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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夜,沈如初第一次如此辗转难眠,本来尚有惶恐,想着不过只见了一面,尚不知对方名姓,此番竟起了涟漪,但转念一想,心动未必生情,不过是古井无波里的一颗投石,他日结果如何,一切随缘。
一早起来,看见沈芝媛一身新衣,满脸喜气,虽然素净但看得出精心打扮过,而且妆容、首饰也搭配得恰到好处,就连她身后的丫鬟杏儿也是浑身洋溢着喜悦。
沈家并非大户人家,但也生活殷实,院子里有三个仆人,一个是洒扫煮饭的周婆子,一个是独臂的黄老三,平时看家护院的,原先是沈云忠的老部下,只因身体残疾,又无家可归,干脆跟了沈云忠,说是仆人,但沈家很少有人使唤他。秋蕊是沈传值买给沈如初的丫鬟。至于王嫂和杏儿,都是大房那边的丫鬟,月钱也由高氏支付。
“四妹今儿真漂亮,颜色再好不过了。”沈如初由衷地赞美道。
沈芝媛道:“妹妹不敢当,要说漂亮,我们姐妹几个再没有比得过三姐了,三姐今天气色也好。”
沈如初道:“四妹今儿是有喜事么?”
“文大哥他们中午要来吃饭。”沈芝媛丢下这样一句话,便轻飘飘跑到了厨房,和周婆子交代了一番。
沈如初早就看透了沈芝媛的心思,也不追问,却听沈芝媛又道:“是爷爷邀请他们来吃饭,感谢他们这些天的照应,而且以后还有用得到他们的时候。文大哥、石大哥、刘大哥都有军功,如今封赏下来了,昨儿来我们家了,特意给爷爷送了很礼物补品,你当时没在家,所以不知道。”
沈如初“哦”了一声,原来文旭他们的封赏已经下来了,秋蕊这时过来,道:“三姑娘,您要不要准备一份礼物给他们?”
她见沈如初脸上带着不解,又道:“昨儿老爷子、四姑娘、三夫人等人都送了礼物出去。”
沈如初道:“我知道了,回头给他们补一份。”
沈芝媛说得喜气洋洋,丝毫看不出失去父兄的悲痛,亦或者她恢复能力比较强,倒是沈如初一直心情压抑而苦恼,不仅仅因为家人的离去,而且为千万饱受连年战乱摧残的百姓伤感,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命运,这样的结局,怎样才能结束?
沈芝媛又道:“文大哥真是了不起,不但得了赏银,还被封了七品的副尉,将来若是再得个军功,定然是将军!”
沈如初呆呆地看了一下沈芝媛,见她眉飞色舞之间充满憧憬和希冀,顿时觉得这个妹妹很有想法,迟早会生出一些事来!
文旭得了封赏,腰杆子骤然挺了起来,配上一身新衣,更显器宇轩昂,透发着像模像样的将军气势;再看刘力俊,也是一副青年才俊的模样,偏偏那个石磊,身上的猥琐气息不减半分,让沈如初心中着实不喜。
除了沈如初以外,沈家上下都隆重地装扮了一番,沈老爷子甚至把压箱底的那件湛青刺绣锦袍给换上了。
照习俗,家中宴请贵客,女眷不得上桌共食的,李氏有自知之明,退回自己房间了,沈芝媛与高氏前头张罗着,沈如初即使不用亲自下厨,却也不得不帮忙做些事,忙了一上午顿觉腹内饥渴,想着一桌子饭菜却不能享用,心中难免愤懑不平,苦着一张小脸没精神。
她撺掇着秋蕊给她去厨房里给自己拿些吃食,秋蕊回来时端了两只鸡腿过来。
“今天做了这么多鸡腿?”沈如初一边疑问,一边大快朵颐。
秋蕊不动声色,道:“周妈今天做的是红烧鸡块,少两只腿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沈如初顿时对这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讷的丫鬟刮目相看了,谁说木讷的人就是傻子?
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时辰,文旭、石磊、刘力俊等人都有些醉意,听说石磊和刘力俊这次也得了很好的封赏,分别封了养息尉左右翼长,均是正八品的武官,一时间也算是扬眉吐气。
就连沈如初的大伯和爹爹也得了军功,受到分封,大兄沈格飞的军功更是与石磊等人一样,三个人的抚恤金加起来也有不少银两,但层层剥削,送到沈家的也只有十几纹银,仅够沈家一年的开销,另外,就是免了沈家停战期间三年的赋税。
沈云忠叹了一口气,若是自己几个儿子还健在,怎会这般冷落?黄老三见了这情形也一个劲地喝闷酒。
虽无明文规定,但是按照往年惯例,每逢战役结束,北疆军营至少要派一名正四品的护军参领挨家挨户慰问阵亡将士的家人,一场战役让沈家两代三个男人战死,但这封赏的公文和银两却是让文旭等人随手带过来!
沈如初陡然明白为何沈家老少在悲痛不堪的情况下还要盛装打扮,原来是等着那些位居高位者的登门拜访!可整整一天竟无一人前来!
沈家并非富贵之家,但家境也算殷实,沈老爷子一辈子好强,想不到中年丧偶、老年丧子如今又受了这般冷落,只因这沈家一时半会再找不出更多参军入伍的男人!这人心呐!
且说,几家欢喜几家愁,西市的沈家愁云笼罩,每个人心中都郁结了一股气,但位居北市的马府却接连几日大开宴席!
这马府乃是戍守燕国北疆的元帅马征明的府邸,马征明乃是正二品的总兵,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马征明在北疆堪称一霸,独尊一方,比那些庙堂高位者更加威风自在。
如今打了胜仗,喜讯入京,龙颜大悦,不但加封他为兵马大元帅,还赏赐了诸多金银珠宝,就连他为独子马文俊申报的云骑尉守备一职也被恩准,马文俊由一个毫无军功在身的军门子弟一跃成为正五品的小将军,一时间好不威风!
只可惜,家家都有本难念经,别看这马府风风光光,白天登门拜访道贺的人络绎不绝,但夜晚,马征明却与夫人柳氏一同陷入了忧虑。
“老爷,要不,我和俊儿去说一声?您的军务缠身,这等事还是交给我们妇道人家吧。”柳氏笑道,这几天实在太欢乐,她那张原本保养得水嫩的脸上已经笑出了褶子,毕竟丈夫儿子荣宠加身,放眼整个北疆,能有几人这般荣耀?
马征明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白天的应酬让他疲惫,联想到沙场上的血肉横飞,顿时觉得这荣耀沉甸甸的——死了多少人!多少部下尸骨不全!
柳氏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宽慰道:“老爷,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您能走到今天也是自己出生入死得来的,既然是打仗,怎会不死人?如今打了胜仗,多少人得到封赏,就连死去将士得到的抚恤金也比以往多,多少人对您感恩戴德呢!”
马征明笑了笑,柳氏一席话让他心中豁亮很多。
“你去吧,就和俊儿说,纳妾是小事,但香火是大事,不可小孩子心性。”马征明道。
柳氏连声答应,然后回了自己房间,命了婢女将马文俊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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