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韶华主仆三人回到忠勇侯府,竹韵正等在二门口。
“三少爷,姑奶奶回来了,现下正在福寿堂。夫人的意思是让三少爷跟顾公子一道过去。”竹韵落后安韶华半步,一边走一边禀事。
安韶华脚下一停,给欢喜使了个眼色。欢喜行了个礼,一溜烟向流光院跑去。安韶华在后面慢悠悠地走。顺便问竹韵,发生了什么事。
竹韵只是含糊地说,“今儿个中午,夫人正歇晌呢,老夫人身边的青梅过来唤夫人过去。进了福寿堂,隐约听到堂屋里有人哭。夫人让奴婢在外面守着,带着严嬷嬷进去了”。说到这里,竹韵就停住了。又走了一段路,竹韵才又开口,“听说——今早三少侧夫人阮氏得了三少爷的准许去了阮府,也不知道阮家发生了什么,正晌午,姑奶奶就从阮府回来了,三少侧夫人阮氏哭哭啼啼跟在后头。直接去了老太君的福寿堂。不多时,福寿堂的灶上又做了一顿饭,可是直到夫人遣奴婢去守着们等三少爷的时候,那饭还在灶上热着,没起”。
不愧是母亲身边得用的人。说了是听说,却没有一句是推测。这些“听说”应该没有一句是捕风捉影。
安韶华有个很笃定的猜测,那个外室一定是生了,生出来的就是那个凤栖。不止如此,姑母如今是来求父亲给她撑腰的,接下来的事情应该跟梦里的情形如出一辙。
梦里姑母哭过闹过之后,便一副诚心悔过的样子。先是自请进了阮氏的祠堂,并在那里跪了一晚,说自己不够贤德,才逼得姑丈私纳外室,让阮氏血脉流落在外,一番请罪让姑丈顿时愧疚难当。然后姑母又亲自去请人,哄得那外室进了门。因姑丈只是秀才功名,依律只得一妻一妾,姑母便放了原先的惠香姨娘,给她除了贱籍,入了良籍,还置了宅子,送了铺子。
阮府依旧是一妻一妾,惠香走了,带着阮府极挣钱的几个铺子,两个孩子留在阮府皆记为姑母嫡出。姑母这边,是名利双收。人人称赞忠勇侯府好家教,真正的大家风范。而那外室成了文姨娘,自以为是得了便宜,仗着两个儿子也很是耀武扬威了一段日子,却忘了自己已经从原来的士籍变成了贱籍。
姑丈阮希文也宠过文姨娘一段日子,可文姨娘生凤栖的时候亏了身子,姑母大张旗鼓四处求医问药做足了贤妻的样子,成天介敲锣打鼓四处宣扬着给那文姨娘鲍参翅肚不重样的进补,安韶华梦中在凤栖周岁的时候见过一次文姨娘,穿金戴银好生晃眼,白白胖胖的活像个画了吉祥画的发面大馒头,哪里有听说的那样高洁清丽之姿。
那之后没多久,姑母从教坊司买了两个犯官之女,颜色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因是籍没之人,什么名分都没给。只说若有子嗣,皆可放在文姨娘名下。一时间,人人称赞姑母的贤良淑德,堪称当世妇德典范。
那之后,阮府的后院也渐渐热闹了起来,时不时听说买了几个什么样的人回去,或者什么人犯了错,打死了或者卖了。与其他高门大户相类似,没什么特别的。
可惜了那么多女人,阮府却打凤栖之后就没再有过添丁之喜。
大约是三四年还是七八后,梦里没太在意,毕竟不是什么值得记得的大事。
约摸是个冬季,是了,冬季。那日月娥笼了个白兔毛的手捂子,坐在暖炉边。兔儿从外间进来,一脸喜色跟月娥说,阮家夫人今日心情极好,在金玉坊给月娥订了一对攒金拉丝的镯子,还有一副金镶玉耳坠子,刚送来。
月娥问为何,兔儿说头一天晚上凤栖又被罚了。因为在院子里烧纸,晦气,被姑母罚去跪祠堂。凤鸣打了守祠堂的婆子,把受凉发烧,烧的半死不活的凤栖抱回了自己院子。凤鸣去找姑丈告状,姑丈正在一个新鲜人处歇着,听都没听就把凤鸣打出去了。
兔儿还绘声绘色地学姑丈说话:“你个不成器的浪荡玩意儿!丢光了你那举人外公的脸面!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夫人是你的嫡母,最是宅心仁厚温柔贤德,容不得你个孽障随意污蔑!你若再敢说夫人一句不是,看我撕了你的嘴,揭了你的皮!”。
后来说起,兔儿还说这兄弟俩不知好歹。夫人留他俩一命,已经是慈悲了。居然还想着每年生祭死祭都要给他们那个自甘下贱的娘烧纸,这不是犯忌讳是什么?
想到这里,安韶华脚步一顿,对啊!
他想到最初听案子的时候觉得很不对的地方,景阳侯世子那个后院,素来是铁打的世子流水的女人,那么多女人,多几个不多,少几个也看不出来,为什么还要养在外面?
正想着,一行人行至流光院二门口,正看到春桃挺着肚子带着秀儿在院子里溜达,身后跟着几个丫鬟奶娘。不远处卢氏带着俩丫鬟坐在廊下,其中一个丫鬟拿着纸鸢,颇为悻悻地偷看这春桃一行人。
两拨人看到安韶华过来,都露出喜色。春桃老远就叫了一声“爷!”别看肚子大,端的是中气十足,声落就摇摇摆摆地向安韶华走来。
卢氏只是起身,远远行了礼,就开始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遥遥看着安韶华。
顾銛出来,正看到安韶华与卢氏四目相对,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想过之后,又觉得烂俗矫情。
安韶华与顾銛并肩走向福寿堂,却一路无言。后面跟着的人也渐渐屏气凝神,等走到福寿堂的时候,伺候的人已经跟的有些远了。
一进堂屋,就听到有人啜泣有人说话,走近了正听到安老太君说“你糊涂!你便打开门让她进来!你那个金玉良缘的宝贝疙瘩不过是个秀才,他现在已经一妻一妾,难不成他还敢私纳?”
当年的安二小姐,如今的阮夫人安氏坐在安老太君下首,哭得伏在案上。忠勇侯夫人坐在阮夫人身边,一下一下帮她顺着气。阮夫人忽然尖声叫道:“母亲!我凭什么要管他的外室?凭什么要她进门?我就是要把那两个孽障外带那个狐媚子都打出去!我还要告他……告他私纳外室!不,我要让他身败名裂,一贫如洗!我看他还拿什么张狂!”说着,又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安老太君看了安韶华和顾銛,示意他们免礼,坐下。
月娥起身行了礼,等顾銛入座之后,犹豫着是要伺候在顾銛身边还是坐在顾銛下首,踟蹰间竟站在了当地。
安老太君看了一眼,目光晦涩并未有任何表示。忠勇侯夫人看到了,却转过脸去看向阮夫人。阮夫人自顾自在那里大放悲声,根本腾不出空来看一眼这个女儿。过了一会儿,安韶华看到月娥不当不正站在一边,便说了一句,月娥才坐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恨恨地盯着安韶华与顾銛,眼神中的怨毒渐深。
祖母身边的碧桃过来上茶,小声说了一下发生的事情。原来是阮老爷私纳外室,那外室生的长子比跃哥儿还大,今日又生了一个。阮夫人气不过,回了娘家。
阮夫人哭了一会儿,抬头发现安韶华来了,便三两步冲到安韶华面前,哭着说“华哥儿,姑母跟月娥今日受了好大的折辱!”又哭了一会儿,许是心里太多话太多苦太多委屈,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颓然转身,坐了回去,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片刻,安老太君施施然开口“銛儿,你怎么看。”
顾銛一愣,这个问题……该说什么,“大人,我看此事必有蹊跷”还是“我就喝着茶嗑着瓜子看”。
真是无妄之灾。大中午刚睡醒,还没来得及给小豆苗布置功课,就被叫来听这种毫无新意的豪门狗血剧,还被要求说观后感了。还用得着猜?现在这种痴情女子负心汉的剧情连编戏文的都懒得用了,真是……
仔细一想,不对,这老太太人老成精,绝对是宅斗中的最终BOSS,她为什么要问自己呢?因为月娥是自己手下的侧夫人?还是想用自己举例说明?不管哪一样,顾銛都觉得不舒服。
“母亲”忠勇侯夫人缓缓开口,“他们是小辈了,长辈的事情不容他们插嘴。”
安老太君看了忠勇侯夫人一眼,这媳妇护犊子的样子,颇有当年自己的风姿啊。一个个都是傻的,难道自己还要为难一个小辈?叹了口气,也不怪他们都没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妍娘!”安老太君叫了一声这个庶女当年的闺名,声音中无限宠溺与心疼。
阮夫人抬头看向嫡母“母亲!”又哭了。
“妍娘,你现在不是孩子了,都做了外祖母的人,难道还能随着自己的性子,不懂事吗?”
“母亲!女儿自问这些年来勤俭持家,把阮家从当年一个破落户经营至今,还给他纳了小,留了后,当得起这个阮夫人的名号!”
“当得起?”安老太君喝了口茶,悠悠地说。“远的不说,光看咱们府里。你哥有几个妾室、姨娘、通房?庶女且不论,几个庶子?光庶子就七个,你嫂子才叫当得起忠勇侯夫人这个名号。韶光那是他自己命途不济,尚了那皇家女,咱安家势弱,不敢提纳妾这些事。饶是如此,当年也是差点有过庶长子的。忠哥儿府里,早早地就有两个陪房开了脸。韶华那流光院,你去看看。嗐!不用看,你就问问月娥。”说着,看向月娥“月娥,你表哥院子里如今有多少人呐?”
月娥一时间只是瞪大了眼睛,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任眼泪扑索扑索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