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安东尼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他慢慢地、慢慢地向她伸出了手。
洛杉微微俯身,安东尼的手便覆到了她的脸上。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温柔地抚摸着她。也是第一次，洛杉没有避开。
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一道缝隙,显然已经看不清楚任何东西。那双明亮、跋扈、高高在上的眼睛,仿佛已经不再属于这个人。
安东尼张开嘴唇,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洛杉没有听清,于是又往他身边靠了靠。直到耳朵贴在他干裂的嘴唇上，洛杉才听清楚那温柔而坚定的一句——
“你是我的爱弥儿。”
洛杉心头大震，只觉得胸口被人浇了开水一样,疼得厉害。
怎么会……他明明看不见她的脸，他明明应该知道爱弥儿已经死了。可是为什么,还会这样坚定地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他的爱弥儿？
“爱、弥、儿……”
他的语调，像是长者宽怀孩童的长长叹息，又像是恋人回忆初恋的淡淡惆怅，带着无尽的怅惘与温柔。
这是洛杉第一次听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说话，却，也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声呢喃过后，安东尼断了气。
她反复确认了好久，探他的鼻息，掐他的人中，听他的心跳。直到他的身子一点点变冷，她才终于认识到这个事实——安东尼，死了。
诚然，她在第一次重生之始，很讨厌很讨厌他。可是为什么，现在看到他在她面前死去，还是会那么惊慌，那么难过？
她不喜欢他的，一点都不。
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默默地擦掉眼泪，带着安东尼的尸身进城。
不管怎么说，安东尼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洛杉抱着这样的信念撑了许久，却终究抵不过疼痛和疲惫双重袭来，晕死过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
守在她床边的，竟然是那日将她丢下的狗蛋儿。
狗蛋儿抄着手，坐在床边的木椅子上闭目养神。鼻头有点儿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哭的。
洛杉好奇，于是问他：“蛋蛋，你哭了？是我死了还是你家龙哥死了？”
狗蛋儿本来就睡得不实，听到她的声音，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吹胡子瞪眼地说：“嫂子你又胡说八道！我家龙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怎么会死！”
“那你怎么脸那么红？”洛杉疑惑地看他。
“刚才心情不好，喝了点儿小酒。”狗蛋儿叹气，不待洛杉询问，便已经主动交待：“龙哥情况不太好。又不能把二狗子送给条子……”
“为什么？”洛杉“腾”的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杀了人！”
她因为昏迷短暂地空白了的脑子，突然像潮水一样涌现出许许多多纷杂的记忆来：“安东尼呢？他……在哪里？”
二狗子一脸为难：“因为我们这边也用了枪，这事儿没法声张。龙哥现在也管不了事，刚睁眼就闹着要过来看你。这不，我就擅作主张，把那人火化了。”
“火……化？”洛杉双眼陡然失神，喃喃地重复了好几遍“火化”二字，忽然低声问：“那他的骨灰在哪？”
狗蛋儿挠挠头：“现在公墓太贵，那玩意也没地方存，叫俩兄弟给撒大海里了。也不知道他的家在哪，进了海也算回了家吧。”
“你……”洛杉气急，反倒无语。这……算是挫骨扬灰么。
她疲倦地闭上眼睛，明明心里很不好受，眼睛却十分干涩，再无泪意。
在那场混战里，洛杉也被流弹擦伤，好在只是皮外伤。可在短短几天内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到底是累了。和狗蛋儿讲了几句话，便再次昏睡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病房里空无一人，她呆怔地坐了一会儿，直到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她才稍稍动了一下。
门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开了。
一个银发少年，提着食盒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洛杉抬眼看他，真是欲哭无泪：“小银。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你知不知道，安东尼死了……”
阿银放下食盒，走到病床边坐下，沉默地抬头，一双水似的眼睛温柔地凝视着她。
他缓缓地，对她张开双臂。
洛杉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投入他结实而温暖的怀抱。
她从不曾知晓，原来他的胸膛是这样宽阔，原来他早已经不是一个孩子。在发生危险，遇到麻烦的时候，她已经会下意识地想到他。如果他不在，就好像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这样的依恋，究竟是好是坏？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清楚一点，就是现在脆弱的她，离不开这个拥抱。
阿银无声地叹息，双臂一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以往他撒娇扮痴，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得到她一个拥抱。现在好不容易将她抱在怀里，却已经不是当初想象的那样了。
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依靠，而不是他。说到底，他是在趁人之危啊。
阿银抬起手，犹豫了好半天，悬空的手才轻轻拍在她的背上。
两人沉默着相拥许久，一个闷闷的声音忽然从他怀里钻出来：“小银。你去哪里了啊。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理我。在云县那个地方，我都要吓死了。”
阿银低声回答：“我知道安东尼在那里，所以才没有出现。”
洛杉从他胸前抬起头，微微皱眉：“为什么这样？安东尼的任务不是已经结束了么？为什么还要让他为我而死？”
“他不是为你而死的。”阿银咬咬唇，斟酌着措辞：“他参与谋杀国王，本来就该死，是他父皇拼命保下他性命，遣送到国外。”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知道他要死了，所以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
“算是吧。”阿银站起来，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解释道：“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爱弥儿公主想见安东尼最后一面。”
“爱弥儿公主？她不是早就……”洛杉的话没有说完。
阿银点点头：“她为了得到安东尼的爱，甘愿放弃性命，已经死了。她想看见安东尼，就必须借助你的眼睛。”
洛杉想起陈唐过去的推测，点点头附和：“我好像明白了。我就说嘛，系统干嘛平白无故让我勾引四个人，原来是为了帮助这些可怜的人……嗳，对了，我有没有可能重生成一个男人？”
阿银挤出一个笑容，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想什么呢。我才不要喜欢一个男人。”
“你！”洛杉坐起身，跪在床上，勉强和他维持同样的高度。“你干嘛摸我头发，应该我摸你才对！跪下叫女王大人！”
说完便不管不顾地拉扯他的银发。
阿银知道她心情不好，需要一个出口发泄，也就由着她胡闹。反正，他是不知道疼的。
“快吃吧。”阿银摆好精致的饭菜，忽然说：“龙霸天要来啦。”
“啊？”洛杉一怔，“他不是受了重伤？”
“他应该是有点喜欢你的。”阿银的声音有点发闷，但还是尽力做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有几分真心。反正他对你的好感度，还没有到达到最大值，所以还不能算任务成功。”
洛杉心不在焉地点头：“哦……”
“那你呢？”阿银忽然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她。
他们两人明明近在咫尺，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我？我什么？”洛杉摸不着头脑。
“你……喜欢谁？是暗恋了好多年的陈唐，还是同居了好多天的龙霸天？或者……是死去的安东尼？”
阿银小心翼翼地，藏住内心的汹涌起伏：“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见洛杉迟疑着不说话，阿银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别在意，我随口问问的。可是真的很好奇呢。”
很好奇很好奇。他的洛洛，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到底喜欢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