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正在门口焦急的等着人,来回走了两步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邓霜回去后,换了一身白色的衣裙,头上的发髻也梳成了妇人髻,与旧时完全不一样的打扮。
她的手里还提着食盒,似乎是正准备给牢房中的晋忻言送饭。
阿蘅下意识的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在往西走,午时已经过去很久,却又还没有到傍晚时候,不早不晚的时间点,与午饭无关,也算不上晚饭,就很奇怪的。
“邓姨怎么来了”
在城外寺庙的时候,阿蘅曾亲眼见到邓霜落泪,她与邓霜一起在寺庙中用过午饭,还在后院的禅房中休息了片刻,原以为她今天是不会再来见晋忻言了的。
邓霜抿了下唇:“先前我们回来的时候,不是正好看见了被众人簇拥着的钦差大臣么我想着那位钦差大臣应该很快就会将他带回京都的。便想着在他离开之前,再见他最后一面。”
也不知是不是阿蘅的错觉。
她总觉得邓霜在说到最后一面时,似乎是刻意加重了语调,听上去仿佛带着某种不详的气息。
“邓姨不准备回京都去吗”阿蘅疑惑地看向邓霜。
从前邓霜宁愿留在京都,也不愿意跟着邓阁老一起回老家,怎的这个时候却想要在边关落地生根了。
难不成是因为谢淮安
阿蘅目不转睛的盯着邓霜,只等着她的回答,也好给出自己的反应。
邓霜摇了下头,轻声道:“我在京都待的时间太久了,总该往别处走走的”
正当阿蘅准备继续追问下去时,县衙里的人终于走了出来。
樊泽语的官袍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迹,是方才在晋忻言身边时,不小心蹭到的。
并不显眼,粗看之下是极容易被忽视过去的。
反正阿蘅就没有看出来不同。
而邓霜的视线在他的衣服上停留了许久,等阿蘅走到前头去,后头喊她时,她才终于反应过来似的,提着食盒匆匆的赶了上去。
此刻晋忻言的牢房之外守着许多的人,一众侍卫穿着同样的黑甲,以黑色面具遮面,手中持着锐器,周身散发着宛如凶兽的气势,一看就是见过血的。
从众多黑甲将士中穿过,阿蘅缩在袖子里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三抖,总感觉平日里觉得很寻常的牢房,现在莫名的就变得危险了很多呢
她进了牢房后,一抬头,就见牢房之中满是熟人。
晋忻言躺在牢房中的床上,紧闭着双眼,面色苍白,白色的外衫上还带着点点血迹。谢淮安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却没有丝毫靠近的意思。远道而来的晋玉宸这会儿坐在了床沿边上,握住了晋忻言的手,似乎正准备说些什么。
不止是阿蘅,随后而来的邓霜也看见了谢淮安。
拎着食盒的手不自觉的又握紧了几分,棱角分明的提手硌得她手疼,然而掌心下的疼痛如此的真实,让她在一瞬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是淮安吗”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仿佛眼前之人只是一道幻影,稍微大一点的动作都能让幻象破灭。
谢淮安是背对着门口的。
听到邓霜的问话,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姨母”即便他的身世已经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谢淮安也还是没有做好喊别人做母亲的准备,更不必说是唤床上的那人做父亲了。
邓霜在晋忻言心中永远是最特别的一个。
哪怕对方说话的对象不是他,但只要听到了她的声音,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去找寻对方的身影。
这次也不例外。
从昏睡中睁开了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坐在床边的太子侄儿,晋忻言看他的眼神与往常一样,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后,便将人从自己的面前推开,探起身看向不远处的邓霜。
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意,他说:“欺霜,你今天来得有些晚了。”
仿佛方才差点将身体的血全都吐完的人不是他一样。
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有多差劲,掀开身上盖着的被子就想奔向邓霜。
至于另一边的谢淮安,还没有被他放在心上。
如果放在从前,晋玉宸这会儿应该是要上前劝他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要将身上的病痛不当做一回事。
但只要想想对方那些通敌叛国的行为,又有许多的人因为他而家破人亡,晋玉宸忽然就没有了劝说的打算。
他站起身,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牢房中的诸人,面上不带多余的情绪。
邓霜面上带着笑,是仕女图上的那种温婉笑容。
她向着晋忻言的方向走了两步,将手上的食盒放在了床边的木桌上,转头看向在场的其他人。
“我想你们应该都已经用过午膳,我就不留你们一起吃饭了”她又对晋忻言说,“让他们都先出去吧,我今日从城外回来的时候,听说皇上指派的钦差大臣已经到了莫城,想来你很快就会跟着钦差大臣一起回京都的。”
“在此之前,我们也该好好道个别才是”
自从下定决心想要挽回邓霜以后,晋忻言就再没有反对过她提出的要求。
他没有说皇上这次指派的钦差大臣就是太子,而太子现在也在牢房中。
只因为他知道邓霜对这些是并不感兴趣的。
晋忻言偏头看向一旁的晋玉宸,道:“左右你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也挺久的,想来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时间,所以现在先都退出去,让我和我安静的用顿饭,这总是可以的吧”
说实话,晋玉宸有那么一瞬间是想要直言反对的。
凭什么他晋忻言身为朝中王爷,做下那些恶事之后,还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呢
但是想到从京都离开前,父皇对他说的话,他忽然就没了辩驳的兴趣。
摆摆手,带着他身边的人,就直接退了出去。
离开的时候,一言不发,就跟他来时一般。
反倒是樊泽语在游移不定。
他看着床边的红木食盒,想到杨神医先前的诊治结果,便想要将饭菜拦下来,拿去给杨神医验毒来着。
邓霜说是为了给晋忻言送饭,当坐到床边后,也没有急着打开食盒。
她将垂落在脸颊边的碎发,随手拨到了耳后,对着阿蘅与谢淮安轻声说:“好孩子,你们乖乖听话,跟着你们樊家舅舅一起出去,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别总是想着待着这里。”
“牢房之中哪里会是什么好地方,根本就不值得你们留恋的”
仿佛是话中有话,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就事论事。
阿蘅有些茫然。
却见樊泽语和谢淮安都没有动弹,她便也没有挪动自己的脚。
跟着大多数人走,应当就是没有问题的吧
樊泽语的犹豫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今天我请了杨神医过来给王爷诊治,杨神医说”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晋忻言随手丢过来的木枕给打断了。
圆滚滚的木枕因为晋忻言手脚无力的缘故,并没有丢的太远,在半路上就跌落到了地上,咕咚咕咚的滚到了谢淮安的脚边。
“你们该出去了”
晋忻言并不想要从樊泽语口中听到后续,有些事情他既然已经默认,就不会再刻意提起。
连他都不提,外人又有什么资格揪着事情不放呢
谢淮安弯腰将脚边的木枕捡了起来,三两步来到床边,将木枕递还给了它的主人。
离开前,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下次再来看你们。”
他被带到晋忻言面前的时候,正好是他吐血最厉害的时候,从前看着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变得格外落魄,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
谢淮安是极其不喜欢晋忻言的为人。
哪怕是在重逢之后,看见他追着邓霜做的那些事情,知道他是有心想要挽回从前的人,但是不喜欢仍旧是不喜欢。
现在约莫是想着人之将死,再大的仇恨也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更何况他对晋忻言只是不喜,还没有到达仇恨的地步。
犯下了谋逆之罪,生命便已经进入了倒计时,他对他的态度稍微柔和一些,也还是可以的。
晋忻言没说话。
但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是有些不可置信的。
阿蘅因为心中的不安,仍旧是想要留下来的。
但谢淮安和樊泽语都出门去了,她一个人也不好继续留下来,便跟着人一起出门去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阿蘅都在想着,如果那天她和谢淮安都留在了牢房之中,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但再多的假设都只是空想。
时间不可能倒流,发生过的事情,除了引人懊悔以外,也没有其他补救的可能。
牢房中的邓霜将食盒中的饭菜,一道道的摆上了桌,回头看向晋忻言。
“该吃饭了”
晋忻言一如往常的拿了碗筷,开始认真的吃着邓霜精心为他准备的饭菜。
见邓霜坐到他对面,也拿起了碗筷,他忽然开口道:“这最后一次的饭菜,就让我一个人吃吧”
邓霜不理他。
吃了口糖醋鱼后,忽然道:“我做的饭菜本来就不好吃,送给你吃的这些就更难吃了,也难为你顿顿都吃的干干净净”
晋忻言顿了下,说:“好坏都是你给的,只要是你给的,我都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