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安韶华风寒好了,还未回京就又领了个差事带着景和去了趟冀州,连尹赟成婚都没能赶回来。等再回到永安京之时,城中已是落叶遍地,一片萧索。
安韶华到京,打发人把景和还有他们带的一些沧州特产送回家,自己却直接去了刑部,把几个案子跟尚书大人交代过。回到自己办公的地方,积压下的案宗等身高,安韶华随手翻了翻,这一翻就翻到了日暮西山。
若不是母亲打发人来刑部捉人,安韶华大约要再看完一个案子才肯走的。
回到家中是母亲张罗的一桌好菜,倒是在席间见到了一个颇为意外的人——墨香——不,现在人家是云墨公子。
话说今日本来休沐。
云墨家门前的梨树结了秋梨,又甜又大,云墨特意过来送梨的。
安韶光收下梨子,还要拉着人问是送给踏月的还是送给自己的?
云墨想踏月想的紧,听到踏月的名字就笑得一脸灿烂。安韶华看着他右脸的梨涡,目光幽深。带人去马厩牵了马,出城找了个猎场想让他学着骑马。可云墨爱马却又怕马,踏月一打响鼻就能把他吓得一哆嗦。
安韶光笑他叶公好龙,云墨却说:“前朝虎贲将军崔庭芳的猛虎下山图人人都喜欢,真有个猛虎下山我看谁会冲上去抱着!”
这人胆小人怂歪理还多,真不知道云老爷是怎么养的。若不是一张脸还算好看,真不知道这人有什么值得他一再迁就。安韶光不语只看着他笑,云墨抬头看了安韶光一眼,低下头开始踢脚下的花草。
“阿弥陀佛,可怜花草无辜,怎生就遇上了你这恶人!”
云墨恨恨地回头瞪了安韶光一眼,可惜脸红得没有一点威慑力。
安韶光松开了缰绳,踏月也不走远,就在两人跟前低头挑着花吃。虽已入秋,向阳的坡上还是草木繁盛,各种野花重重叠叠煞是美丽,可踏月用脑袋扒拉来扒拉去只吃一种不起眼的小红花。
“你这马,怎就爱吃这些?”
安韶光看了看,解释说:“这花里面有蜜,很甜的。”说着摘了几朵给云墨看。
云墨拿起一看,红红的花里一汪清澈剔透。“这真是蜜?莫不是甘露?”
“你尝尝?”
云墨伸手要接,安韶光却把手往旁边躲了一下,云墨左右看看没有别人,便张嘴去就着安韶光的手去尝。哪知他刚凑上去,安韶光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一把花都扔进他的衣服里。云墨惊呼一声,反应过来更是又羞又气,“你……你,你怎么……”
看云墨憋红了脸找不到词儿,安韶光哈哈大笑。
云墨气的冲上来踢了他一脚,安韶光也不敢躲,还要软言哄着。
踏月长嘶一声,安韶光说:“他在家半月有余憋得狠了,许是想要好好跑一场。”
云墨巴不得他赶紧离开自己好整一下衣裳,那花儿贴着皮肉,一阵凉丝丝的酥麻直挠得人做什么都分心。“你先带它去跑一圈吧。”
安韶光深深地看了云墨一眼,也不再多话,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不一会儿安韶光回来,踏月心情好了。安韶光把拉着云墨到踏月身边,踏月转过头嗅了嗅云墨,便继续低下头找花吃。云墨摸着踏月的脖子,看踏月不排斥自己又轻轻搂住踏月的脖子,可还是不敢骑,急得团团转。安韶光邀他同骑,他起初不肯,看了一会儿安韶光骑马,自己倒先心痒了,看了看左右无人,便也笨手笨脚地爬上了马背。
踏月本是异域良驹,又在家里呆的皮肉发紧,即便是两人同骑,踏月依旧风驰电掣。
漫山红叶,天朗气清。秋风宜人,怀中——心上人。安韶光心里舒畅,一时技痒猎七八只兔子。
待到两人回府,正是晚饭时分。安韶光非要留人吃饭,云墨嘴拙,推辞不过。等上桌吃饭才知道是家宴,想到前几日安韶光说升自己做忠勇侯世子夫人的话,更是还没等饮酒,就先晕了。
忠勇侯夫人对儿子的心思猜了个□□不离十,也是乐见其成。儿子姻缘上坎坷,好不容易能有一个情投意合的人,作为母亲自然不愿就此错过。只是云家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这可如何是好?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回到流光院,两人边走边说,将分别后发生的事情通了个气儿。
陆中元安葬陆泉的时候,把陆泉跟全娘、小南、小北都葬到了一起。乡亲们倒也知道陆泉妻子早逝,虽然没听说过陆家还有儿子,但想来也许是夭折,便也没多问什么。只是下葬当天,陆中元灵前起誓,要将长子过继给兄长“陆既”,继承家业。
“嗯。这也不失一个办法。”顾銛闻言小声说。“陆既是谁?”
“上坎下离,水火既济……”
顾銛这次倒是听他说完了,然后总结“啊,卦象啊。”
“……”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多,顾銛只听到开头一句。不知道想到什么,安韶华低声笑着应了:“是。”
“好卦坏卦?”
安韶华看向顾銛,很想说此卦乃盛极必衰之意,又想说卦象一般难分好坏,要看所卜的事情,要看卜卦之人所求,但终究他微微笑着,说“好卦,好极了的。”
“那就行。”又走了几步,顾銛说“其实我觉得过不过继都是那么回事儿,儿子是他生的,也是他养的,将来继承的还是这个家业,说是谁的儿子不就是一个说法么?”说完又低了声音自己解释,“对陆中元应该不一样吧,这样他心里也许能好受点。”
安韶华没有说话。
一弯明月正当空,晚风带着凉意。“你这几日身上还好么?”
安韶华本意是想问秋凉了,顾銛身上那些个旧伤有没有作乱,可顾銛会错了意,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这大庭广众的,你就不能要点脸?”
天地良心,安韶华原本没想过那些,但看到顾銛的眼神,邪火蹭的一下就升了起来。
这一把火直烧得天地变色,烧到东方渐明。
还我读书处要过两趟水,两人清清爽爽地脚对脚窝在榻上。安韶华抱着顾銛的一条腿给他揉虎骨酒。
“尹赟成婚你去了么?”
“能不去么?都去了。”说到这里,顾銛立马来了精神“你知道的,我原先一直等着看朱羽穿上那凤冠霞帔,迈着小碎步下轿子。哪成想人家沐王府家大业大,直接弄了个假新娘子。”
“你怎么知道是假新娘子?人都蒙着盖头呢。”
“莫说蒙着盖头,化成灰我都认得。”
“多日不见,流光眼力见长啊!”安韶华立起身子,作了个揖。
“承让承让。”顾銛像模像样地还了礼。安韶华也不打岔,且等着他自己憋不住了说话。“其实哪用得着什么眼力,”顾銛果然憋不住话。“朱羽都快五个月了,”顾銛在自己肚子上比划,“还凤冠霞帔,他就是穿个蓑衣,人们都能看出来!”说完自己噗嗤笑了出来,“尹赟倒是人逢喜事,酒没少喝。”
“那金玉那儿呢?”
顾銛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的法子好,让他们自己揣测,自作聪明。”
安韶华笑了笑。顾銛人在朝中,心却不在,所以这帮大臣们谨慎小心、揣测圣意、费尽心机、机关算尽,在顾銛眼里这都是好玩的,都是有趣,都是……自作聪明。他拿起药瓶往手心到了点,捂热了给顾銛的手上搓。其实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急君之所急,想君之所想。
都是一样的。
“四伯娘的事儿,你怎么知道是好伯?”顾銛垂着眼眸,
安韶华沉默了好久,几次差点说出自己重生之事,又觉得荒诞不经,万一顾銛不相信以为自己是在编瞎话糊弄他,那就不好了。最后,安韶华小声说:“毕竟是你的母家,我知道你在顾家待得少,也没什么感情。但我这话你别不爱听,顾家好,你未必好。顾家若是……”说到这里,他看向顾銛,顾銛到时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嗯,我都明白。”
好伯原先是镇北军的一个参将,战场上瞎了一只眼睛之后就来了永安京。带着一帮战场上下来的兄弟开了个镖局,生意倒是不错。顾家出事的时候,好伯正在外面行镖。等他知道消息,早已是天人两隔。
好伯联系上了回京的顾家遗孀,想知道能为老主子做些什么,得知顾家当时难以为继,连抚恤银两都拿不出来的时候,二话不说卖了京中的宅子,将所有的银子都给了顾家。可惜那一战太惨烈了,朝廷给的抚恤银子根本不够。
顾四奶奶说,想做生意。好伯便给牵了线,再之后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了。
其实顾家抢了生计的不止陆家一家,那时候朝中巨变,四位辅政大臣皇上办了三个,拔出萝卜带出泥,永安京那些巨富豪贾一多半受到了牵连。顾四奶奶出手,接下了好几个摊子。如今顾家明面上的,北疆林家明面上暗地里的生意,说一声富可敌国真不过分。
不止于此,顾家其他几位“奶奶”也都不是泥塑的。
顾銛跟顾锋说了当年顾家、陆家、好伯的事情之后,兄弟俩私底下暗查了好一阵子,顾锋不露头角的时候还好些,这几位顾奶奶仗着安国公府的名头虽然没少收好处,却也左右不过是些荐人去书院、送人去参军的事儿。可顾锋御前得脸之后,三伯娘竟敢收了银子插手刑狱!顾锋始料未及,查到之后连夜进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顾家这个事情在时间线上是下一个案子结束时候一并解决的,所以这个就告一段落了。为了防止吊得太久大家忘了,我大致说一下,解决方法就是出嫁。顾锋、顾銛兄弟俩都出嫁了,出嫁的人不受娘家牵连。
而且让永安京里的人知道,顾锋不买顾四奶奶的帐。永安京安国公府里的众人,可以享受安国公的俸禄,吃香喝辣,却别想着什么特权。
其实这两个事情(皇上解决豆苗身世问题还有顾家当年的皇商生意)有个共通点。那就是当权者有某项需求的时候,往往不需要自己出手做什么,只要表现出自己对某种结果的期待,自然有人绞尽脑汁帮他达成。
摊开来说,皇上一直想要昭告天下,豆苗是皇孙。可是豆苗的身世问题有个很大的阻碍:顾锋是将来要继承家业(安国公府)的人。所以开始皇帝给顾石赐婚公主,这样顾锋就算不是嫡长子,可以不继承家业。皇帝当然可以不管不顾地给二皇子跟顾锋赐婚,但那毕竟难堵悠悠之口。总而言之,有点棘手。
恰好遇上两位世子的事儿。两位世子也都是继承人,所以这件事情正好能给二皇子跟顾锋的事情定个基调,到了解决豆苗身世问题的时候两位世子的事情就是“先例”。这里他们做的,就是人为地让这个先例为了他们的目的服务。
皇帝只要让聪明的大臣们觉察出他的意图,自然会有人把事情办到皇帝希望的程度。在朝上,等大臣们都众口一词地说两位世子的事情算不得多坏的事情,不需要怎样责罚的时候,皇帝亲口说的“娶男妻”,就是表明态度。一,你们做得对。二,我的终极目的是这个。具体怎么操作,都是别人做的。
两位世子毕竟不是朝臣所以不算什么大事这是御史说的,和离是世子夫人自己提的,赐婚是太后赐的,德行有亏是有目共睹的,褫夺封号改立世孙反而成了皇恩浩荡。
大概就是这样。
我这样说是不是更好懂了呢?
私人原因,本周不能更了。下周一开始日更最后的案子,敬请期待。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