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听到司空摘星这个名字的时候叶微行就已经信了他能翻墙进来,但看着他那个瘦成皮包骨的小身板,她还是很好奇这小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于是沉吟片刻后,她剥了一颗栗子扔到这小子嘴里,道:“饿吗?”
司空摘星嚼着栗子,非常诚实地点头:“饿。”
他今天刚一进来,还什么都没来得及拿呢,就撞上了提前去厨房堵他的一点红,能不饿么?
叶微行又抓了一把栗子,道:“翻一遍墙给我瞧,我就请你吃饭,怎么样?”
司空摘星顿时瞪大了眼:“真的吗?”
叶微行点头。
他吞了吞口水:“吃啥呀?”
叶微行朗声道:“请你去杭州最好的酒楼吃,如何?”
司空摘星一听,立马从一点红手里挣扎了出去,跟个猴儿似的往围墙方向跳,一边跳一边兴奋道:“没问题!”
他生得比寻常小孩瘦不少,但动起来也灵活不少,眨眼就踩着院中最后一点残雪奔到了围墙下。
叶微行双手抱臂跟上去,在他身后站定,等着他给自己演示。
见他一直不动,她不由得挑了挑眉:“怎么?你只会进来,不会出去?”
司空摘星挠着脑袋道:“我之前都是从厨房那边翻的,这边的墙不太一样。”
叶微行表示理解:“那还是换到那边去翻?”
他却跳了两下说不用,他已经琢磨完这边的墙该怎么翻了。
说罢又是一跳,伸手抠住了墙上一处很小的缝隙,脚再借力一蹬,人就跟风筝一样飘高了。
这高度离翻过这堵墙还差不少,叶微行看在眼里,忍不住好奇起了他接下来要怎么办,因为她扫了一眼,发现这墙上一共也就一处可供他利用的缝隙。
此时的司空摘星一手抠着围墙,两条腿都在空中晃荡,看上去就像一片随时要坠下的枯叶。
他也确实往下坠了,但下坠的同时,他那双竹竿一样的腿也及时勾住了墙边廊下的檐角。
这一系列动作虽然都不难,但若要一气呵成还不出半点差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叶微行看到这里,不得不感慨这小子的确有天赋。
再看他勾住檐角之后,身体往后一缩,脚往下一踮,又是一番再精巧不过的借力。
下一刻,这小子便攀上了这堵围墙最高的地方。
他稳稳地抓着墙顶,回头冲叶微行咧嘴一笑,问:“我要跳下去吗?”
话音刚落,他的肚子也刚好叫出了声。
叶微行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行了,就到这吧,下来,我带你去吃饭。”
司空摘星闻言,几乎是立刻就蹦了下来。
这围墙差不多有三个半他那么高,寻常小孩在上面坐一会儿估计就要吓得哭出来了,结果他往下蹦时却是轻巧万分,甚至于落地的瞬间都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叶微行见状,忍不住问他:“你这爬墙的功夫是别人教的还是自己琢磨的?”
他拍拍衣服上的尘土,仰头答道:“自己琢磨的。”
叶微行对此并不惊讶,但她还是夸了他一句:“挺厉害啊。”
司空摘星半点不谦虚:“那当然!”
自夸完毕,他又多看了她一眼,试探着道:“你……你真要带我去吃饭啊?”
叶微行挑眉:“怎么?你不饿了?”
“当然饿!”他飞快否认,“但我本来……”
“嗯?”
“我本来想拿了栗子分给我朋友的。”他声音低了下去,“他们还在外面等我。”
这话倒是叫叶微行愣了一下。
她想了想,转头吩咐一点红道:“把栗子拿出去分了吧。”
一点红:“好。”
司空摘星这才松了一口气。
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又破又烂,几乎毫无御寒效果,再联想他要靠翻墙进别人家的院子找食物过冬,叶微行猜他应该是个孤儿。
之后她问了问,发现果然如此。
不过司空摘星对此想得很开,这城中像他这样的小孩多不胜数,大家都没有父母,不也全活下来了么?
而且他还是这里面活得最好的一个,可比那些大雪天还要上学堂背书的小孩快活多了。
他的确是个能把日子过得很快活的小孩,分完栗子往楼外楼去的那一路上,他几乎就没正经走过几步路,要么往街边积雪上跳两下,要么就去踩路上的小水潭,有两次不小心把水溅到了一点红身上,还知道立刻躲到叶微行身后去。
一点红:“……”
叶微行从没见过这么会自娱自乐的小孩,被逗得全程没止住笑。
两刻钟后,三人抵达了西湖畔。
司空摘星东张西望了片刻,忽然咦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竣工在即的藏剑山庄道:“这些房子盖得好快!”
他平日里不太在这一块活动,上一次来可能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那会儿西湖边上只有一座楼外楼,藏剑山庄只建了一小半,看上去远不及今日秀丽精致。
叶微行听他这么说,也将目光移了过去。
“是啊,好快。”她说。
“我听人说,这些房子是那个天下第一剑客的!”才认识半个时辰不到,这小子就高高兴兴地跟她分享起了江湖八卦,“就是那个比李观鱼还厉害的剑客,姐姐你知道不?”
叶微行忍着笑点头:“知道。”
司空摘星看了看她腰间的剑,一拍脑袋道:“也对,你用剑,肯定知道!”
叶微行不忍他一直杵在风中,干脆学一点红之前那样直接提着他的衣服把他拎进了楼外楼。
“别看了,先吃饭吧。”她说。
三个人一进门,认得她的小二便迎了上来:“您来啦,楚爷和胡爷楼上喝酒呢!”
叶微行心想这还真是巧了,盗帅偷王即将齐聚一堂。
被她按在手里的司空摘星看看那小二,再看看她,问:“楚爷和胡爷是谁?”
叶微行勾起唇角道:“上去见了就知道了。”
临近过年,楼中来往宾客本就比平时多。
这会儿看到一个穿得像桥边乞丐的小孩往楼上走,难免多瞧几眼多议论几句。
毕竟全杭州城都知道,楼外楼的规矩是大堂最便宜,越往上越贵。
片刻后,有人向小二打听:“那小孩谁啊?”
小二很诚恳地表示他也不知道。
宾客惊呼:“那他怎么就上楼去了?”
小二笑了:“因为他是我们老板带来的。”
此话一出,一楼大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恨不得伸长了脖子多看楼梯上那几人一眼,可惜不消片刻,他们的身影便闪入顶楼,叫人再寻不着了。
顶楼内,楚留香和胡铁花正临窗而坐。
西湖残雪配美酒佳肴,好不享受。
楚留香耳力比胡铁花好,叶微行三人还没进来时,他便听到了动静。
于是他执起面前的酒壶,准备替自己的朋友先倒上酒。
胡铁花见状,也猜到是叶微行来了,忙偏头往门口的方向瞧去,结果率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个衣衫褴褛的小孩?
“这谁啊?”他问慢司空摘星一步进来的叶微行。
“一只小皮猴。”叶微行把人带到桌边,“答应了请他吃饭。”
开着窗,楼顶风大,司空摘星一坐下就抖了抖,不过他没抱怨。
倒是楚留香,给叶微行和一点红倒完酒后,一抬头看见好友口中的“小皮猴”牙齿都打颤了,便顺手把窗户给合上了。
合上之后,他又扫了司空摘星一眼。
司空摘星也不怕他,不仅直迎了他的目光,还冲他眨了下眼。
叶微行顺势为他介绍:“喏,这位是楚爷,那位是胡爷。”
胡铁花:“???”你埋汰我呢?
司空摘星拉长了语调噢了一声,对楚留香道:“谢谢楚爷!”
楚留香被他逗乐,问叶微行:“你哪里找来的?”
叶微行一边喝酒一边把司空摘星翻墙摸进厨房,连偷了好几天食物,最后被一点红逮到的事讲了。
胡铁花:“这么厉害?!”
楚留香也有些惊讶:“我记得你那别院的围墙挺高的。”
叶微行:“对啊,所以我就让他再爬一遍给我看看,真有这个本事我就不跟他计较,再请他吃一顿好的。”
现在她把人带到此处,足以证明这小孩说的都是真的。
胡铁花听得目瞪口呆,道:“这身手都赶得上小时候的老臭虫了!奇才啊!”
叶微行摸摸下巴,一脸兴味道:“我也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
他们对话的时候,司空摘星已经飞快地吃上了,那模样活像是几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
怕他噎到自己,叶微行把桌上的鸡汤挪到了他面前,让他就着饭吃。
他扒着饭碗跟她道谢,道完才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呀?”
叶微行想到他方才指着藏剑山庄给自己讲八卦的模样,抿唇道:“我姓叶。”
要说司空摘星也真不愧是陆小凤将来的好友,一顿饭还没吃完,就已经叶姐姐前叶姐姐后了。
叶微行听着还挺受用,伸手揉了他脑袋一把,问他要不要再加两个抵饱的菜。
胡铁花觉得她这态度十分像是又要诱拐别人跟她混了,不由得多瞧了司空摘星两眼。
凭他眼力,自然能看出来这小子根骨奇绝,是个极佳的习武料子,但这性格,恐怕不太适合学剑啊?
快吃完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是姬冰雁。
叶微行听他步伐比平时匆忙,颇有些在意。
果不其然,姬冰雁推门进来后,神色较平时要严肃不少。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直奔叶微行的方向,道:“你在啊,省的我过去一趟了,这我刚刚收到的。”
叶微行:“什么?”
姬冰雁叹了一口气:“万梅山庄来的,我听送信的人说,西门庄主病重了。”
叶微行闻言,忙接过信拆开。
这封信内容寥寥,只说了两件事,一是西门庄主病重,二是他请求叶微行,如果可以的话,请替他看顾一下曾与她有口头师徒之约的西门吹雪。
西门庄主是一位神医,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确信自己时日无多了。
若非如此,凭他性格恐怕也不会想到写信给叶微行。
尽管他说得十分克制,但叶微行读时,还是能从中感受到他对尘世和幼子的不舍。
读罢全信,难免怆然。
见她如此,胡铁花和楚留香对视了一眼,俱是没有开口。
片刻后,她合上信低声道:“我要去趟太原。”
楚留香立刻会意:“西门庄主病得很重?”
她点头:“他信上说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屋内顿时沉默了下来,就连还没吃饱的司空摘星都停下了筷子。
叶微行想起他们几个当初在万梅山庄屋顶上赏月谈天的场景,只觉恍如昨日。
然而现实是那位大方赠酒给他们的大夫即将不久于人世。
她无法不叹气,尽管她知道叹气没有意义。
最终是姬冰雁打破了沉默,他说既然如此,他这就去帮她准备车马。
他还问她:“何时出发?”
叶微行:“准备好了就出发。”
姬冰雁:“行,我知道了。”说罢大步转身下了楼。
他出去后,叶微行也站起来。
她像之前那样揉了一下司空摘星的脑袋,道:“你继续吃吧。”
楚留香:“我和小胡正好闲着,陪你一道去吧?”
叶微行摆手拒绝了:“不用,我一个人去就行,你要是闲着没事,教教这小皮猴呗,这么好的轻功苗子,我不信你不动心。”
楚留香:“……”
是的,他很动心。