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欧根纱面料,蕾丝中袖,露出一截藕臂,裙摆及膝,蓬松得恰到好处,显得腿又长又直,光脚踩在地毯上也不影响整体效果。明明是清纯公主款,却应主人执意要求,胸前低一寸,流露出几分小性感。
简直是,十二分完美。
如果后背的拉链还能拉上去的话。
田云岚两指捏着小小的水滴型拉头,尝试了几下后秀眉蹙起:“这是两个月前定做的,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裙子主人正对镜自我陶醉,闻言一愣,随即微赧:“可能是中午吃多了。”
田云岚探身一瞧,果然,她无奈又宽容地摇下头,为难道:“那怎么办?明天就要穿了,拿去改也来不及,我当初就说要做富余一点的。”
何唯却很有主意:“不用改,我深吸一口气,妈妈你趁机拉上去。”
田云岚照做,果然就拉上去了。
何唯在镜子前转了个圈,身姿轻盈,脸上光彩照人,她满意地点下头:“就这样,我明天早晨少吃一点,中午不吃了。”
田云岚不赞同:“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一顿不吃又饿不死,那些女明星走红毯时哪个不是饿着肚子。”何唯说着用手捋着长发冲着镜子做造型,叹息一声道:“谁让咱长了一张可以做明星的脸呢,就得偶尔受一下明星的苦呀。”
她长得是不错,脸巴掌大,五官精致,还有着亚洲人不常见的立体感,以前经常被说像某港台女星,自从那女星被爆出不雅照,玉女形象全无,谁再说像她何唯就来气,坚决否认。于是别人就说她像这个那个韩国女星,然后她就更气,因为都是整出来的……
田云岚正俯身帮她整理裙摆,颇有些受不了地接道:“你这么自恋陈嘉扬知道吗?”
“知道啊。”何唯振振有词:“他说他就喜欢我这样,说这叫真实,不做作。”
大何唯四岁的陈嘉扬和她算是青梅竹马,与何家一样,陈家也做企业,算是门当户对,他本人又是一表人才,能力出众,所以当这一对年轻人越走越近时,两家长辈也表示出赞同态度。
田云岚直起身说:“他那是哄你呢,偶尔无伤大雅的‘真实’一下可以,但女孩子还是要学会矜持一点,不要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在男人面前像一碗清水一样……”
“我很矜持啊,”何唯接:“你要求我上学期间要以学业为重,要和异性保持距离,自尊自爱,我一直保持到现在。”都二十了,初吻还没送出去呢。
田云岚顿了顿,其实她想说的是女孩子要学会有点心计,不过何唯这个年纪正是满脑子的理想主义和浪漫色彩,对心计心机胸有城府这类词汇极度排斥,教也没用,她于是改口说:“明晚嘉扬会过来吧?”
“他敢不来。”
见女儿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田云岚也不再多说,看着镜中人亭亭玉立一脸娇俏的小模样,由衷生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她随手从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里取出一样,帮女儿戴上。
乌黑长发间多了一抹璀璨的点缀,何唯却一吐舌头:“这个就算了,太夸张了。”
那是一只镶满碎钻的发夹,王冠造型。
老爸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而且只是一整套中的一件。
田云岚把发夹送回首饰盒里,看着一盒子的珠光宝气,自语道:“你爸在你身上真是舍得花钱,百八十万眼都不眨一下。”
何唯还在揽镜自照,似乎没听到,田云岚又说:“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他。”
何唯这才接道:“那当然,我不孝敬我老爸,难道要去孝敬别的男人吗?”
镜子中,田云岚的神色似有瞬间的游离。而何唯满心满脑都是明天的派对,完全没有留意。
到了第二天晚上,派对如预期般隆重热闹,何唯却兴致缺缺。
因为陈嘉扬迟迟未到。
大厅里音乐劲爆,笑语欢声,何唯喝了两杯后头有点沉,出去透气。
花园里张灯结彩,灯下月季和菊花正值花期,开得娇娇艳艳。十月下旬,北方已经转凉,裸.露的小臂起了鸡皮疙瘩,当真是美丽冻人。可是何唯再看自己这一身,却不如试穿时惊艳。所谓女为悦己者容,那个人不在,再华美的衣服也会失色。
正等得百无聊赖之际,身后传来口哨声,是生日快乐歌的旋律。
何唯回头。
她的发小侯玮,人送外号长尾猴,正喜滋滋地推着蛋糕走过来。五层大蛋糕,上面烛光摇曳,晚风拂过,空气里带着香甜味道。车后跟着一溜人,都无比深情地望过来,和着口哨调子哼唱,温馨浪漫得如同电影里的情节,让何唯心头一暖。
短暂迟疑后,她迎上去,在烛光和歌声祝福中,闭上眼许愿。
然后,吹蜡烛。
众人一阵拍手欢呼,就在这时,有车声隐隐传来。
何唯耳朵最尖,立即回头看去。花园有一扇对外的大门,也是别墅后门,隔着花花草草和镂空铁艺围墙,果然看到车灯闪烁着开过来。
她心里一喜,提着裙摆小跑去迎。
却发现这车不仅开得急,而且路线凌乱,刮到门口的矮树丛,挂在树间的彩色气球被擦破,一个个爆掉。按照规矩,车辆不能从这里进,可这车硬是直剌剌冲进来,进了院也没有减速迹象。
何唯闪身让路,身后阵阵惊呼,众人纷纷避让。
只剩下那蛋糕推车,慌乱中被人遗忘在原地。
何唯眼皮一跳,下一秒,还没来及被分享的蛋糕葬身于车轮下,白色奶油沾满轮胎。有女生尖叫出声。而那车又碾压了一片月季后,撞到景观石,停下。
车后一地狼藉,触目惊心。
这不是陈嘉扬的风格。
这一念头划过何唯脑际,随即被另一种恐惧代替。她拔腿跑了过去。
有几个男生胆子大些,陪她一起上前,就见车门推开,却只开到半尺宽。然后,一只手无力垂下,指节修长,男人的手。
身侧的侯玮吸了一口气。
何唯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两步上前,一脚踹开半掩的车门。终于看清里面的人,靠着椅背,脸色发白,那是一张陌生的年轻男人的脸。
何唯松了一口气,腿却有些发软。
男人似是极度虚弱,却警觉地睁开眼,与何唯的视线相撞。她心头一颤。这人只单单一扫,却有精芒掠过,如同菲薄的刀锋擦过肌肤。硬是让她刚松了一半的那口气再次提至咽喉。
紧接着,那人一条腿迈出,手搭上车门,像是极力撑着要出来。何唯不由后退一步。只是没想到那人动作看似费力,身形一晃居然就钻出车门,下一秒,整个人就如一座山般摇晃着轰然倒来。
何唯本能躲闪,还是被砸中。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人大概也是求生欲望使然,一只手臂立即勾住她腰身,脑袋顺势靠在她肩窝,一声闷哼,几乎是贴着她耳朵发出。
现场一阵诡异的静默。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
包括何唯。她身体僵硬,脑袋歪向一侧,似乎是给他腾地方。她连大气都不敢出,苦着脸看向刚才还一个比一个欢实、此刻却呆若木鸡状的众人,她哑着嗓子喊:“快去叫人,打电话给我……”
“爸”字还未出口,那人脑袋微微离开她肩窝,剧烈一咳。
“噗——”
再次响起女声尖叫,来自何唯自己。
那人像是被她吓到,想要抬头,何唯顺势一把推开。男人高大的身躯往后倒去,重重撞在拉开的车门上。倚着车门滑落倒地时,他像是极度痛苦,身体抽搐两下,发出一声呻.吟。
何唯缓缓低头,雪白的前襟,已被染红。
这——简直是一场噩梦。
床头闹钟爆响时,何唯还在梦中。她皱着眉伸出手摸了几下按掉,想要来个回笼觉。刚才的梦里她在大快朵颐,穿着美美的裙子,旁边坐着陈嘉扬,一脸宠溺地望着她……可是下一刻,一帧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横切进来,仿佛还能闻到血腥气,她蓦地睁开眼。
天光大亮,她躺在自己的欧式公主床上,阳光透着薄纱窗帘落在脸上,被子里是熟悉的触感和刚刚好的温度,可她还是打了个寒颤。
下一个动作是摸脸,脑海里闪过昨晚提前结束派对送走众人后,回房照镜子时,看到自己披头散发,脸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刷牙的时候,何唯还心有余悸。
一抬头,看到镜子里一抹白色。
是那套小礼服裙。昨晚她自己用冷水洗了洗,打算一早送去洗衣店专业处理,那么贵重又难得那么喜欢,说什么也要尽力抢救一下,可是这会儿看着它,她却有点泄气。
昨晚,直到处理完一切已后半夜,陈嘉扬也没能现身。电话倒是打来一通,但那会儿正是忙乱得人仰马翻的时候,何唯没听到,她后来回拨,又没人接,只在零点之前收到他发来的一条短信,说对不起,祝她生日快乐。
她没回复。
被他放了鸽子的生日,她根本不快乐。
何况还被那个衰神吐了一脸血。
何唯心事重重,手上动作就不由加重,所以等她漱口时,吐出的水居然是红的。又是血。洗漱完毕,她转身拉开橱柜门,取出一包卫生巾。
昨晚好不容易睡下了又被疼醒,她还以为是中午晚上都没怎么吃东西饿得胃疼,发觉不对,是小腹丝丝拉拉的扯痛。原来是大姨妈来了,提前一礼拜,也不知是来贺寿,还是来凑一个血淋淋的热闹。
直至此刻,她终于爆出一句,Whatthefuck!
何唯换好衣服下楼时,何天奎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纸。
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是好时候,底子本就不错,加上精心保养和打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他身上不仅有着生意人罕见的儒雅气质,还有经年累月沉淀而来的从容,哪怕天塌下来的大事,也不会让他皱一下眉头。
听到脚步声,他盯着报纸头也不抬道:“小懒虫终于舍得起来了?”
何唯没应声,慢吞吞走下楼梯,来到沙发前重重坐下,打了个哈欠,脑袋歪在父亲肩头,这才懒懒开口:“那个人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