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轩哥哥放心,终有一日,珝如会让他们心服口服。”的确,之前我被爹爹娘亲捧在手心儿,未吃过一点苦,而紫苏他们打小苦练,哪来的可比性。
轩哥哥会心的点点头,道:“好,接下来我为你示范,看清楚了。”话完,拿剑挥舞起来。一招一式,看的我眼花缭乱,只得赶紧学着轩哥哥的样子比划。
两三日后,已记清招式。我舞给轩哥哥看,末了,我问:“如何?”
他笑着摇摇头,“再来一遍。”
我失望的“哦”了声,重新来过,轩哥哥时不时走近替我纠正。
每至入夜,先习剑法,再抄经书;早起为不吵到他人,我便悄悄溜到紫竹园,这儿周遭无人居住,很是清净。
为成为卓越的谍者,琴棋书画一并要修习,不过我更着重刀枪剑术,毕竟,不管多厉害的敌人,在刀剑面前都是蝼蚁。
猛地睁开眼,不愿再想下去。
他培育我成为细作助他登上皇位,我借他之力报仇雪冤,本就是互相利用,其中却夹杂着一层说不道不明的关系。
若他有心,会让我受这些苦吗?若他无心,为何提拔我为王府的掌事侍女,而不是紫苏?呵,有些事糊涂便糊涂罢,琐事而已。
这些年的苦,经历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料回忆起来竟这样不堪。
轩哥哥始终不肯说出谁是幕后黑手,次次推脱“待你足够沉稳,我便一五一十告诉你”我隐隐感觉出,这并非只是一场简单的冤案。目前能做的,便是等。
天儿分外热,白日里更是难熬。太阳炙烤着大地,屋外的花草无精打采的,就莫未湖中几株白莲开的甚旺盛。
紫竹园中的紫竹节节攀高,竹叶紧密,完全将日光挡住。林间分外清爽,全无暑热之气,刚好适合习武。
拔出剑,我顺势挥舞,一套剑法下来毫不费力。
正感慨间,忽闻脚步声走近——大清早来到紫竹园,丫鬟小斯可没这闲情逸致;且他脚步稳重,直至走近我才发觉,武功必是不差;府中高手掰着手指头就能数过来。
我一个飞旋转身,拿手中的剑向轩哥哥刺去。轩哥哥背着手,躲来躲去,却并不出手。
“轩哥哥!”我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就这么看不起我?
“好,依你。”他淡淡一笑,立即出手。轩哥哥果真说到做到,步步紧逼,害我只得一个劲往后退。一个不留神,轩哥哥钻空子绕到了我的身后,未待我转身,他已紧紧锁住我两只手,任我怎样挣扎也依旧动弹不得。
我的武功竟如此差劲,轩哥哥一招便将我制服,真是白费这么多年的心血。左右我是赢不过他,索性放弃了挣扎。轩哥哥随即缓缓放开了我的双手。
“这就放弃了?我当年吃的苦头可不比你少,还不是一样熬过来了。没什么是不劳而获的,想要多少便得付出多少。”
“可是我……我连你一招都接不住。”四年不计日夜苦练,得到的却是这种结果,我心中很是委屈。
“不,是我考虑不周,”轩哥哥眉头微微皱起,若有所思,“这些年只顾教你招式,未曾想到实战。往后我若不在,就叫紫苏与你对打吧。”
“紫苏?”她很是厉害,我怎能及得上,与她对打岂不是自找难堪?轩哥哥向来说一不二,只能祷告紫苏无暇顾及我。
“嗯。”轩哥哥略点点头,接过我手中的剑,道:“现在我教你‘炫影剑’,此剑术难度大,需慢些学。”说罢,为我示范。
轩哥哥今日穿的广袖,挥起剑来却毫不碍事,然而这着实害苦了我。剑法繁缛复杂,出剑迅速,好似有千百把剑在我眼前晃,又毫无规矩章法可言,加之轩哥哥行云流水般的衣袖,倒真如炫影般缭乱。
按道理,每套剑法都有其“剑心”,说白了便是刺向对方那一步,越是上乘剑术,越不易看出它的剑心,也就越容易刺中对方。为此,两人相搏,最重要的便是看穿他的剑心。然对“炫影剑”我真真看不透它的要领在何处,遑论剑心。
轩哥哥藏剑于身后,道:“看清楚了吗?”未等我答话,他略带笑意的说:“知道你看不懂。我当初费时九月方学会,以你的功底,少不了一年……两年。”
“两年!”我惊奇不已,要耗费两年而只学一套剑法,那我岂不是亏大发了。
“你方才也瞧见了,这套剑术变换多端,波谲云诡,想要运用自如,必然费些时日。”轩哥哥把剑交到我手中,“来,慢慢学。”
“我……我没记住……。”语罢我羞愧的低下了头。话说我虽看的认真,可压根就没记住几招,轩哥哥又说了那么多,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忽有人抓住我手腕,方欲反抗,耳边响起轩哥哥的声音:“你若看一遍就记住,还用我教吗?”这次,他又是何时到我身后的?正想着,我就如木偶般被轩哥哥指挥起来。
“今天先教你第一招。”
“唔,好。”
“目不离剑,把它当做你身体的一部分。”
“集中精力,莫要分神。”轩哥哥握着我的手,颇有耐心地引导着。
此刻轩哥哥离我不过毫厘之差,他均匀的喘息声就在耳畔,分外清晰。怀里仿佛有只乱撞的小鹿,让我有些心神不宁。
经过几轮练习,我已有些熟悉,渐渐得心应手,不再像木头一般僵硬。和着轩哥哥的节奏,我二人默契逐增。梁祝化蝶在花丛中,是不是也如这般翩翩起舞?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喜悦,心中竟比吃了蜜饯还甜,这是怎么了?
没甚防备的,我迈错一步,被轩哥哥步子绊了一脚,眼看就要飞出去,幸而轩哥哥反应迅速,一把将我拉回。然我,直直跌进他怀中。淡淡的清香味扑鼻而来。我不自觉看向轩哥哥,不料他也正望着我,眼中的一丝忧虑还未消散。对视了好一会儿,轩哥哥目光游离他处,缓缓松开了揽住我腰身的手。
从幻梦中醒来,我后退几步,才发觉剑不知何时已掉落地上。经历方才的一幕,氛围有些不对。我有意打破这沉寂,却不知说些什么。
“告诉过你要聚精会神,在想什么?”还是轩哥哥先开了口,神情镇定自若,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唔……珝如肚子有些饿……”现今日头已高高挂起,我还未曾用过早膳,这个理由应该可以搪塞他。
“看你学的已有些眉目,先去用膳,改日再练。”
我松一口气,轩哥哥总算没有起疑,道:“那珝如就先去了。”拾起剑转身欲走。
“等一下,”我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缓缓回过身,正对着他,眼睛却只盯着脚下的石子。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教你‘炫影剑’一事。”
原是虚惊一场,我赶忙回应:“是,珝如断不会泄露。”
“去吧。”
回到住处,青衣正坐在桌前,两手托腮,盯着饭菜发呆。
“这是怎么了,”我坐下来,顺势端了杯茶,“心情不好?”
青衣晃了下神,撇嘴道:“姐姐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凉透了。”
“下次我要回来的晚,就不必等了。”拿起碗筷,我夹了块肉给青衣,笑说:“现今正值酷暑,热的也吃不下,饭菜凉了倒是好。”
“对呀,姐姐真聪明,我就没想到。”青衣恍然大悟般,眼睛睁的滚圆,傻笑着,还不住地夸我。
这丫头从小被卖做奴婢,无父无母。虽说在钱夫人手底下受了不少苦,但好在心性豁达,并未在心底留下很大阴影。
“哎,吃饭也堵不上你的嘴。”我无奈的叹口气。不过,这样也挺好,活的无羁无绊,自得其乐。
“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姐姐就是聪明,而且心性纯善,比那个什么紫苏好上一万倍。她不就是功夫厉害点吗,整天假惺惺的……”
“青衣!不许这样说紫苏姐姐,你再说我就生气了。”紫苏谦逊有礼,心胸宽广,从不计较得失,只一心完成任务。不知为何,青衣很是看不惯她,好似上辈子有仇。
青衣咬紧下唇,拉着脸,明显不甘,却还是认了个错:“姐姐放心,我以后不嚼她舌根了。”
我道:“快吃吧,菜都凉了。”
青衣“扑哧”一声笑出来,“姐姐不是说凉了才好吗?”
我拿手拍了下头,故意皱眉道:“哎呦,被你气的犯糊涂,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青衣听闻又笑起来。
“对了,用完早膳你去找一趟丁管事,让他备条船在荷塘。”忽记起这时节荷叶正旺,正巧用来煎茶,给轩哥哥和孙姨泡茶去暑。
“船?姐姐有这闲情逸致?”青衣嘴里嚼着米饭,咕哝着,一脸不可质疑。
“当然没有,不过可以顺带‘闲情逸致’一下。先卖个关子,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那好吧。”青衣满怀期待的眼神中闪出了一丝失落。
过了未时,太阳已没有那么毒。但是依旧有些热。我二人来到湖畔,我从腰间掏出把匕首给了青衣,道:“拿着。一会儿用得上。”
青衣瞪大了双眼,一手捂着嘴巴,惊叫着:“姐姐,你你你……你不会要我杀人吧。”
我愣了一愣,这丫头,脑袋里不知装了什么,整天胡思乱想。于是故意打趣道:“你不是厌恶紫苏吗?把她杀掉不就完了。”
青衣脸色瞬时煞白,手哆哆嗦嗦,看样子是真被吓到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笑道:“竟还当真了?我叫你来是要你帮我采摘荷叶,做成荷叶茶驱暑的,看把你吓得。”
看她一脸惊恐样,怕是没法划船,我只得拾起木桨自个儿划。
越往湖中心,荷叶越大,荷茎越长,慢慢已赶上人高。就这儿了,我放下浆,推推青衣,“动手吧。”说着拿出另一只匕首,寻一片上好的荷叶,割断荷茎,再将那荷叶放到船头。
青衣渐渐平复,也开始采摘。“姐姐以后可别开这种玩笑,青衣连只鸡都不敢杀,更何况人。”她嘟着嘴,颇有些无奈,叹口气道:“还在妙乐坊后厨当丫鬟时,有天夜里钱夫人突然想吃醋蘸蒸鸡,恰好又是我当值。我寻遍了食材,也未找到鸡肉,去求其他人,结果没一个愿意理我。自己又不敢杀生,最终只得认栽。钱夫人因未如愿,罚我跪了一夜。”说着,已带了哭腔。
我停下手中的活,拿出手帕边为她拭泪,边安慰她,“有我在,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青衣听完,破涕为笑,“姐姐你真好。”
“赶紧摘荷叶,摘完我带你‘游湖’。”青衣听到“游湖”,爽快的答应了。
不多会,荷叶就已载满了船头,还顺带摘了几个菡萏,想着养在瓶中观赏用。这次由青衣划船,刚摘完荷叶,她也不觉累,划得甚是快。我坐在船的另一头,伸手撩水以凉快些。
小舟缓缓驶离荷塘,穿过柳叶桥底,来到莫未湖。“这莫未湖真清净,景致也美。珝如姐姐你快看,那白莲好美啊,竟如俏丽脱俗的仙子一般。”青衣撂下船桨,伸手欲摘那白莲。
“别摘!”我惊道,“轩哥哥最喜白莲,你要给摘了,他可是会生气的。”青衣闻言,手立即弹了回来,巴巴的望了许久,不舍的划起船。
船行处,荡起道道涟漪,一圈一圈散开,盯着这些波纹,竟感到一阵眩晕。
蓦然间,一条锦鲤游到船边,我惊喜地喊:“莫未湖竟有这样大的鱼!”
“哪呢?”青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船头。
“别……”。说时迟,青衣一步抄到船头,船完完整整的翻了个个儿,我未来得及反应便一头扎进水中,一股凉意环绕全身。好在,青衣与我皆会浮水,挣扎一番后终是露出水面。
用手抹一把脸,我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刚摘好的荷叶已折烂,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
青衣扒住船沿,头发湿漉漉的,气都喘不上来,却着急地问:“大……大鱼在……何处呢?”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鱼,天下没第二个人了吧。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向岸边游去。
青衣还是不依不饶,追着我问:“那条鱼多大?”“姐姐你先告诉我再回去啊。”
爬上岸,我抬腿往秦艽苑走。青衣碍于规矩,只紧跟着我,未继续唠叨。一路走来,不少丫鬟嬷嬷向我投来异样目光。
眼下我这身行头,与中规中矩的王府格格不入——头发湿透,梳好的发髻已散乱,发丝间夹杂着几根荇草;衣服紧贴在身上,上岸时还沾了些尘土,走过之处留有一行水迹,好不狼狈。无他法,只得赶快逃走。
我正低头疾步走着,忽一下撞到什么人,只觉得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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