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名字，我就叫你桃花好了。”
——相遇在桃花林中，这样的称呼还真是随意，但，也没有更适合的了
叶修的语气总是淡淡的，哪怕是说起自己的过往，他似乎也笑得出来，只是笑容中的意味变了，变成了平静而不容置疑的拒绝。卢凝月很清楚地看到那些混杂的缘线，也很清楚地从缘线的粗细知道叶修同样很在意那些人。
黑色的线条代表着一方的死去，而延伸出去的灰色缘线代表着心伤，这种在年长者身上最容易看到，毕竟时间从不容情。两种线条两相交缠之后，在叶修的魂魄上都堆积成了迷雾，如此多的孽缘，难怪叶修的魂魄会充斥着不可思议的混乱。
实在是太多太多，就算是在院长身上，卢凝月也没见过浓郁到变成云雾的死去的缘线，试问谁能承受这般变故，就算是卢凝月以前见过的疯子最多也就八九条孽缘，如此，普通人已然承受不住，何况是叶修这样的。
如果一个不小心，这些缘线甚至会绞碎当事人的魂魄，疯掉只是最轻的结局，重则魂飞魄散。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总会慢慢遗忘，虽然想起时会有痛苦，但是人也要保护自己，去淡忘那份痛苦。可是叶修魂魄的状况完全是在强行记忆那些过往，这才让缘线纠缠在他的魂魄上，黑灰的线叠在一起，浓到污浊，连他自己的魂魄别人都看不清楚。
卢凝月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他是在后悔，后悔与他们相遇结缘，后悔与他们相处交心，后悔看着他们离去却无能为力，他的整个魂魄都在一片悔恨之中。
光是盯了短短的片刻时间，卢凝月就感到眩晕，一方面是看到过于超出想象的沉重事物，另一方面是因为看到了太多的缘线而心力交瘁，让她的魂力有些衰竭。
“没事吧？”叶修看着眼中盈满泪水的卢凝月，知道她是接触到了自己的过往，但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才好，只能询问一声。
“没事……”卢凝月低下头，有些脱力地蜷住身体，抱住自己的膝盖。
她没来由地想到，或许能让叶修为之坚持的，就是那个人吧。
卢凝月又悄悄地瞥了一眼叶修身上那唯一互相交缠的缘线。
那个人一定是和叶修纠缠很深的人，几乎跟他的过往都有关系，否则也不会让她在探寻的时候看到叶修身上那迷雾般的孽缘，而“那个人”似乎还活着。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让叶修也视其为心灵支柱，足以让他抗下那匪夷所思的精神压力？
卢凝月看不到，所以她只能劝诫叶修：“叶修，你要是还想活下去的话……好好地活下去的话，就不要去想过去的事情了。”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叶修轻笑，不如说多出来的此生的最大意义就是去寻找自己的过往，不然他也找不到自己的人生目标。
卢凝月可笑不出来，她想要改变叶修的想法，只是她知道叶修不会听进去，所以她的声音格外响亮，带着魂魄的回响，试图影响到叶修的思绪：“不然你会死的！甚至比死更凄惨！”
叶修还是无动于衷，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嗯，确实……比死更凄惨。”
遗忘，对有些人来说，也同样比死更凄惨。
一个连死都无所畏惧的人，你又能拿出什么来改变他的想法呢？卢凝月不知道，所以忍不住掉眼泪。
“别看了，走吧。”叶修叹了一口气，起身走过去牵起卢凝月的手，将她扶了起来，“我送你回去休息。”
卢凝月起身后很快抹掉眼泪，虽然现在的她可以因为感情的起伏哭泣而不用在意魂魄波动变强，但是以前养成的习惯还是会让她很快将情绪克制下来。
“不哭完的话对身体不太好。”叶修对她的这个习惯倒是抱有否定态度，毕竟他也学过一些医术。
“不要你管！”她紧紧抓着叶修的手，几乎比叶修的手还要冷。
叶修没办法了，只能按照之前的打算送她回去。
顺着来时的小道下山的时候，叶修才知道卢凝月居然不知道有这条路，看来他那间小院确实不一般，连上山的路都是专门的一条，只是一盏星灯都没有布置，不太合适多云的夜间前来，好在叶修和卢凝月借着夕阳的余晖也能看清路。
经过竹林小院时，卢凝月好奇地与四头铁尾狼打了个招呼，摸了摸它们身上软下来的毛发，看她的神情很是开心。
“我一直都想养一两只小动物！”作别的时候，卢凝月显得雀跃不已。
“它们听了会伤心的。”叶修笑了一声，他带来的四头铁尾狼各个都是六等以上的兽王，要是听见卢凝月把它们当小动物对待，只怕自尊心都会受挫，“平时你要是有空倒是可以来找它们玩。”
卢凝月闻言，神情却没太大变化，反倒是说：“嗯，但不知道为何我有点怕……”
“跟五年前的那件事有关吧。”叶修下意识地说，要说卢凝月对铁尾狼的感情哪里会出偏差的话，大概就是几年前她被铁尾狼皇袭击的时候吧，若不是叶修从天而降，她基本上凶多吉少，对这个族群心存畏惧也很正常。
卢凝月看上去也很迷茫，但她最终摇了摇头，说：“我是怕我自己伤到它们。”
这就让叶修不明所以了。
但卢凝月也说不上来那种模糊的感觉，还有她最近察觉到的身体的异状，种种未知的变化带来的压力让她又有些苦闷地低下头。
她不说，叶修也就不问了。
卢凝月的住处距离叶修的小院倒不算远，到了卢凝月熟悉的地段，路上也没几个人，叶修感到有些奇怪，便询问了一句，才知道招生期间也是老生的假期，待在北斗书院里的人还不足平日里的三成，何况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很多人还在饭堂或是学院外面的长街上解决晚饭，闲逛的人也还没到出行的时候。
夜幕降临，在群星的光还未醒转之前，沿路一直延伸的星灯率先点亮起来，照亮了行进的路，刚从山野之中出来的叶修也许久没有看到这样的一幕，心中再次感慨，真的不知道比起他以前的世界方便到哪里去了。
“咦？”走过一处竹林时，叶修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灯光之下，冬雷正蹲在路边一处可供休憩的石板凳旁。
冬雷正啃着一枚烤红薯，看他欢天喜地的样子，要是加上一条尾巴在身后甩动都不奇怪，旁边的石凳上，还坐着一位穿着白色院服的少女，也正小口小口地咬着手里的小半截红薯，时不时偷偷打量冬雷一眼。
冬雷居然去蹭吃蹭喝了？这是叶修的第一反应。
能取得冬雷的信任，只怕那名少女也不简单，叶修有些好奇地靠过去，等他看到那名少女的容颜，顿时呆住了。
叶修像丢了魂似的喃喃道：“桃花？”
“嗯？先……先生？！”少女听见声音疑惑地转头，一看到叶修身上的衣服，立马很惊慌地站起身来，“桃花？您要吃桃花饼吗？春天留下的最后一个了……唔……给、给你。”少女误会了什么，从兜里摸出她珍藏的小食，一番纠结之后递过来一块饼，闻着有香甜的花香。
她的声音很小，对着叶修说话的时候也显得怯生生的，不是很擅长交流的样子。
叶修接过桃花饼，一双眼睛一刻不离少女的脸，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吓得少女缩了缩头，躲到冬雷身后。
当然冬雷是没什么反应的，早在之前，风就把叶修的味道带了过来，他早就知道叶修会来。
“叶修？”卢凝月的声音带上了魂魄的震动，试着帮叶修回神。她那双看着叶修的眼睛里再次浮现了微光，因为她注意到叶修的反应有些不同寻常，果然，浑浊的迷雾上，那条相互交缠的缘线正散发出微弱的光，而新的缘线正在诞生，连向他们两人面前的少女。
卢凝月便明白，这个少女和“那个人”应该是长得很像，心里很不是滋味。
“月……月歌仙子？”少女再次惊呼出声，就算是在惊吓的情况下，她的声音仍然很小，像是小猫叫了一声一般。
卢凝月很不好意思地摆手：“别，别这样，别喊那个羞人的称呼，叫我卢凝月就好了。”
叶修也终于恢复过来，跟着说道：“也别当我是教习，我也是今天才入学的。”
“哦……哦。”少女愣愣地点了点头，也不问为什么。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竟一时没人开口，只剩下冬雷啃食红薯的声音。
叶修挠了挠头，指着自己说：“叶修，你叫什么名字？”
“何小九。”少女老老实实地回答，看她的神态仍像是面对一名教习，拘谨得很。
“何小九。”叶修念叨了一遍，慢慢笑了，说，“听上去给你起名字的人很喜欢喝酒？”
“嗯，师父他特别喜欢喝酒。”何小九点了点头，倒是直接把她的一些信息透露了出来。
叶修移开探寻的目光，拍了拍冬雷的肩膀，介绍道：“看起来你和我兄弟相处的还不错？你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吧，他叫冬雷。”
“冬……雷。”何小九试着呼唤这个忽然冒出来讨食吃的奇怪少年，心里想着怪不得是兄弟，都是一出来就讨食吃。
冬雷从刚才起就一直浑然忘我地啃着红薯，听见何小九喊他的名字，就抬起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倒把她看的不好意思了。
“好、好吃吗？”何小九露出友善的笑容，磕磕巴巴地问。
冬雷点了点头，然后就低下头继续啃着大红薯，明明之前她问过一次的，不明白为什么又要再问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