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昭然揪着手,脸色煞白难看。
她伸手捂住脸,心里划过忧伤,她没想到沈镜衣竟然是这样偏听偏信之人。
“我的确是被阿岚所伤,她身上养了两条蛇,一条碧色长蛇一条红蛇,伤口在这里。”凤昭然将袖子撸了上去,那些消肿的伤口慢慢溃烂。
可身上再疼,也抵不上她心底的失落和酸意。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想哭啊。
凤昭然抓着太后的袖子,吸吸鼻子:“昭然所言,没有虚假,沈公子若是不信,可以央人检查阿岚姑娘的身子,她虽然被蛇咬伤,可她是蛇女,自幼身子与旁人不一样。”
她深呼吸一口气。
楚云轻轻轻抚摸她的肩膀,她能看得出来凤昭然的神色变化,也很清楚她在难受什么,大概真的是爱上了,只是不自知吧。
嘴上说得不喜欢,讨厌,可心里诚实地很。
“不可能,如果阿岚是蛇女,她又怎么会被蛇咬伤呢?”沈镜衣凝声,“在下并非怀疑公主所言,可是这实在难以让人接受罢了。”
“哀家定会彻查此事。”太后低声道,她的目光冰寒,扫了底下那群人,“你们说,公主命人去买蛇?”
“是,奴才亲自操办,的确是公主指使,奴才愿以性命担保。”那人哆嗦着,是被侍卫押过来的。
凤昭然愣了一下:“你,胡说些什么呢!”
“还有公主早几天派了一队人去调查阿岚姑娘的身世,可去的人都没能回来,公主觉着是阿岚姑娘在背后做手脚,所以才让奴才去买蛇恐吓他们。”
那人说的言之凿凿,凤昭然急促的很。
她想辩解,可听到沈镜衣追问一句:“太后娘娘,这些公主要怎么解释?”
“公主善妒,怀疑沈公子和阿岚姑娘有什么,几次三番刁难,宫里人都是知道的,奴才也是被逼无奈……”
“放肆,到底是谁收买了你,为什么要污蔑我?”凤昭然凝声,慢慢松开抓着太后的手。
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好像有一只手要把她推入无尽深渊一样。
凤昭然不喜欢这样百口莫辩的感觉。
太后起身,微微蹙眉:“哀家知道你不懂事,可有些事情不能这样胡来,如果闹出人命呢?”
“母后……”
“慢着。”楚云轻站在一旁,将一切收入眼底,她起初没有说话,是等着这些人将证据一一说完,再来找寻破绽。
她整个人淡然地很,缓步往前面走去:“你说公主央你去买蛇,那么你告诉我,去的是哪里,买的又是什么蛇呢?”
楚云轻目光宛若利剑一般,落在那人身上。
侍卫身子一颤,吓了一跳,他哆嗦着:“去的是西郊……蛇贩子手里,奴才本建议公主买些菜花蛇吓唬吓唬便是,可是公主非要那最毒的竹叶青,奴才没有法子。”
“竹叶青?”楚云轻上前一步,“你确定买进宫里的是竹叶青么?”
那侍卫吓了一跳,哆嗦着:“奴……奴才记错了,是五步蛇。”
“呵,好一个记错。”楚云轻满脸鄙夷,她不过是瞪了这个人一眼,又质问了一番,就这么站不住脚。
就这样,还敢作伪证。
“到底是什么蛇,给哀家如实道来!”太后呵斥,虽说不喜楚云轻,可这件事情关乎到整个大夏皇族的颜面。
传出去,对大夏,对她都不是什么好事。
“是五步蛇。”那侍卫不敢再改口,害怕地很,他浑身都在抖。
这些小动作落在楚云轻的手里,她看了候在殿门外的洛衣:“把昨夜驱散的那些蛇拿进来,让这位侍卫看看,到底是五步蛇还是竹叶青,亦或者什么都不是。”
她凝声,洛衣提着蛇皮袋进来,里面的蛇通体幽蓝,已经死了。
是上次出现在七王府内的蛇。
众人面色大变,楚云轻蹲下来,拿铁夹夹起来一条:“可看清楚了,这是什么蛇?这蛇呢,京城可没有,你这贱奴才更是见都没有见过。”
“这……不是的。”那侍卫哆嗦着道,“定然是你们事先准备好,来栽赃的,明明就是公主做了。”
“还不死心么,宣大理寺卿姜昕姜大人入殿。”楚云轻凝声,“这些证物都是昨儿连夜交由大理寺登记过的,你一个小小的侍卫凭什么怀疑?”
姜昕入殿,跪在太后跟前,他生的温润如玉,才高八斗,出自名门世家,可这辈子都跟大理寺硬扛着。
男人一身灰色长袍,整个人显得颀长无比,他微微抬眸,白皙的手指翻开案册。
“微臣参见太后娘娘,这是昨晚连夜登记的证物册,您可以过目,这些蛇也是由内侍配合大理寺一同从案发现场带走的。”
姜昕细细上报,太监将他手里的册子往上穿。
宫内发生命案本不该交由他来负责,可他掺和进这件事情,都是因为楚云轻给了他一个谜团,姜昕素来喜好破案和下棋,楚云轻给他布了一副残棋要他去解,勾地他神魂颠倒,急切想要知晓谜底的姜昕冒死进宫帮忙。
可更让他诧异地是,坊间传闻废柴姑娘楚云轻,逻辑居然那般缜密,连他破案多年都不得不佩服地五体投地。
所有的后路都布好了。
太后面色有异,她让人把册子递给沈镜衣:“你且看看,姜昕素来铁面无私、洁身自好,他所提供的证物哀家是信的。”
沈镜衣神色囧异,从楚云轻站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心里便知道事情有变。
可再怎么样,也没想到反转地那么快,他本打算借着阿岚这一身伤给大夏一点压力,明知道会伤了凤昭然,可他还是做了。
“是在下弄错了,可是阿岚这一身伤,若说是她自己所为,什么苦肉计,在下绝对不能接受。”
沈镜衣咄咄逼人,一改往日那般柔弱病态模样。
楚云轻微微蹙眉:“那依照沈公子的意思是?”
“彻查皇宫,找出那害人之手,不然的话……大夏难给我沈家交代!”
沈镜衣寒声。
太后缓步起身,她也想早早了却这件事情:“你我两家结为亲家,本是喜事,也无需这般严肃,依你之言,哀家会去彻查的,好了,哀家宣太医替阿岚姑娘医治,此事便翻篇吧。”
“可是……”沈镜衣还想说什么。
却听得凤昭然轻声道:“母后,昭然还有一事相求。”
“嗯?”太后冷眉微微蹙着,“若是悔婚之事,你就此作罢吧。哀家是不会同意的。”
“女儿本以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求一人心,能陪在身边也是好的。没有爱,却可以长相伴。彼此相敬如宾倒也罢了,毕竟女儿是公主,婚事自然不能由着我胡来,可若是他不信我呢?”
凤昭然潸然落泪,她不去看沈镜衣,尽管有那么一点点的悸动,可今天这一番作为,沈镜衣不说信任她一点点,而是彻底将凤昭然拿来利用。
沈家是商贾之家,他沈镜衣是个商人,在关键时候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抛弃。
“公主你言重了,在下信守承诺,不会负了你。”沈镜衣凝声,看向凤昭然。
他就抱着阿岚站在那儿,还能说出这一番话,多讽刺啊。
凤昭然摇头:“不,我要的从来不是你这些场面话,你不信我,但凡发生一些事情,你便会将我逼入死胡同,要我去死,母后,还请您谨慎思虑,昭然累了,要休息了。”
凤昭然凝声,转身入了内殿,再也不管外面那群人在说什么,都与她无关。
太后整个人都震慑住了,她是没想到凤昭然会说出这一番话。
她揉了揉眉心:“都退下吧。”
“是。”
一群人离的七七八八,楚云轻出了殿门,跟在沈镜衣的身后:“沈公子,等等。”
沈镜衣怔了一下,虽说沉着脸,可也没有对她太过,他凝声:“七王妃这是做什么,你与公主走得近……”
“有时候呢,眼见不一定是真的,就比如阿岚身上的伤,是蛇咬的,可为什么咬呢,沈公子可是去想想,并非只有苦肉计……”
楚云轻没多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意味深长的笑。
沈镜衣的手僵了一下,他微微低头,快步往前面去。
目送着那个身影离开,楚云轻心里其实不是滋味,她早前伪装成楚离跟他们相处过,还算不错,她以为沈镜衣算是一个朋友,没想到他居然这般。
“你这离间计使得还真厉害,不过该告诉我,那谜底是什么了吧?”姜昕从后面过来,他对这个女人很感兴趣,当然不是男女之情那种,只是很好奇。
楚云轻笑着道:“喏,这是答案,其实呢有时候反向思维很重要。”
“等等。”姜昕喊了一声,“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他,阿岚是那些蛇的宿主,以血养蛇,为什么不说呢?”
“他连昭然都不信又为什么要信我一个外人说的呢?”楚云轻笑笑,不屑地耸肩。
这群人要玩攻心,可却不好好去想想,有的人天生性子薄,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满,说太多就没有意思呢。
姜昕摇了摇头:“啧啧,果真是最毒妇人心,这女人娶回家指不定多残,这一次我倒是觉着七王爷没活着还是件好事,躲过这么个媳妇儿。”
姜昕无奈地往前走,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姜昕!”
“微臣见过皇上。”姜昕慌忙行礼,也没想到凤璃毓会在这里,“宫中出了大事,微臣是奉命前来帮着举证。”
“你几时与云……七王妃走得这么近了?”凤璃毓心底不是滋味,就是面对一个姜昕,她都可以笑着,为什么独独对他会这样。
姜昕慌忙解释:“不然,实在是七王妃娘娘需要大理寺,微臣才帮着,也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名声。”
“如此……朕知道了。”他的声音透着一股颓然。
姜昕候在一侧,等皇上继续说话。
“你走吧,朕有些乏了。”
凤璃毓凝声,挥了挥手,转身又往回走了,这宫闱之中,唯独最格格不入的便是他吧。
姜昕暗自松了口气,刚才嗅到一丝丝危险,还真是呢。
他只想安安心心破案,这些纠缠可万般不敢牵扯。
……
阿絮和烈爷回来了,第一次入宫心底激动地不行,都说大夏皇宫修的壮观,果不其然。
两人加快脚步去见沈镜衣,这一来一回,北地和大夏也要不少时日。
可他们走到门边,便听到屋内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沈镜衣凝声:“我说过,愿意信你,无需解开衣带。”
“公子不是动摇了么,听到七王妃的话,您不是怀疑奴婢吗?”阿岚声音颤抖,“奴婢依旧只有一句话,从未有过害你之心。”
“以血饲养蛇,不是你故土的本事吧,你自小逃离家乡,流落在外,是被人收养了,炼化这种本事?”沈镜衣稍稍点破一些,他想听听阿岚到底是怎么说的。
能以血养蛇的蛇女,只能出自一个地方,那便是江湖上早已经销声匿迹的落月神教。
沈镜衣不去主动提起落月神教,但能一步步引导阿岚,如果她真是落月之人,那么他还真是给自己养了一条蛇,最毒的毒蛇。
“奴婢为师父收留,自小便住在蛇窟,所以才……”
阿岚想说什么,心口剧烈地疼痛,她忽而到底蜷缩在那儿。
屋内满是痛苦的声音,沈镜衣没有上前,他低声道:“你师父姓汤么?”
那不断蜷缩扭曲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阿岚抓着沈镜衣的裤子,眼睛里面全是泪水:“公子知道?”
他们两人都没有提起落月几个字,可心照不宣。
沈镜衣嗤笑:“他早些年倒是来过家里一遭,在家中见过一面,没想到你是他的弟子。”
阿岚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沈镜衣太聪明了,聪明到连这么一点点线索都能抓住。
“是,我是他的徒弟,也是一个蛇女,公子害怕吗?”阿岚凝声,“我所助之人,要的是整个大夏,与沈家无关,我自然不会伤害公子。”
“倒是谢谢你,可以坦诚相待。”沈镜衣轻笑道,走过去,替她把衣服披上,“我所谋求的,却也只是沈家的未来,大夏与我无关,所以我不会阻止你,但是……”
“公子请讲。”阿岚稍稍松了口气,到底殊途同归,利益没有互相牵扯。
“都进来吧,别杵在门外了。”沈镜衣寒声,他早就听到两人回来,话也没有透露太多。
阿絮怔了一下,忙进门。
烈爷笑着道:“公子,这一来一往的,天气变化太大,一会冷一会热,这是老夫人给您的。”
烈爷将木匣子递上,里面装了不少东西,沈镜衣的眼神微微有些瑟缩,他低声道:“你们把阿岚带下去吧,她受了伤不适宜劳累。”
“是公子。”阿絮慌忙搀扶着阿岚起来,他们都心照不宣,没有提起那些事情。
屋内只剩下沈镜衣一人,他慢慢地打开木匣子,通体漆黑,外面有一层红色的字,像是封印一样。
他眼底的惧意那么深,可还是将手伸了进去。
指尖一阵刺痛,他微微一哆嗦,等里面再没有响动,才把手取出来,将匣子关上。
他的面色惨白的很,指尖有一个小小地伤痕。
“阿烈,进来。”沈镜衣凝声,“祖母可说什么了?”
“老夫人说还没找到小王爷,责罚您办事不利,可也没有多说什么。”阿烈眼底满是心疼,他也不敢多说,自小便是这样,公子做不好事情,老夫人就会送个黑木匣子过来。
沈镜衣摇头:“再派些人乔装,趁着这几日宫里排查,在宫中找一下,尤其是太后那里。”
“是。”
阿烈应声:“公子,如今您已经长大了……”
“嘘。”沈镜衣摇头,纯色惨白的很,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祖母永远是沈家家主,我们誓死要效忠沈家,知道吗?她若是想帮北寒,那也罢了。”
“是。”阿烈凝声,不敢多说什么。
沈镜衣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他又说了一句:“对了,帮我查一个人,楚家小姐楚云轻,也就是如今的七王妃。”
“公子为什么对她上心?”阿烈不明白。
“她好像一个人,你去查查。”
沈镜衣没有多说,一个人蜷缩在椅子上,他太瘦了,整个身躯都能软下去,浑身抖动地厉害,阿烈不忍看下去,便将门给带上了。
……
永寿宫前养了一池子锦鲤,也不知道太后心里想什么,她百无聊赖,拿着鱼食在喂。
“娘娘,你说公主也真命苦。”
“嘘。”楚云轻轻声道,撒了一把鱼食,看那些小锦鲤一个个吃得欢,“什么可不可怜,又不是非他不嫁,等过了这几天,沈镜衣就算是求着昭然下嫁,也不可能。”
“娘娘准备动手了?”洛衣凝声,再这么养下去,她怕自家王妃被养废了。
楚云轻拍了拍手上的屑,摇头:“当然没有,这事儿牵扯太多,怎么可能急于一时,容易出了纰漏,我是说要沈镜衣原型毕露,去动摇太后的心,到时候……”
“您连这婚事都管,这是媒婆做的事情。”洛衣吐槽道。
“笨死你算了。”楚云轻懒得跟她掰扯,她在小亭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听到有人进来了。
凤昭然的左脸消肿了,只是脸色还有些乌青,她跑过来:“皇嫂,我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
“嗯?”
楚云轻愣了一下,斜靠着的身子慢慢坐直,她给洛衣递了个眼色,那人立马就消失了。
凤昭然落座,她的神色有些迥异:“皇嫂,因为我的事情把你牵扯进来,但我们的本事没有他们强,我怕你被他们暗算。”
“檀修派了人来保护我,不会出事的,再说这里是皇宫。”
她凝声,却听到凤昭然煞有其事。
“我已经派人去找我师父了,他是个很厉害的人,等他来了就能治治阿岚那女人了。”她咬牙,恨恨地道,“这件事情暂缓,有一件事情我觉得很奇怪,白日里的阿岚,和晚上的阿岚好像并不是一样的人,晚上碰见的更像是一个杀手,而且她身上没有伤痕。”
凤昭然之前没敢说,后来想起以前阿岚身上都是伤口遍布,可是昨夜没有。
她思前想后觉得奇怪,便来问楚云轻。
“而且,我的人也查过,她之前有在江都出现过。”凤昭然低声道,“还是我九哥的府邸,阿岚好像认识九哥,但我没有告诉九哥这件事情。”
楚云轻愣了一下,她低声道:“这件事情不许跟九王爷说,知道吗?”
“嗯。”
凤昭然点点头,倒也乖巧:“她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搅得后宫不得安生,是为了要我的命还是要母后,还是皇兄?”
他们到现在也没有猜出阿岚进宫是为了什么。
楚云轻不急不躁:“她已经暴露了,有些事情会加快速度去做,你不用担心这些,照顾好自己就是。”
“皇嫂,我不想嫁给沈镜衣,可我知道,母后不得不让我嫁给他,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和亲,沈家在北地很有名望,北地接北寒,母后怕沈家叛乱。”
凤昭然倒是看得通透,比想象之中要聪明些,看来平日里也没少装糊涂。
她抓着楚云轻的手:“如果沈家反了,那么整个北地便会沦陷,大夏岌岌可危,皇嫂,你说我该怎么办?”
“接受现实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楚云轻没多说什么,她伸手拍了拍凤昭然,“不爱,为什么还要牵扯呢,昭然,有时候要悔婚不是求着谁去做,可不是要太后懿旨,你得靠自己。”
凤昭然陷入沉思,她僵在那儿:“皇嫂的意思……”
“自己回去琢磨琢磨。”楚云轻拍拍她的肩膀,“回去吧,我也得去休息了。”
凤昭然杵在亭子里,从桌子上拿了鱼食,自个儿在那里喂鱼,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不想的时候抵触地很,这时候要放下,心里为什么会难受。
心口这儿酸酸的,很胀,一想起沈镜衣对阿岚那么好,她就气不过,可气不过又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