,小娃娃一屁股坐在地上。
“呜哇哇哇!”小娃娃抱着流着血的手哭了起来,一个中年妇人闻声赶来,一看到自家的孩子坐在地上痛哭,手里还伤着了,而对面蹲着一个病怏怏的男孩,心头顿时火起,直接就对着叶修一阵痛骂,骂声的间隙又抱着孩子哄,哄一两下又接着骂叶修。
这一幕把叶修弄得摸不着头脑,他刚才下意识地扯动自己的发辫反击,结果眼前的“毒童子”受伤之后一下子又失去了之前恼人的戾气,又变作人畜无害的样子,装的还挺像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修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却被妇人拉扯住,她的骂声让他的头很痛,让他又在浑噩中听见有一个声音催促他赶紧跟上大哥。
是的,赶紧去大哥那里,那才是最要紧的。
叶修勉力挣开妇人的拉扯,但身上的力气却没剩多少了。未知的毒似乎还留在身体里,至少刚才发生的有一部分是真实的,但究竟哪些是真,又有哪些是假,叶修实在是分辨不了。
他强行提气,牵扯操纵着不太听使唤的身体,虽然毒素也因为他的活动扩散得更快,但至少让他还可以保有行动的能力。
叶修朝着原路返回,又顺着之前大哥离开的方向追赶,他没有询问任何一个人有没有看见他的大哥,周围的人也事不关己地与他擦肩而过,继而扭头回望叶修仓皇的背影,脸上的神情就像被雨水洗刷掉的尘土一样渐渐消失,只剩下一张张白白的空脸。
叶修心里知道路在哪边,每一次转角都非常肯定,没有迟疑,所以他跑得很快,比他自己想象的要快得多,但他越是奔跑就越是心慌,毒正让他的精神变得更为委顿,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是他所恐惧的并非这些东西。
他闯进了一间屋舍,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外面的天色都在不知不觉中变暗了,但他也都没有注意到。
小小的屋舍内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人,叶修感觉到了那些人呼吸的震动,也听到了身后出刀时带起的风声。
但叶修眼中只有他的大哥和他的小妹。
“别过来,快走!”大哥在喊。
“哥哥!”小妹在哭。
叶修在跑。
他们都看不到往自己身上招呼的快刀,被捆缚的两人身后各有一把,而叶修身后有八把。
叶修拼了命地冲向他们,可是之前那个声音一直在喊,一直在喊。
赶不上!
赶不上!
赶不上了!
这样子是赶不上的!
叶修知道自己赶不上,恐惧和憋屈让他怒吼出声,这声怒吼似乎带来了无尽的力量,推着叶修一路跑到了大哥和小妹身前,而刀还有半尺距离,似乎赶上了。
但是在叶修运起劲要伸手去拦刀的时候,他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双手,只看到一蓬被血色侵染的碎屑,撒满了自己的双眼。
他的身体碎了,随后八把刀子劈过他的身体,碎的不能再碎,再也挡不住那落下的两把快刀。
在叶修的身躯完全碎裂之前,他的双眼还是目睹了血溅当场,随后他的视线被一刀斩成两半,彻底陷入死寂之中。
“呃啊!!!!!”叶修愤然站起身,怒睁着双眼,像疯了一样四处挥打,释放出一道又一道气劲,但不管他如何撒气,都拦不下那两个刀手的刀。
被酒意覆盖的面庞上涌现了更深的红色,让叶修的脸色看起来极为糟糕。
“冷静一点,你心里清楚,是你超出了记忆的极限,也超出了寄魂纸人的极限。是你自己不相信这样的情景,才让自己退出来的。”院长的声音像是从天外而来,回荡在叶修心头,叶修的身体一僵,一个趔趄之下又坐回地上。
叶修捂住脸,他被院长以奇妙手段镇定住了魂魄,却感觉是从高烧中的噩梦里惊醒,意识还很浑噩,现在看什么都有莫大恐惧,需要再缓上一会儿。
他的胸口燥热,烧着的心现在像是要干涸开裂……之前真不该喝酒的。
过了一会儿,叶修松开手,脸色还是相当难看,煞白的像鬼一样,赤冥鬼瞳无意识地维持在双眼上,眼红得可怕,好半天后他才艰难地问道:“这是……我的……记忆?”
其中乱七八糟的部分简直就像没有逻辑的梦一样,但是恐惧依然让叶修的双手发抖。
“或许是。”院长却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或许?”叶修一愣,稍微缓过魂魄眩晕的恶心。
“记忆这种东西不牢靠,时间久了,过去的记忆甚至会被你的想法给扭曲,特别是你想改变过去的时候,一些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都会被你当成真实。”院长慢慢地说着,他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在叶修心中回荡,一层层地祛除叶修体内的不适。
“你之前不是说魂魄不会说谎吗?”叶修有些气恼,尤其是看到了那样的过往之后,他现在心绪不宁,更不想听见院长在那说你看到的东西可能并不靠谱。
那到底什么是真的?真实的一幕会是更可怕的情景吗?叶修不敢继续往下想,因为只要一想,他的心就会痛。
至少大哥和小妹是真的死了。
“但你的魂魄已经扭曲得不像人了,所以我无法确定。”院长的话让叶修悚然一惊。
叶修与老人对视着,老人豆大的眼睛里藏着深海一般的宁静,渐渐抚平了叶修的躁动。良久之后,叶修发出了一阵笑声,笑着笑着发现真没什么好笑的,便不笑了,虽没有叹息,语气却有些寂寥:“也是。”
缓了一阵,叶修又瞥了一眼天方棋盘,那些小人们还无知无觉地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唯独少了叶修的影子,也不见大哥和小妹,目光逡巡了很久也不知道之前自己到底跑到何处去了,心中不知作何滋味。
找到了又能如何呢?
他幽幽说道:“这天方棋简直以假乱真,我要是闭上眼睛,从那纸人的眼中看出去,又如何知道什么是真实。”
“这就要你自己去分辨了。”院长站起身,挥手抹平了棋盘上的画面,小人们也现出原形,晃悠悠地倒在镜子一般的石坪上,院长拖着长长的白发和长须转过身去,“今天的尝试就到这吧,再试下去你的魂魄只怕会出更多的问题。剩下的时间,就交给你们年轻人吧。”
叶修没听明白最后一句话的意思,疑惑地抬头,然后就注意到石坪的另一侧站着一个人——卢凝月。
她也正看着叶修,只是神色有些怪异,像是有点激动,又有些畏惧,还有点点好奇,视线的落点也像是不在叶修身上,她抬着头,看着他的身前,以及周围,看起来她所看到的事物还不小。
“叶……修?”她像是有些不确定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