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瑯不是别人,正是早年间永安京人人称颂的“林瑯公子”,名动京城的白衣仙人,探花郎。安韶华虽然是大祐朝至今为止最年轻的探花,却不是最美的。
是的,美。林瑯之美,美得让人见之忘俗。据说当年有个才女,见过林瑯一面之后便害了相思病,称“林郎飘然如谪仙”,非卿不嫁。可惜那个小姐害了相思之后茶饭不思,没多久就郁郁辞世了。若不是天人永隔,也是一段佳话。
为何明知是佳话还不托冰人说亲?只因林瑯是林相庶长子,身份上不得台面不说,同林相与夫人关系十分的僵。开始还有不明就里去说亲的,后来就没有了。
不光没人说亲,还传出许多传言。都说林瑯十二三上就早早自己开了院子,吃穿用度都与嫡子无二,只是不肯说亲,也不肯让相府的人近身伺候。直到二十二岁的时候高中探花,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只要是经林老夫人手送过去的人,一律不用。林老夫人说的亲,一概理也不理,听也不听。
究其原因,据说十分地不堪,说林瑯之母乃是一个趁主子酒醉爬床的丫鬟,后来发现自己有孕竟然逃了。林府中人不知其内情,并未追查逃奴,反而是念在她尽心伺候的份上为她脱了奴籍。谁知四五年后那个丫鬟又抱着林瑯找了回来,当时林相已高中状元,并娶妻小郑氏,就是如今的林老夫人。当年的林夫人虽然年龄小,却大度,留下了这个孩子,还悉心培养。这才有了林瑯公子。
但是据与林瑯交往甚密的一些读书人说,林瑯的身世完全不是传言那般。他们说的含糊,听的人却没什么兴趣。其实这些所谓真相说白了大约也不过是内宅里一桩无甚意味的无头公案,真要是细细研究起来,哪家都有,换汤不换药的一些老故事。说实在的,真没什么新鲜的。
当年南蛮入侵,新婚不久的驸马和朝霞公主正在南疆游玩。兵荒马乱中,驸马护着公主进城,又将皇家护卫与当时的益州守军编在一起,驸马与总兵并肩死战,日夜坚守,血战一月有余,舍得一身伤方护得一方太平。
捷报传来,今上听说驸马爷大才,可堪大用,龙颜大悦。可惜天妒英才,刚立战功的驸马没能等上封赏就因为中了南蛮宵小的奇毒不治而亡。朝霞公主伤心欲绝,终日啼哭,竟小产了。
当时还有一句俗语“林郎西去后,再无白衣人”,说的就是这林家郎君林瑯之后,再无人能把一袭白衣穿出那缥缈如谪仙的气质了。
“那之后的事情,”安瑜看了看安韶华,“你大约都知道了。朝霞公主守孝三年之后嫁给了高书永,现在是你大哥的岳母。”
安韶华默默地加上了一句,“也是高信立的继祖母”。
“说到林家,”谢氏轻轻放下茶盏,温言插了一句嘴,“他们家跟我们家的缘分还不止于此。”
安瑜略沉声说“慎言。”
“老爷放心,我有分寸的。”谢氏微微笑了一下,“我不是要说赏心公主,而是说光儿的事儿。”
听母亲的意思,大哥还跟林家有什么缘分,安韶华便张嘴问了一声。
谢氏拿起帕子,在唇侧点了一下,缓缓说了起来。说起这林家,其实并不是五姓七望的世家,也不是世袭的勋贵。只是林相一人支撑,就算如今林相万人之上,也终究孤掌难鸣。林相子嗣不丰,除了林瑯这个庶长子,只有两个嫡子。一个是嫡长子林致蕖,可惜身体孱弱,只有一个女儿。另一个便是同为二皇子伴读,又娶了赏心公主的林致远了。
早年间一次秋猎,十二三岁的安韶光初露锋芒,林相主动提出要将嫡长子林致蕖家唯一的孩子林四娘嫁给安韶光。谢氏见了林四娘一面,觉得模样人品家世样样都是百里无一。两家都有意,好事很快就定下来了。只待林四娘及笄。
大约十年前,林四娘十三岁的那个夏天,林四娘陪着父母亲去京郊的庄子上避暑。谁知竟遇到了流寇,林致蕖本来身子就不好,兵荒马乱地喘病发作竟然就那么死了。林四娘的母亲郑氏不肯受辱,带着林四娘投了湖。
“说起来,林四娘她娘郑氏,当时也是有孕的。”谢氏说着竟掏出帕子轻轻拭了拭眼角。“郑氏当时的惨状,跟现在景阳侯府庄子上的血案如出一辙呢。”谢氏说,“当时也有传闻说,是林致蕖强抢了人家的娘子养在了庄子上当外室,藏人的地方被那个外室的相公知道之后,买凶把林致渠杀了。”
观察着安韶华的表情,谢氏继续缓缓地说,“那几个流寇也是案发第二日便死了,据说是因为血从客栈的二楼一直滴下来,这才被人发现的。听京兆府的人说,那个客房里并没有找到什么散碎银子,找到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最后的定案是分赃不均。”
“不是说……强……”安韶华在母亲面前还是有些词说不出口,于是含混带过。“那……那夫妇俩呢?”
“夫妇?哦,那对传闻中的夫妇啊,谁知道呢?”谢氏说着,抚了抚鬓角并不存在的乱发,“那个林致蕖身子弱,活到四十多一个妾室通房都没有,成婚多年只跟嫡妻有这个一个女儿。”多余的话,谢氏不准备说。
安韶华略一思忖,大约也就明白了。这个林致蕖只怕也是平白被人污了名声,可怜身死不能自辩。其实哪用这些内情,没听说过哪个人是带着老婆女儿去养外室的庄子上逍遥的。
谢氏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看若有所思的丈夫跟儿子,林四娘死后半年,有人提点谢氏朝霞公主的女儿到了成亲年纪。谢氏并不想攀什么皇亲。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本来就是端方忠厚的性子,若是娶了高门妻怕是要受气的。当时又看了几家,谁知前头说的好好的,要么是临时反悔,要么是八字合不上。谢氏就觉得这背后大约是有人活动。还没等她打听原委,就接到了皇后娘娘懿旨指婚。
谢氏一句话不敢多说,只得千恩万谢地领旨谢恩,只盼着这个新鲜升了郡主的未来儿媳妇是个好的。谁知……唉!都是命。
“爷!”福贵跟雁书进门,见安瑜同谢氏都在,便行了礼,之后开始回话。欢喜托着一包东西跪在堂下。
“问出来了。”福贵说着,看了看安韶华,得到安韶华的眼色,才继续说了下去。
据春桃身边的人说,她们今日一早之所以要去出事的湖边,是因为秀儿身边的一个奶娘。而这个奶娘也是个硬气的,大约是知道此事不能善了,竟一口咬定是秀儿一大早哭着喊着非要娘带她去湖边玩,这才遇上这无妄之灾。可是值夜的小丫头说,秀儿平日里都赖床到日上三竿才得醒,今日是被奶娘硬叫起来抱去湖边的。
最后用了刑,奶娘才说,昨日晚间,沐华院的丹砂给她几张大少奶奶去春秋观求来的镇夜符——是一种据说放在屋里,小孩子晚上不啼哭的符纸。福贵检查了一下,符纸没有问题。丹砂放下镇夜符,让那个奶娘今日辰时初刻务必让春桃姨娘去湖边,只要春桃姨娘去了,就给她十两银子。
福贵说着,欢喜走上前来拿出一个包裹。
“这些都是那个奶娘屋里搜出来的东西。”打开包裹,除了散碎银子,还有一些已经被砸成一团一团的小女儿家的金银首饰,几块散碎的宝石,两三个鸡蛋黄大小的琉璃珠子,还有几个玉做的小生肖,好几身崭新没上过身的上好衣服,都是秀儿的尺寸。
欢喜二话不说就磕头请罪。无论是怎样内情,主子把欢喜抬举到这个位置是天大的恩典,如今发生了这档子事就是辜负了主子的心意,就是该罚。欢喜打小就跟在安韶华身边,一片忠心是没掺一点假。只是经此一事……只怕主子不再信任自己了。欢喜苦笑,继续伏在地上。怎样的责罚都认了,只要还能伺候在爷身边。
安瑜顿时就火了。“打死!这等刁奴,吃主子的,喝主子的,临了还算计主子,就地打死!”事关子嗣,虽说是个庶女,但今儿个敢这般对待庶女,明儿保不齐这些手段就会用在庶子甚至嫡子身上,此风不可长!官场浸淫多年,安瑜自是深知防微杜渐之理。
“侯爷请慢。”谢氏起身,双手包裹住安瑜抬起的右手,温言软语“侯爷,一来这是华儿的院子。二……”
“他的院子又怎地!他要是个精明的,院子里能出这事?顾銛也是个傻的,比他还不如。这个院子还得女人管。以后就让月娥多辛苦一下吧。虽说是个侧夫人,好歹也是有夫人俩字的。”
听安瑜说着说着又下令了,谢氏赶紧劝。“侯爷,侯爷!听我一言。这个奶娘若是卖身的奴才,打死了便打死了。可我听说,春桃姨娘给二姐儿用的奶娘是自己的娘家嫂子,良籍,只签了一年的身契,如今早已到期。不过是孩子养久了便放不下了,这才留在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