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陈阿娇(10)(1 / 1)

后来,在谒长乐宫的路上,我碰到过平阳。()她觑见我时,目光微微一滞,略有尴尬。她仍是很美,却比往些时候憔悴不少,见了我,反是心疼:“娇娇,你瘦了好些……”我嗫了嗫:“阿姊,你也瘦了。”

我们之间,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不过几步路,漫天的阳光在狭窄的空间里膨胀、裂开来,仿佛还带着哔啵哔啵发响的阳光香甜的味道。

我能看见她发间的光色,有金色的碎光在发梢跃动,好像在跳着轻巧的舞蹈。她的发色极黑、极亮,黑瀑似的披挂在肩头。她脸上的笑容静静淡淡的,端的是如此安静的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

我差点忘了,她是王太后亲女,这掖庭永巷,凡女子,无一人是不美的,王太后年轻时,亦明艳动人。阿姊与我一样,身上流着皇外祖母的血脉,少承三分,亦是足够艳绝了。果然我汉室美人辈出。

“娇娇,你……你莫要怨我……”

她的声音轻如飘絮,若非趁着这光色,我隐见她唇形,只怕是要听不见她说甚了。她有些手足无措,轻轻地抬手将招摇眉间的发撩了回去,她的眼角微微地顺下来,似乎不敢正视我。

“我明白。”我笑了笑。

她过的也并不好,青年孀居,凭是公主,身世显贵,那又如何?这大好的年华,也只能素衣简食而过了。

“你并不开心。”她说。

我微窒,但又很快道:“我开心过了,人这一辈子,总要‘过’……”

她显是吓的不轻:“娇娇,这不像你……”她微微端正了目光,这才与我的目色相触,好在她并没收回去,她说:“也怨我……”

“这并不怨你,”我戚戚一笑,“若说怨……阿姊,怨你母亲总也好过你这样无端端背着罪名……”

她吸了一口凉气:“娇娇,你……你都知道?”

我退后一步:“阿姊珍重。”

与她错身而过。她发间萦绕的香气被风刮了我鼻尖来,很淡,却很……美妙。果真是美人,哪怕素衣素服,身上精致之处,却是一分未减。

漫天暮色合拢,我……行将要去长乐宫,谒阿祖。

拐角时,眼角余光觑见,那个淡淡颀长的影子,仍立着。不知暮色下的平阳,在想些什么?若再有一次机会,她仍是会御前献美……吧?

原不怪她。

我也从来没有怪过她。

只是突然、特别地,怀念那一年的白虎殿,我和她一处,怎样抵死保殿下,一步一步升座高登。她是我阿姊,与阿沅一样的血脉姊妹。我记得少年时候,红丝攀发,阿姊坐灯下,一点一点小心帮我疏髻子;我更记得久远的童年,母亲带我拜谒猗兰殿,我第一次见到彻儿,第一次见到平阳阿姊时的场景,她娇娇瘦瘦,面上生怯,缩在王美人身后。母亲去牵她的手,她瑟缩着不敢交代。

恍然就过去了这么多年。我竟奢望我们还能与从前一样。这,又怎么可能呢?

身在帝王家,这便是命中注定。

彼年我们是立场一致的,一旦彻儿御极,平阳阿姊便与我也生了分,她总要顾念她母亲,而我,亦是要顾念我母亲与我陈氏一脉。

我们便这样,愈走愈远。

就像我与彻儿,又何尝不是愈走愈远?

平阳献美,多半是为着彻儿好,这原应当。彻儿目今膝下无子,猗兰殿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秉一份孝心,平阳与王太后分忧,应当的很。

她们都道陈阿娇疯疯傻傻,我发痴,却不笨,个中关系看的清透,平阳的公主府,大抵皆为王太后选美了。御前献美,若说受太后娘娘之命,也不算过了。

彻儿很快便得了子嗣。

那边的消息传来时,母亲火燎燎进宫,我暗忖母亲是心傻,这样地,又有什么用呢?龙胎已得,难不成要落了?求皇外祖母又能如何,我数年无子,已是愧对皇祚,阿祖心里也急。

彻儿这一时半刻伤透了我的心,那一日我与母亲对坐而泣,母亲近来也与王太后脸上不相好看,她心情也很低落。烦怨了,她便说我:“饶是你这样坐着有何用?娇娇,你倒不像你了,年轻轻的,甘愿寒灯冷蜡一辈子阖眼便过?”

我不答话,自知这几日脾性反常,若在平时,我早闹的整个汉宫天翻地覆,近来不知怎么了,竟觉闹也无趣,反倒生懒,恹恹地坐着。

母亲叹一口气,只说:“一切全听母亲吩咐。你且等着。”便拂袖去。

他倒来了。也不进来,杵月下站着。我自当没看见,底下宫女子却不能不理这尊神,规矩样样合宜,一路谒下,将他迎了进来。

我又剥瓜果,小刀子在手上使的很得劲儿,他闷声立了一会儿,终于道:“你这是塑雕刻还是吃瓜?”他顿一下,又道:“再不答话,朕往后可再也不来了!”

我停下了手里活计:“本宫怄着呢,滚开!”

他坐了下来:“你手上本事好,呛人的劲头满足,朕不跟你斗嘴,饶也斗不过……”

“不斗嘴,你来我这边做甚么?”

他颇为好笑:“朕来你这边,便是为斗嘴么?”

“不然……”我心沉了沉,竟不知怎地,说了这么个话:“我又不能给你生孩子,你怪可怜,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螽斯羽诜诜’啦,恭喜陛下……”

他一怔,没防我这样挖苦,遂蹙眉一笑:“便是这样,朕来这边,是为了给你报喜,”他原也是这样坏,一盆冷水,浇得人透心凉,“朕有皇后祝贺,已是万分高兴。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宽容大度,当真是我大汉之福、万民之福!”

凭他讽刺挖苦,我亦不动,毕竟是我挖苦在先,这会子,也算赚了。

一恍神,眼泪却剌剌地淌下来。他没瞧见,余光尾韵,那人已走远。

“陛下摆驾——”

只有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尚绕梁逡巡。

我的椒房殿,到底还是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卫子夫这次怀孕,生的是她和武帝的第一位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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