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只听得伏在钟大煓肩头的俞音轻声询问钟大煓道:“累吗?大煓哥。”
“背你,一辈子都不累。”钟大煓下意识地回答道。
其实,钟大煓这句回答一出口,惊讶的不只是俞音一个人,就连钟大煓自己也感到颇为震惊。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不由得心想:为何背他,我不会觉得累呢?为何我总是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心甘情愿为他做一切的冲动呢?
钟大煓就这么想着,又对俞音说道:“俞音,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
俞音闻言,不由得心中一惊;因为他以为钟大煓已然稍稍回想起十年前与他偶遇时的情境了,而实则却不然。
只听得试图转移钟大煓思考方向的俞音,对钟大煓说道:“是吗?大煓哥,说不定是上辈子吧!”
然而,俞音这随口搪塞应对的一句话,或许,正是真相。
将近一炷香的工夫之后,钟大煓这才背着俞音到达了天朝幽冥山附近的小镇上。
然而,镇子虽小,却也是商铺林立,以致于钟大煓几经打听之后,才找到了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医馆。
虽然俞音身形娇小,但毕竟也是个大人了,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玄衣少年了。因而钟大煓背着俞音寻找医馆的这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至于俞音的伤势,果真如钟大煓所料,经小镇医馆的大夫诊断,俞音的右脚确实是骨折了,折的是小趾右侧的蹠骨。
待小镇医馆的大夫为俞音打上夹板之后,一直守候在俞音身边的钟大煓便询问大夫道:“大夫,他这骨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好啊?”
大夫闻之,言辞谨慎地回答道:“这我可说不准,伤口的愈合向来是因人而异的。不过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嘛!如若不出意外的话,百日之后,你们便可以自行将夹板拆下了。”
黄昏时分的山下小镇,静谧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惬意,另外还蕴藏着一丝动人心弦的温暖。
从医馆出来的俞音与钟大煓,同来时一般,钟大煓身前挂着白羽箭囊,身后背着俞音;俞音双手紧握着金鹏弓的同时,双臂环在钟大煓的脖颈周围,身后依旧背着他的绕梁琵琶。
然而,同来时不一样的是,俞音的右脚上多了一副夹板,而他右脚上原本穿的那只鞋子,此刻已然同金鹏弓一起被他拎在了手中,耷拉在钟大煓胸前的白羽箭囊上面。
可想而知,此时此刻俞音与钟大煓的模样,是多么的奇怪且狼狈,就如同逃难而来的一般。
所幸,俞音与钟大煓的整片天地还在;所幸,仅仅属于他们彼此的天地还在。
俞音与钟大煓见天色已晚,不便赶路;当然,他们也不知要向哪里赶路。
于是,在俞音与钟大煓的再三商量之下,他们便决定就近留宿在小镇上的一家简陋的客栈里。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当幽冥山以及附近的小镇,都笼罩在一片神秘的夜色中时,客栈二楼最西头的房舍内,端坐于卧床上的俞音,如约为钟大煓奏响了绕梁琵琶。
然而,别看俞音带着脚伤,但他的演奏,却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丝毫的影响,其发挥的水准依旧近乎完美,毕竟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完美嘛!
至于此时此刻,作为俞音惟一的聆听者的钟大煓,长期一个人疲于为生计奔波的他,心灵早已干涸甚至于枯竭已久;而此时此刻俞音随心肆意演奏的一曲,则于无形之中给钟大煓原本早已干涸甚至于枯竭已久的心灵,喂了一滴水,又一滴水,而且就将这么一滴一滴地喂下去,直到将钟大煓的心灵湿润并浸泽。
少顷,待俞音所演奏的曲声一落,只见一旁的聆听者钟大煓,早已被自己炽热的泪水模糊了双眼。
要知道,一向坚强的钟大煓就连当年被生母狠心遗弃时,也强忍着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呀!可此时此刻的他却怎么也忍不住泪流。
“可还好听?大煓哥。”俞音探询着向钟大煓发问道。
“好听不好听不重要,重要的是十分动听,听过之后,让我愈发想要努力地活着。”双目含泪的钟大煓回答道。
“是吗?还从来没有人在听过我的弹奏之后,产生这样的想法呢!大煓哥,你是第一人哪!”俞音惊喜莫名地对钟大煓说道。
“对了,俞音,我还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目呢。”感动之余的钟大煓,向俞音打听道。
“《乐者心声》,是我自己所谱的一首曲子。”俞音告知钟大煓道。
“《乐者心声》。”钟大煓重复了一遍,并玩味着对俞音说道,“好贴切的名目啊!确实是来自心底的声音不假,乍听之下,顿觉辛酸;而辛酸过后,却令我感受到了人世间最为美好的一面。”
俞音闻之,深感欣慰地对钟大煓说道:“说来也奇怪,大煓哥,方才在弹奏之前,这首曲子便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于是我便信手弹奏了出来,好在你喜欢。”
“只要是你弹奏的,我都喜欢。”钟大煓下意识地对俞音说道。
然而,钟大煓下意识的这句话,却令钟大煓自己不由得再次困惑了。因为钟大煓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为何今日的自己,总是脱口而出一些毫无缘由且莫名其妙的言语呢?
殊不知,又岂是真的毫无缘由呢?
而这便是钟大煓第一次聆听俞音弹奏的整个过程,而这一刻俞音所带给钟大煓的感动,任钟大煓日后如何找寻,却也终归是找不回,亦寻不到了。
而此时此刻,从《乐者心声》中走出来的俞音与钟大煓,便于这漫漫长夜的开端,随意闲聊起来。
只听得好奇心旺盛的俞音率先起了个话头,询问钟大煓道:“大煓哥,既然今日便是你的生辰之日,那你怎么不为自己庆生呢?”
“我从来不为自己庆生。”钟大煓决绝地回答道。
“为何呢?大煓哥。”俞音追问钟大煓道。
“因为我五岁之前的生辰,我早已不记得了;而我五岁之后的生辰,却早已没人记得了。”钟大煓故作无所谓地回答道。
“没人记得,自己记得不就行了吗?”俞音想当然地对钟大煓说道。
钟大煓闻之,不以为然地对俞音说道:“俞音,你莫要凭空而论,你试着幻想一下,如若在没人记得的情况下,却发现只有自己记得,那岂不是感觉更加悲凉了吗?所以说,与其徒添伤感,倒不如索性也让自己忘记,反倒活得开心些。”
钟大煓说着,嘴角便微微挂起了一丝浅笑;很显然,这是一丝自欺欺人的浅笑,非但没有表现出钟大煓所说的那般开心,反而令人觉得倍加悲凉。
故而,俞音闻之见之,才会不由自主地质疑钟大煓的所想所说道:“大煓哥,心若不敞开,又何来的‘开心’一说呢?而故作忘记,无非就是在变相地封闭自己的心罢了;再者说,这种事情,是想忘便可以忘得了的吗?”
“如若忘不了,那就索性不要记起。”钟大煓含糊其辞地回应俞音道。
俞音闻之,不由得愈发沮丧地于心下暗想:难不成大煓哥他不记得我了,也是因为他不愿记起我了吗?
想到这儿,俞音日间于幽冥山下所产生的那一丝莫名的失落之感,此时此刻更是无限蔓延至心底,以致于竟无可避免地表现在了面容之上,眉宇之间。
然而,一贯粗心的钟大煓,却对此全然视而不见。
不过,钟大煓这种习惯性的粗心,却也着实持续不了多久了。因为一贯磨人的俞音,很快便会激发出钟大煓那柔情细腻的一面的。
当然,无论钟大煓所表现出的是柔情,还是细腻,也都只是在面对俞音的时候。
至于在除俞音之外的其他人面前,钟大煓所表现出的,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漠不关心,一如既往的视而不见。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钟大煓反过来询问俞音道:“那你呢,俞音,今日不也是你的生辰之日吗?你怎么也不为自己庆生呢?”
“大煓哥,因为我同你一样,也从来不为自己庆生。”俞音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你这又是为何呢?”钟大煓也追问俞音道。
“这不是很明显吗?大煓哥,因为在过去的十五年中,我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哪!傍晚在幽冥山下的时候,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我是最近才打听到自己的生辰的呀!”俞音振振有辞地回应钟大煓道。
“说得也是呀,不过这倒也不错;压根儿就不知道,既免除了忘记的辛酸,也避开了记起的无奈。”钟大煓玩味着对俞音说道。
俞音闻之,于揣测间连连试问钟大煓道:“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大煓哥,我怎么觉着你的心里,其实更渴望自己记得的同时,也会有他人记得呢?”
“也许吧,谁知道呢?”钟大煓随口回应着,伺机岔开话题道,“对了,俞音,你的右脚现在受着伤,不知今夜一过,你打算去往何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